第19章 19
真身?
小龙王的真身……
“你说的不会是……”
季时蓦地想到了将他带回家时,那墙上翻云覆雨、长啸当空的巨龙。
他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一个“龙”字在他口中翻滚了一下,最终停了下来。
季时:“……不会是,风流倜傥气宇轩昂,英俊潇洒仪表……”
敖真眼睛一亮:“对对。就是这个,看到我的身姿就念念不忘,魂牵梦绕中都是我如雕刻般的侧脸……”
季时打断了他的话。
然后毫不犹豫地给他一掌。
季时:“走吧你。”
敖真:“……”
敖真:“哦。”
怕小龙王掉了队,季时特地换了个位置。
这次宋泠走在最前头,敖真在中间,他在最后面。但刚没走了几步,他前面的小孩儿就蓦地停了下来。
季时差点把他撞了个猝不及防,只好停下:“又怎么了?”
敖真没说话。
季时又问:“怎么了?还走不走?”
敖真还是没说话,也没动静。
这死小孩……
又在干嘛啊。
季时心中想着,艰难地从通道旁边的缝隙插了过去,想看看这小龙王又在搞什么破玩意儿。
他绕到了敖真面前,刚想说些什么,便看到了敖真的表情——
小龙王的脸,难得会严肃成这幅样子。
说是严肃,却比严肃更甚。他眉头紧锁,双唇紧抿,近乎要把嘴唇咬破,脸在昏暗的通道中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却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而他那把折扇——最近已经很少再拿出来的折扇,正被他紧握在手中。
细细的水流不知何时在他的身侧萦绕,像探寻什么一样不停地流转,又化作水雾散在空中。
敖真抿唇:“……不对。”
季时一顿。
早在来之前,宋泠就告诉他,这里请过不少道士,最终都无功而返。对这种事他本将信将疑,可敖真一进馆内便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那便是真有什么不对。
季时蹙眉:“发现什么了吗?”
敖真微微摇头:“现在还不行。”
他的力量太弱了。
特别是在实现老狗的愿望后,让他本就不多的力量去了大半,早上醒来时昏昏沉沉,好像神力全都流走得干净一样。
他迫切地需要神泉来恢复他的神力,可如今,神泉的恢复变缓,泉眼的位置模糊不清,无法找到,就只能吸取诊所内分散又稀薄得可怜的一缕力量。
而唯一能拥有神泉之力的,只有季时。
或许是因为常年受神泉影响,季时身上的神泉之力虽然不多,却源源不绝。
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地方,一个物品,这是一个人——
睡着了、无意识的就算了。
他总不能……醒着还压在人家身上吧。
就算季时真把他当个小孩儿,可他也不是小孩儿啊。
一个男人,仗着自己变小了,就天天压在另一个男人身上……那算什么事啊?
敖真觉得自己头更痛了。
他拿着折扇的手忍不住一抖,方才还汇聚的水流“哗啦”一声,散了个干净。
季时关切地问:“没事吧?”
“嗯,”敖真说,“进去再看看。”
说罢便绕过季时和宋泠,走到最前头了。
宋泠在昏暗的通道里没看到敖真身侧的水流,只觉得有点发寒,又见季时和敖真说了这些话,忍不住颤颤巍巍地跟上来。
“看、看到啥了?”宋泠有点儿害怕,“有什么东西?”
季时:“还不知道。”
宋泠:“那……那就是有了?那……小阎王,看到了?”
季时点了点头,没说话。
空气中的氛围又变得有些冷了起来,狭窄的通道里却像巨大的裂口,不断地灌进猛烈的风,吹得人直哆嗦。
宋泠“嘶”了一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小声道:“怪、怪不得要小阎王来看。”
季时有些意外:“你知道?”
宋泠:“我知道啊!不是说小孩子有天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嘛!我们这里,就他年纪最小了!”
敖真:“……”
季时:“……”
宋泠:“……?”
季时推了推他:“闭嘴吧你。”
宋泠“哦”了一声,挠着头闭上了嘴。
本以为雨林馆外已经够冷清了,馆内却比馆外还要冷清上几分。
没有游客,工作人员又被宋泠给支开了。空旷的馆内,冰凉的瓷砖和雪白又空荡的天花板,透着鼓可怕而刺骨的凉意来。
“哒、哒、哒”。
踩在瓷砖上的脚步声回响在空荡的场内。回音不停,连是不是自己的脚步声都听得不太真切。
宋泠小声说:“我们平时都是从这儿观察老虎的。……你看,自从出了事儿后,那些老虎几乎天天聚在一起,弓着背,不知道怎么回事。”
季时站到了高处,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玻璃窗内。
一山不容二虎——老虎的领域性极强,平日都是单只占据独自的领域,几乎难得见到这样的景象。
雨林馆的老虎全都挤在了一起,可看起来却如临大敌,并不安稳。
这些老虎的脊背凸起,皮肉耷拉着,看上去相当憔悴,早就没了往日的威风。
他们弓着背靠着,警觉地查看着四周,似乎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让它们发出嘶吼。
这幅模样,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巨物一样,不仅是他们惊惧,就连季时看了,都有些诧异。
他问:“这是怎么了?”
宋泠摇头:“他们这样好久了。监控和值班都查不出什么来。”
季时侧头:“敖真?你感觉到了什么吗?”
敖真听了他的话,走上前。
他透过玻璃窗看向了园内的老虎——它们的动作非常古怪。
宋泠曾说,它们盯着一个地方吼叫,而现在,它们更像是围在一起警觉着什么东西,而那样东西还有没有到来。
是什么,能让它们惊恐成这样?
又是什么,能让那些道士直呼“不可算”、又“不能算”?
敖真心中隐约有些不详的预感。
不可算,不可动,不可碰。
这绝非好事。
他伸出手,透蓝色的折扇从他的手中浮现了出来。
宋泠鬼叫:“这、这是啥!”
敖真没回话。
他微微收紧拳头,从折扇尖流出汩汩水流。那水流在空中旋转片刻,很快汇聚成了一片水镜。
水镜泛着波澜,波光粼粼。中间本是一片虚无,却慢慢浮现了什么画面,填充了整个水面。
而很快的。
那些画面却又再度不见了,只剩下一片虚无。
这就是……
不可算?
果真。
什么都算不出来。
神龙镜即使力量未全,都可预知不少事。可能让神龙镜来来回回毫无动静,这可是鲜少有过的稀事。
可更稀奇的。
阻挡神龙镜的这份力量。
似乎并不完全是那看不见的东西的,像是附上了一层力量,即可以保护,又可以混淆。而这份力……绝不普通。
敖真眉间更深。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水镜再次发了力。
这一次,更多的水流汇聚于此,水镜上方逐渐碧波流转后,刚才还虚无缥缈的水面,终于再度浮现上了什么画面!
宋泠不知道到底该惊讶哪个,就先捏着嗓子起来:“出来了出来了!这次出来了!出……”
他的“来了”还没说完,水镜忽地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冷风顷刻间充斥在空间中,伴随着老虎的吼叫——
“哗啦!!”
方才还缓慢浮现的画面如镜花水月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水镜碎得四分五裂!
风在馆内狂啸,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迷在了雾中,唯有虎啸还隐约透露着些真实。
季时连忙用手去挡风和利刃,而他刚抬手,就感觉眼前蓦地闪过一个黑影。
敖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手中的折扇向前,用水搭作了屏障,为他挡下了狂风。
季时忙道:“敖真!怎么样了?”
小龙王咬咬牙:“该死的……!”
该死的。
这事绝对不简单!
能把神龙虚镜都震得四分五裂。
这东西身上,到底附上了什么样的力量!
敖真咬住了牙。
他的力量本就所剩无几了,刚才那一下又结结实实地震到了他。但他还是握紧了折扇,将那屏障给撑得结实,免得刮伤到了季时。
宋泠在迷雾中大喊:“淦!季时!你在哪儿!风好喧嚣啊!哎呀我日……这风还会扇巴掌的啊?别光扇左边啊!右边,扇右边……对!”
季时:“……”
你搞屁啊。
风仍然呼啸得不止,像卷入了沙尘暴中,什么都看不见。
季时这儿感受不到什么剧烈的风——大概都是被敖真的屏障给挡住了,只有几缕风从屏障的侧边刮过,很轻,比宋泠那儿好多了。
季时直起了身,模模糊糊中,他看到了前方的小孩儿的身子微微一动,踉跄了一下。
季时的心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他唤道:“敖真?敖真!”
小龙王咬牙:“别说话!凡人!给……给我好好站着!”
季时:“你给回来!”
敖真这次没力气回他了。
但他的身子又歪斜了一下。水流的屏障也跟着歪了一下,一缕风从缝隙中刮进,可那屏障还是没收回来,小龙王的折扇仍然笔直地指向前方。
季时有点急了。
他道:“你别挡了!先给我下来!”
这死小孩……
现在是帮别人挡的时候吗?
他自己的神力都快撑不住了,一朝回到解放前,到时候怎么补回来?
季时心中越发急,可那风却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甚至愈演愈烈。而敖真似乎也打算死磕到底,挡过这一轮的风暴。
宋泠那里还在嚎叫,跟着老虎们哭哭啼啼,听起来跟狼嚎大合唱一样。
小龙王已经有点跌跌撞撞了,季时暗骂了句“死小鬼”后,便咬了牙,也上前去。
他想。
老子季时。
当年为了活命在巷子里摸爬滚打,什么剩菜剩饭都吃过。
“命”和“钱”都是他这辈子最不能放下的东西,他都要,他都不会舍得,就算苟着也要把这命苟到长命百岁。
但凡能危机到一点生命的事情,他都一点儿不沾,
如今。
他居然真的把这命根子抛在脑后。
第一次冲上去救人了。
这死小孩。
不得了。
季时闭上了眼,一把揪住那小孩儿的衣领。
一拎。
一扯。
一扔。
直接把那小孩儿给扔到自己的身后去了。
小龙王的力量几乎枯竭,眼皮都闭上了,完全是靠一口气死撑着,如今被他往后一丢,就晃了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季时一边心中暗骂什么破事,一边伸出手,打算使出用身子挡地雷的勇气,结果他刚伸出了手——
“呼……”
刚才还猛烈的风。
终于停止了下来。
那飓风和碎片在他的身侧停了片刻后,便消散在了空中。
一切终于重见天日,宛若被沙尘暴洗礼过,周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留下,可却又什么都没带走。
刚才发生的所有好像都是一场梦,又可怕,又恐慌,却又不真实。
宋泠的眼睛变成了两个旋转的圆圈,他摇摇晃晃地转了三个圈,一头撞到了柱子上。
他的脸都被风打肿了,衣服还被划破了几道口子,头发吹成了鸡窝,看上去格外狼狈。
宋泠的嗓子都喊哑了:“季时?季……季……你怎么……你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季时用手将额前的发丝掠到耳后。
他身上相当整洁,像被微风吹过,额前飘着些许发丝,就好像普通地受到秋风洗礼,什么事都没有。
但季时已经没空管自己了。
他伸手把快要倒在地上的小孩儿拉了起来,表情一变——
小龙王和初见时那天,几乎一模一样。
那天,外头下着暴雨,敖真从天而降,脸惨白得不成样子,而他现在就是如此,双眸紧闭,嘴唇发紫。
“敖真?”
季时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他又换了手去摸小孩儿的额头,这一探,吓了一跳。
敖真脸是惨白的,身上也是冰凉的,鼻尖的呼吸极为微弱,可额头上却烫得像烧了火。
季时被烫得几乎缩回手,低声道:“发烧了……”
宋泠:“什么?什么什么?”
季时把小孩儿立刻扛到了肩膀上,高声道:“今天先到这里了。宋泠,我先送敖真回去。”
宋泠:“行,你去……不对啊!我怎么办啊!”
季时:“你怎么了?”
宋泠缓了点劲来:“我这里……肯定有大事对吧?!我靠!这么大的事情,我不敢一个人啊!”
季时:“你和老虎抱团取取暖就不怕了,我晚点就来看你!”
说着,便匆匆忙忙地带着敖真走了。
宋泠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缓缓回头看了眼老虎。
虎弟弟们经过了刚才的一番风暴洗礼,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吼~”
宋哥哥,我们怕怕。
陪陪人家嗷。
宋泠:“……”
别了。
虎弟弟们。
你们怕。
你哥哥我更怕。
·
屋漏偏逢连夜雨。
季时想,这句话还真实用。
他把敖真从雨林馆内带出来的时候,忽地天降暴雨。明月的旅客们大概也没想到这短短一分钟就从风和日丽到骤雨不停,纷纷四处逃窜着躲雨。
好在有个年轻女孩儿看着季时一脸匆忙地带着个小孩儿,便送了他一把伞,才没让敖真给淋到。
季时谢过了小姑娘,在明月门口打了辆车,就飞奔回了诊所。
诊所是神泉最浓厚的地方,敖真的发烧和普通人的发烧不一样,是力量枯竭的象征,必须得吸取了神力才能好转。
季时难得这么急,他将敖真带回了诊所后,便锁了门,将他放置在了沙发上。
他不知道泉眼在哪里,这个诊所这么小,可泉眼却不好找,就连敖真也找不到。
因此,他也只好将小龙王安顿在了柔软的沙发里,去拿了一条湿毛巾,企图能给小龙王降降温。
窗外的骤雨更大了。
从淅淅沥沥变成了噼里啪啦,毫不留情地敲打在玻璃门上,发出了剧烈的响声。
敖真:“我……”
季时立刻看向他:“醒了?”
敖真:“……我,保护不好……你……”
季时一顿。
他将毛巾放进了盆子里,凑到了小孩儿的面前,听他嘴里断断续续的声音。
小龙王的声音奶声奶气,听不真切:“你在……哪儿……等你……”
季时这才发现,敖真并不是醒了。
他是在说梦话。
小龙王的眉头仍然紧锁着,一张小嫩脸没了血色,唯有漆黑的睫毛带着些颜色,像是一幅江南的水墨,黑白分明,却又朦胧得看不真切。
他的小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季时稍微一靠近,他就用手拽住了季时的指尖,企图从指尖里寻求一丝神力。
“我……”他含糊道,“别走……”
小龙王的呓语,季时没听懂,然后也不知道这小孩儿到底在找谁。
但他也没不敢放开,只好轻声道:“行了,没走。”
小龙王又道:“我找不到你……”
季时:“哦。”
小龙王:“为什么找不到……”
季时:“……”
小龙王:“我怕我忘了你……你为什么要走……”
季时:“……”
草。
我怎么知道啊。
能别问了吗?
你问错人了,你问我我问谁啊。
小龙王问了好几句都没得到回应,奶音里带上了哭腔:“你别走,你过来点……”
季时:“……”
季时觉得自己真的从没有这么温柔过。
可以申报记录了。
他长吸一口气,只好更靠近了些。
小龙王还在做梦,喃喃着:“神泉……我……你,你在哪里,你在……”
他说着,缓缓放开了握住季时指尖的手。
季时以为他终于要松开了,便退后了几步。而就在他退后的那一瞬间——
一双手。
猛地扯住了他的衣领!
季时从没有被这么大力扯过——这力道又大、又快,迅速而又猛烈,几乎让人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猛地被推到在了沙发上,头撞到了沙发的扶手上,这一下差点没把他直接送走。
而下一秒,水雾蓦地散开来,一片雾气萦绕在他的身侧。
季时的眼前立刻被白雾掩盖住,像是经历了雪盲,视野内只剩下白色。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努力地睁大眼。
可是,连让他看清楚的时间都没有。
一双手。
一双骨节分明、修长而白皙的手。
从雾中伸了出来。
那手指养尊处优,洁白无瑕,像是雕刻的玉石一般,打理得精致而美丽,轻轻地贴在了季时的脸上。
好冰……
季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而后,那雾像见了主人般,缓缓散了开来。
他看见了好看的下巴。
弧度无比优美,如一笔勾勒的水墨,没有停顿,一分一毫都计算得准确无差。
他又看见了好看的双唇。
那双唇红润,朱唇皓齿,嘴角略微弯起,像是水墨上的点缀,又像是细雪上的红梅,冷傲又明艳。
季时想。
他……
见过。
他真的见过。
在那似真似幻的梦里。
因为,没有再能比这还要漂亮的下巴与双唇了。
水雾缓缓地散去,那好看的朱唇轻启。
一个悦耳又慵懒的声音,像是贴在耳根边出了声。
“原来……”
男人发出了低笑。
“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