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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入侵篇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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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破开, 风吹起了拢起来的素白的纱帘。

温热的雾气在浴室里缓慢的飘动着。

谢融灯提着剑,剑在地上划过,他仔细的、警惕的、冷峻的观察着每一个地方。

剑尖在地上划出声响, 在这掩饰性的声响外, 他细心的去倾听着别的动静。

一块纱帘擦过他的脸颊, 擦过他的眼睫,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

腥味的确是从浴室中传出来的,而在此之前, 他可以确定从未有过这样的腥味。

他的浴室里,一定有着什么东西来过,又或者, 不曾离开。

谢融灯来到了浴池边上, 低头看去。

浴池中水十分的清澈,和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分别, 他转头看向周围,也依旧什么都没有看到。

仿佛一切又是他的臆想。

真的只是他的臆想吗?

他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峰, 低声喃喃:“我最近这是怎么了……”

是……太累了吗?还是……心魔复发?

想到这里, 他检查了自己的筋脉和识海,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魔气。

他抬眼再看了一遍浴池, 确定真的没有什么异样后, 转身离开了浴室, 去院子里练剑谱。

如师尊所说, 九华剑法的确是简化了的道天剑法, 他用俞星送他的剑试着练了练, 经脉流通顺畅, 没有任何阻拦。

“第一重……”他握着剑,闭上了眼睛,凝神调息,放空了自我。

风声、落花声、虫鸣声、水更替交流声一一在耳边作响。

感应万物之声,融于其中,循其规律,剑随声动。

谢融灯忽地睁开眼,动了剑。

其剑翩若惊鸿,其势矫若游龙。

“这把剑名为雾霜……”俞星提起过它的名字。

而它也的确是名副其实的雾霜,以至于当谢融灯练完第一重收剑时,身周都是泛寒的霜气,落在地上的桃花瓣蜷缩着身体,就连草叶都弯了下去,没有力气的耷拉在地上,看起来被冻焉了的模样。

谢融灯蹲在地上看了它们好一会儿。

看来他不适合用这把剑。

他把雾霜收了起来。

晚上沈岳溪做了饭菜送了过来,进门便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雾霜剑。

他知道落星宗的俞星给谢融灯送了一把剑,想来便是这把。

“谢师兄不喜欢俞星师兄送的这把剑?”他提着饭箱走到桌前,把饭箱放在桌上,状似不经意的询问着。

“喜欢。”

敞开的卧室门里,谢融灯在屏风后面铺床铺,他的身影倒在屏风上,宛如玩偶师手中的剪影一般。

沈岳溪道:“既然喜欢,那谢师兄为什么不带在身边?谢师兄喜欢一把剑,应该是贴身带着才对。”

比如他现在背上挂着的寒雪,他没记错的话,在这把剑还没有到他手里的时候,谢融灯是日日带在身边的,从不离身,包括睡觉的时候,也是放在手边。

谢融灯回身,摇了摇头回应他:“不适合我用。”

“怎么会——”沈岳溪摆好了碗筷,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扬唇笑了起来,“这个世界上没有谢师兄不适合用的剑啊。”

天命之子可不是说着玩的。

受天道眷顾,只有不适合谢融灯的剑,没有谢融灯不适合的剑。

谢融灯解释道:“院子里有很多你种下来的花,此剑极寒,霜气伤花。”

沈岳溪愣了愣。

谢融灯铺好床,清理干净手,朝着正厅的饭桌走了过去,落座在沈岳溪对面。

他拿起了筷子,却没听见对面有动静,抬了抬眼,略有疑惑:“岳溪?”

沈岳溪眨了眨眼:“我在呢。”

“你不吃?”

谢融灯看了看沈岳溪面前的碗筷。

他是可以不用进食的,就算有进食的欲望,也只需要吃一颗辟谷丹就行。不过师弟总会做一些饭菜拿过来和他一起吃,他也已经习惯了。

而且师弟的厨艺很好,饭菜的味道都很可口。

“我吃的啊。”沈岳溪弯起眼睛。

他拿起了碗筷,夹了一筷子的米饭放进口中。

吃完晚饭,沈岳溪坐在椅子上,趴着打量着挂在墙上的雾霜。

浴室里的水已经更换了一遍,谢融灯洗了澡,出来时见他一直盯着那把剑看:“你喜欢?”

“喜欢,很漂亮。”

他看得见剑鞘里面的剑,剔透的雪白,这样的剑被血液涂满剑身的话,就像红水晶一样。

这是一把适合用来杀人的剑。

谢融灯思索了下,走上前去,把雾霜摘了下来,递给沈岳溪:“喜欢的话,就送你了。”

“送我?”沈岳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

谢融灯点了点头。

俞星师兄也说过了,哪怕把雾霜送人,他也欢喜。

沈岳溪一下把雾霜抱在怀里,仰头道:“谢师兄真好!”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背上的寒雪剑,眉头纠结的皱了一下后,还是把寒雪摘了下来,“那作为回礼,我把寒雪还给谢师兄吧。”

“寒雪曾经是谢师兄的契剑,有了寒雪,谢师兄就会比以前更厉害了。”

听到沈岳溪要把它还回去,寒雪剑身微颤,似乎很激动的样子。身上发出一阵又一阵微弱的亮光。

谢融灯的视线落在寒雪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动了,寒雪陪了他太久太久,他早就生了感情。哪怕后来寒雪想要离开他,他也能理解。

毕竟寒雪的历届主人都是不逊色于他的天才,而他突然之间变成废人,一废还是两年多的时间,两年多的时间对于修士不算什么,但两年多寸步未进甚至隐有倒退的修为对于修士而言,几乎宣告了仙途的终结。

沉默了一会儿,他到底还是拒道:“不必了。”

“寒雪既然已经是你的剑,便留在你那里罢。况且,我现在与寒雪没有感应。”

没有感应,就代表着寒雪已经不能再成为他的契剑了,本就是补偿给师弟的东西,再拿回来,也不是一个剑修所为之事。

“我会寻找新的契剑。”

“我相信我能找得到。”

这样说着,他也淡淡笑了起来,眼中有着对未来那与他心意相通的契剑的向往。

谢融灯很少笑。他不是爱笑的性子,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淡着一张脸,不是很冷漠也不是很热烈,多是平平淡淡的神情,但正是这种平淡带着疏离的表情,让人觉得他望而不及的冷。

但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一弯,那疏离便如同春日雪消散,整个人都变得生动温柔起来,宛如浸在一片温玉湖中,悄然盛开的稀世之花一样。

沈岳溪抱着雾霜,又抱着寒雪。

他的犬齿有点发痒,忍不住舔了舔。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啊。

他想。

这样的表情,让他会想做一点坏事。

沈岳溪努力把做坏事的心压了下去,抱着雾霜和寒雪,嗓音甜腻又纯真的对谢融灯道:“谢师兄一定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契剑的。”

谢融灯嗯了一声。

“那我就先回去练练雾霜?”

“好。”谢融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夜黑了,走山路不方便,我送你出去,你御剑回去吧。”

“我知道啦。”

送走了沈岳溪后,谢融灯吐了一口气,他回到屋中关上了门,吹熄了油灯,在黑暗中朝床榻走了过去,他解了帘帐,脱了鞋履后,拉开被子平躺在床上,一沾床,很快便睡了过去。

屋外明月皎皎,星河璀璨,虫鸣一片。

本是极好的夜色,却忽然之间起了黑云,黑云将星月一并遮挡,敛去所有光明。

一双红色的眼睛自被遮盖的黑布中亮起。

在那双红色的眼睛亮起之后,谢融灯的房间便开始产生了极大的改变,仿佛这座居处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活了起来。

一根一根粗黑色的血管从墙壁上、从木柱上、从地板上浮了起来,宛如蜘蛛网状般互相交错着,每一根,都像人类的大腿一样。

鼓动、缩瘪、鼓动、缩瘪。

如果再仔细听的话,或许会发现,它们是跟随着谢融灯平缓的呼吸来进行着这个动作,当呼吸调整为同一个频率时,便很难被发现它们的存在。

虫子们似有所觉,惊恐的远离了这个地方。

咕叽……咕叽……

奇怪微弱的声音从那些黑色的血管中传了出来,它们缓慢的摩挲、动作着,在这个过程中,透明的粘液涌了出来,血管上也随之生长出肉块。

黏糊糊、湿答答的肉块,它们很快覆盖了血管,并在血管上,诞生出了别的玩意。

细长的触手。

整个卧室都被这些东西包裹着,那些触手一点一点飘荡着靠近谢融灯的床,由两根触手轻之又轻的将帘帐拉开。

帘帐一拉开,那些触手立刻钻了进去,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飘荡在熟睡中谢融灯的上方,只隔着手掌的距离。

太密了,密得找不出一条缝隙,而在这之后,还有很多的触手挤不进来,它们在地上盘旋着,试图寻找一个机会插\进去。

像是窑洞里的蛇群,像是土块下密密麻麻的线虫。

它们密集的靠在一起,触手上肿起的瘤子上睁开一双又一双的眼睛,痴愚迷恋的注视着谢融灯。

床上的,躺着的是祂的恋人……祂选中的……一见钟情的恋人。

如果不是不能惊醒恋人的话,祂现在应该已经用自己的触手敲起了无形的鼓,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但是现在还不行,至少,等过一点时间。

一根细嫩的触手缓缓伏往下,尖端一扬,裹住了谢融灯垂在外面的手腕。

谢融灯的眉头聚拢了起来,眼睫颤了颤,在他意识快要清醒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手腕处疼了疼,他的眉再次平展开,陷入昏睡中去。

鼓声在虚空中响起。

密密麻麻的触手蜂拥着将谢融灯整个人包裹。

【啪嗒……】

【啪嗒——】

那黑暗的、粘稠的、可怕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融灯的灵魂再次恐惧的颤栗着。

他又一次遭遇了那用恐惧也无法言说的梦境。

而这次那些东西比上一次更甚,它们死死纠缠着他,舔舐着他。

无法呼吸、喘不上气……

他竭力的想驱动自己的身体去抵抗,却只能任由那些黏黏糊糊的粘液把他整个人涂满。

“谢……”有一道慢吞的,像是人类又不像是人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谢……融……”

“灯……”

“灯……”

一遍又一遍的念着。

“谢……融……灯……”

“灯……”

别叫我、别叫我、别叫我——

“谢融……灯。”

别叫我!!!

……

“别叫我——滚开!”

谢融灯从床上大汗淋漓的睁开眼,眼中溢满了惊惧。

即使睁开眼睛,他也还没有从噩梦中彻底醒过来,他的眼神依旧空洞着,手指紧紧抓着被单,指上青筋跳动,像是要跳出那片薄薄的肉。

他口中急促喊着:“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别过来……别靠近他……求求……别靠近他,也别叫他。

噩梦中的怪物努力叫着他的名字,在那奇异又扭曲的呼唤下,他觉得他的灵魂快要消融成一摊烂泥,然后失去意识软塌塌的黏在那道声音上。

恐惧,他整个人陷入那难以自拔的恐惧中,抓着被单的手越发紧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栗着。

直到耀眼的阳光从牗窗外洒了进来,一束光线从床被上慢慢晃进他的眼中,才将他的神智从噩梦里拉回。

声音慢慢消失,他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喘息,恍惚的看着周围。

他在他的房间。

没错……他在他的房间……在他的床上,没有在别的地方。

谢融灯忽然抬手盖住汗涔涔的额头,重重的哈了一声。

第二次、第二次做这样的梦,梦里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粘腻得让人恶心的黑暗,以及那个怪物。

“恶心……”他的嗓音压得又低又冷。

“太恶心了。”

在他的床下,交织着附在床板上安静的没有任何动作的肉团,听到恶心两个字时,忽然抽动了起来。

祂的学习速度很快,如今已经可以模糊辨认人类这个物种口中大部分普通词汇的意思,也正因为能够辨认出那些意思,祂的肢体才忍不住这样。

只是这个动作非常的微弱,就像草丛中的肉虫从草尖掉落在地上,又卷起自己的身体这样的微弱。

如果谢融灯的状态还是正常的话,他不会忽视掉这样的动静。

但他现在的脑袋满是一种用言语描述不出的混乱。

总而言之,他的心情很糟糕,非常糟糕。

糟糕得让他没有注意到床底的动静,也没有注意到昨晚上被他放下的帘帐,此时是朝两边拉开着的。

他神智混乱的下了床,又吐了一次。

等他再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也有些记不清,那帘帐到底是不是他拉开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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