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现在的电影通常是连放两场, 加起来两个小时的样子。
老林家放的电影,第一场是打鬼子,第二场还是打鬼子!
“这一看就是我外公亲自的选的片子吧。”林夏把自己裹成了一颗球,手揣在兜里, 脸蒙在三角巾里, “外公的喜好还是很大众的啊。”
底下的观众们都是如痴如醉。
寒风吹在他们身,但已经完全影响不到他们了, 因为他们的内心随着片子的进展越来越火热。
“这可能就叫做与民同乐吧。”林冬煞有其事地说道。
“?”林夏不高兴地看着他, “你不是民吗?林冬, 我发现了,你的思想是有问题的,你自己还不是干部呢, 就摆起来当干部的谱子了。”
“……不是,姐,我就是文化水平不高,用词不当。”林冬冻得一边跺脚,一边解释。
“知道就好,你要好好用功了。”
林夏看着老林家门口挤得满满当当的人,甚至墙上攀着、树上挂着的都是人, 人山人海蔓延到巷子口。
“姐,你说后面那些人, 他们还能看到吗?”林冬感到纳闷。
“就是看个热闹的啦。”林夏和林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他们都贴墙站在边上。
老林家的其他人跟他们姐弟俩不一样。机会难得, 他们都是挤在正中央的,一个一个拼了命地彰显存在感。
尤其是林老头, 喇叭就没有离开过他的手。
电影开始前, 他巴拉巴拉讲上两句。电影胶带被烧坏了, 他又巴拉巴拉讲上两句。简直见缝插针,没有他利用不上的时机。
“……我们家大学生,那是随我姓,那个人才、那个脑子都是完完全全随了我!”
无论前面在说什么,到最后,林老头总是要这样总结陈词。
林爱莲觉得太现眼了,想要拉他,可惜怎么都拉不住。
林老头是个人来疯啊,越拽他,他就越嘚瑟,他恨不得自己跑到电影里面表演了。
林有山和林有海是没有资格用喇叭的,他们只能靠嗓子喊,努力地让自身价值凸显出来。
“作为老林家的长子,当初小夏改姓林,我是非常赞成的,我的赞成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林有山一本正经地揽功,“我在供销社上班,小夏小时候扎头用的布头子都是我给她从供销社弄来的。”
毕竟布头不要钱不要票,要钱要票的好布料都给林翠翠了。
林翠翠没那二两肉归没二两肉,好歹林有山就这么一点骨血,还是看重的。
林有海很是看不上林有山自吹自擂,又不能搞窝里斗拆穿他,只能追着林夏喊:“小夏,过来,我可是你亲二舅,这么多年了,二舅可是把你视如己出,跟亲生的没有二样的。你考上大学了,二舅这个心里比哪个都高兴!”
“……”林冬无语至极,“姐,二舅喊你呢。”
“我听到了啊。”林夏抬了抬脚,站久了有点麻,她一转身走了。
她没有凑到家里人那边,而是与这一片的热闹越走越远。
但是热闹是大家的,不是她想避开就能避开的。林夏最后也没再走了,倚在一棵腊梅树底下,模模糊糊地看着电影。
已经放到第二场了,相对于第一场那种特别正剧的战争片,第二场就显得轻松了不少。
说的是鬼子进村,却被村里的男女老少百般玩弄戏耍的故事。
但是哪里都有坏人,村里也出了个二鬼子,二鬼子潜伏在人民群众之中,为鬼子通风报信,导致村里人心惶惶。
“那个郎中是内奸,随身携带的医箱里头就放着联络工具。”
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林夏循声看过去,看到一副似曾相识的眼镜。
“你看过这个电影了?”林夏把围着脸的三角巾往下拉了拉,露出整张脸蛋来。
“没有。”谢京生全神贯注看着电影,倒是自信,“我推得出来。”
“我不信,我认为那个到处跑的小孩子才是。”林夏比他还自信。
“……”谢京生总算把眼神分了一点到旁边人身上,他看向林夏,“你也是过来看电影的?”
林夏:“差不多吧。”
谢京生这是没认出她,果然,在贵人多忘事这块,谢京生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林夏把三角巾又拉回了脸上。
“我是外乡人初来贵宝地。”谢京生真是一个客气的人,“你与这户人家认识吗,我在路上听说他家孙女考上了大学。”
“还是比较熟悉的,考上大学确有其事。对了,人家考的还是江东大学,就在我们省会,多出息啊。你看他们家里,欢喜得都不把钱当钱了。”林夏特别感慨。
江东大学?
谢京生眉梢一抬,居然是他的母校。
“江东大学是很好的大学,从里面出来的工农兵大学生都是前途无量的,如今恢复了高考制度,一切都只会更好。”
谢京生在吹捧他母校的时候,又含蓄地吹捧了他自己一把。可惜这种情怀注定是不能挑明了,他只能自己在心里美一美。
旁边,林夏看着他微微翘起的嘴角,眼角抽了抽。
看来最近的谢干事春风得意啊。
上辈子谢京生离开杨家庄的时候,留下了一本日记,里头记载了很多他在基层的所遇所思。那本日记给林夏打开了视野,让她看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同样的,也让林夏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学会了谢京生的字迹。
林夏写了举报信,举报的是贾老师瞒天过海、偷人录取通知书的行为。她只写这些,但是能做成这样的事情,只靠贾老师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的。
后头有更大的势力、更多的恶人。他们做着这样的事情,害的绝对不是一个两个学生。
这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他们就这样大胆,以后瞒天过海只会更肆无忌惮。千秋县如此,其它地方同样不会例外。
林夏把举报信寄给了省里的周副书记,她知道,这位周副书记是想做出成绩的人。没有什么后台的情况下,只能走这种钢丝。上辈子周副书记也做成了这些事情,只不过迟了很多年。
被偷走的人生是无法还回来的,林夏还记得她当初,等啊等,等来落榜的消息,被送到老杨家结婚的路上差点就要昏厥了。
她当年真的跟小白花一样,感谢老杨家,完全挖掘出了她内心的恶毒和变态。
林夏怕自己壮志未酬就被报复,于是写举报信的时候模仿了谢京生的笔迹,替他立了个刚正不阿的人设,危险和前途都是他的。
谢京生尤然不知,看林夏用三角巾裹着脸,还关心她:“你冷吗?”
“冷啊。”林夏应了一声,眼神落到他脖子上扎着的白围巾上。
“……”
谢京生有点犹豫,跟做贼一样东张西望了一圈,发现没人注意这边后。他伸出手落到自己围巾上,解开了结,顿了一顿,又打了一个更紧的。
林夏:“?”
他咳了一声:“确实,这个天不好,我也冷着呢。”
“那你要多喝热水啊。”林夏瓮声瓮气的。
腊梅香意弥漫,谢京生往前站了站,替林夏挡在了风口。
“你……”
林夏的声音有些奇怪。
谢京生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落到地面上,看到她的影子在斑驳的腊梅树影子里一动一动。
“你就站在那里吧。”谢京生道,他其实没怎么跟小姑娘相处过,家里连个姐妹都没有。
但是值得欣慰的是,他戴着眼镜,眼镜就像是给了他一层面具,让他充满了从容不迫,眼下他的声音也是这样的四平八稳。
“我感觉我不太冷了。”谢京生这倒没说谎,他甚至觉得有些热,却不知道哪里热。
“……”林夏放弃左探右探地挣扎了,她缩了缩肩膀,从他身后走出来,“可是你挡着我了,我又怎么看电影。”
“你——”
谢京生眼睫一动,林夏从大棉袄兜里掏出来一个巴掌大的罐头瓶,里头装满了热水,这会儿还温着呢。
把罐头瓶往谢京生的大手里一塞,林夏老气横秋地拍了拍他肩膀:“好好搞,小伙子,你很不错,希望你永远都是不畏强权的谢记者。”
“??”
谢京生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林夏已经把手又插到了兜里,一身臃肿、但步伐轻快地走回老林家了。
电影到了尾声。
恶童被拆穿恶行后,尖叫着跑向鬼子,妄图向鬼子求救。自身难保的鬼子长刀一伸,刺啦一下就给他开膛破肚了。
“……”
看电影的男女老少们前面笑傻了,这会儿看傻了。
“那个郎中居然是地下.党!”
“怎么是小孩子?小孩子也能当汉.奸?”
林冬就不敢相信,他捂着眼睛:“这是我能看到的吗?”
“小孩子也有天生坏的啊,你想想你娇娇姐。”林夏举个例子,瞬间就让林冬深有体会了。
他给林夏伸出大拇指点赞:“姐,你怎么这么厉害呢,一开始就知道那小孩子是个坏的。”
姐真不愧是读过大学的人,这思路,这智商,跟他们就是不一样。
林冬真真正正地佩服林夏了,就见林夏腼腆一笑。
“毕竟我之前看过。”
林冬:“……”
腊梅树下,谢京生呵了一口热气,眼前结起了白霜。
他颠了颠暖手的小罐头瓶,看着林夏悠哉悠哉地逆着人群走回院子里,唇线不由弯了弯。
老林家,大学生,还知道他是“不畏强权”的谢记者。
对他有这种误会的人不多了。
他记起来她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