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噬主
“这不是好玩不好玩的问题……”希莉亚斟酌了一下, 在大庭广众下说她买下魅魔不是为了玩的，只是为了解救他，让他重获自由, 这种话说出来都没人信，她只好说，“个人隐私，还请不要多问。”
艾琳面露失望：“真是, 连使用体验都不肯说吗？算了，那就说正事吧。”
她指了指维特，面上笑着, 语气却很正经：“他有重大嫌疑, 我要好好审问他。”
虽然艾琳的话确实很正经, 但因为前一刻她才问过“魅魔好玩吗”这种话, 希莉亚便觉得她口中的“好好审问”充满了里番的意味。
当然，她从来没看过里番, 但作为曾经的网络常驻民, 对一些名词很熟悉不过分吧？
“我也说了，他连刀都抓不稳，你让他一刀割喉，也太高估他了。”希莉亚道。
艾琳道：“以前不是没出过魅魔噬主的事, 被逼急了，魅魔也不是杀不了人。”
希莉亚盯着艾琳, 语气嘲讽：“所以说，我的魅魔就算要噬主，也是杀我, 他有什么毛病跑去杀别人？”
这确实是个问题, 以前出过魅魔伤害乃至杀死主人的事, 但那是因为魅魔受到了残酷的虐待，跟不认识的旁人有什么关系？
“莫非，是死者调戏过你的魅魔，他怀恨在心？”艾琳的目光在希莉亚和维特之间打转，沉思道，“看得出来，你的魅魔被教得很好，他并不恨你，甚至还爱慕着你，这可真是少见。”
她低下音量又默默嘀咕了一句：“年轻美丽就是占便宜。”
毫无疑问，如果她是个魅魔，被希莉亚这种年轻又美丽的强大女魔法师拥有，就算最开始可能有那么点不情愿吧，可时间一久，那点不情愿只怕早烟消云散了，说到底，哪方条件差，哪方会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呗。
艾琳又下意识看向一旁冷着脸的艾伯特，这个看着病弱的贵公子，美貌竟还超过魅魔，那种清冷的气质，令她也有些微心动。
左拥右抱，可真是人生一大美事啊。
艾琳想着家中的美人，遗憾地摇了摇头，她是享不了这种福啦，外面的美人看两眼饱饱眼福就行了。
什么调戏，什么爱慕……对艾琳的话，希莉亚有太多的槽要吐，反而不知道哪个先说，她只是微微侧身，挡在维特身前，表情冷淡：“他没杀人，你们也别想着单独审他，屈打成招。”
“阁下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了啊。”艾琳不满地说，“查明魔法师的死因确实重要，但那也并不意味着我们会不守规矩啊。”
艾琳又看了眼躲在希莉亚身后的维特，微笑道：“行，那我先去问问死者的朋友，看能问出点什么来。”
汉密尔顿伯爵看到艾琳跟希莉亚二人之间那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愤稍微提起了心，见艾琳并没有动手，而是在说完后走了出去，他也松了口气。两个魔法师要打起来了，他也很难收场。
希莉亚目送艾琳离开，她依然认为是死者的朋友杀了他，如果艾琳能审问出这个结果来最好，不然确实很麻烦。
艾琳证明不了维特有罪，她自己也证明不了他的清白。能互相印证清白的恐怕只有同住一屋的迪安和小黑了。
艾琳走后，希莉亚也想出去透透气，跟艾伯特说了一声后，带着维特走了出去。
迪安喊着等等我也跟上了希莉亚。
艾伯特静静地坐着，望着希莉亚的背影，那紧跟在她身边的魅魔，他垂下了视线。
外面是正在不安地等待着的旅馆客人们。
希莉亚本意是一个人静静，想一想有没有什么突破口，但她不能把维特一个人留下，正好他也很安静，就将他一起带出来了。
哪知迪安也大呼小叫地跟了出来，她回头瞪他一眼，迪安却像是毫无所觉，还对她傻笑。
希莉亚无奈地转回视线，随便找了个角落停下，观察着所有的客人们。
他们的脸上有焦躁，有不安，还有不耐，看着并没有什么可疑人士。
“希莉亚小姐，很抱歉给您带来麻烦了。”维特低声说，他不安地攥紧了手指，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跟你无关。”希莉亚随口说着，脑子在飞快转动。
根据详细的案情描述，那个死者的房间并没有强行破门而入的迹象，应当确实是熟人作案。而死者的同伴硬是把锅扣到维特头上，这就让那人的嫌疑更大了。
希莉亚确信维特不可能杀人，那个死者的同伴就是在说谎，想要清除他自己的嫌疑。
可是根据她看柯南多年的经验，又觉得这样的“诡计”太过简单了，不应该啊。
但现实毕竟是现实，没小说那么荒诞也是正常的。
希莉亚的目光突然凝住了，落在前方不远处。
那里，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正指挥着他家的侏儒，帮他搬来一张凳子。
脑中好像有什么突然一闪，希莉亚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快步走过去问那商人：“这位先生，你晚上睡觉时，你家的侏儒都在哪里？”
“侏儒能在哪里？当然是在门口守着啊！”那商人莫名地回了一句。
希莉亚扫了一圈周围，看到有其他带着侏儒的人，都一一询问，虽然他们多数并不想搭理她，但看在她腰间魔杖的份上，就算再不耐烦，也会回答她。
希莉亚问了一圈后发觉，多数人在住店时会让侏儒守在门外，少数让侏儒待在房间里。
“希莉亚小姐，怎么了？”迪安见希莉亚四处询问，憋了好一会儿见她停下才问出声来。
“我大概是找到破局点了。”希莉亚说着，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只正孤单地缩着的侏儒身上。
希莉亚本人不喜欢奴隶制度，她也从来不蓄养奴隶，在她家中工作的人都只是签了工作契约的自由民。
但事实上，这个世界以侏儒为奴隶是非常常见的事。比如巴伯尔车队里，就有帮着搬运货物的侏儒，还有本身作为货物被贩卖的侏儒。后来她住过的几次旅馆中，也有属于旅馆的侏儒。
但不管是她，还是艾伯特的车队中，都没有带着侏儒。这让她几乎忘记了侏儒的存在，直到发现住店的客人中带着侏儒的人并不少。
那个死去的魔法师，会不会也带着侏儒出行？
希莉亚当然知道自己没有从汉密尔顿伯爵的描述中听到侏儒的事，但她也知道，一般民众就没把侏儒当做人来看待，在很多语境中，侏儒都是“隐形”的，并不会出现在词句中。
而现在，她的面前有一只无主的侏儒。
希莉亚走到那个落单侏儒面前蹲下。
侏儒本来就十分矮小，身材纤细，蜷缩蹲着后就更是小小的一团，跟小孩子似的。走近后希莉亚看到这侏儒的手脚皮肤上都有不少伤痕，而这是侏儒身上常有的痕迹。
对侏儒的主人来说，主人又不算人，有什么珍惜的必要呢？
同样是奴隶，魅魔好歹因稀少貌美而被珍视，但侏儒对某些有钱人来说是易耗品。
“你的主人是谁？”希莉亚问那个落单侏儒。
那侏儒慢慢抬起头来，黑色的体毛覆盖着他的整张脸，毛绒绒中藏着的那双褐色眼睛里满是茫然。
希莉亚又问了一遍，特意放慢了语速。
不是她搞歧视，侏儒这个种族确实从智商上来说整体偏低，没有魔法天赋又做不了太精细的活，没有团队合作精神，野外基本上没有侏儒存活，她从来到这个异世界起看到的侏儒，都是在人类的豢养下，没有例外。
“我的主人是纽曼·奈杰尔大人！”落单侏儒终于听明白了希莉亚的话，飞快地回答道，就好像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什么？”希莉亚尚未说话，迪安就已经惊呼出声。
见侏儒被迪安的惊呼声吓得身体往后一仰，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希莉亚扭头瞪了迪安一眼。
迪安连忙捂住嘴，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希莉亚这才转回视线看向那侏儒，柔声问道：“那么告诉我，昨晚上你的主人发生了什么？”
“主人……主人……”侏儒突然惊慌起来，他好像想跳起来逃跑，但希莉亚几人在他面前挡着，他无路可逃，肢体扭动了记下后他面露惊恐，摇着头说，“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主人的！我没想杀主人！”
“唔？”
听到侏儒的话，迪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好他现在手还紧紧地捂着嘴，只发出了一声闷响。
这个侏儒说他杀了自己的主人？这怎么可能！侏儒成为人类的奴隶已经近千年了，什么时候出过侏儒杀害自己主人的事？
希莉亚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这侏儒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她依然觉得有些心惊。
她本来想，最好的结果就是侏儒看到了，知道是死者朋友杀的死者，却没想到这是最糟糕的一种。
确实，侏儒完全符合她推测的条件。
侏儒一直跟在主人身边，柔顺了千年的侏儒，主人完全不会防备，而在侏儒犯案之后，汉密尔顿伯爵甚至都没把他当成嫌疑人放入考量，他的话里完全忽略了这个侏儒。
当然，这也可能跟死者的朋友没提起死者有个侏儒奴隶有关。看这侏儒的样子，很可能昨晚杀了他主人后就跑了出来，自己朋友死了这么大的事在前，死者朋友哪里会去在意这样一个小小的侏儒？
希莉亚站起身，对还在震惊中的迪安说：“迪安，你去把艾琳他们叫来吧。”
她并没有更深入地询问这个侏儒为什么要杀了他的主人，没有什么意义，就算是魅魔杀了主人，结局都只有一个，更别说是侏儒了。
迪安依然处在震惊中，却在希莉亚的催促声中赶紧离开了。
“希莉亚小姐……我永远不会伤害您。”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维特忽然低声说。
希莉亚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放心，我没怀疑过你。更何况你跟他的情况不同，你不是奴隶，是同伴。”
听到希莉亚的话，维特好像被火烧似的，浑身有些坐立难安的焦躁。
是他死皮赖脸非要留下，她却还是把他当同伴看待，可他呢？瞒着她得到了魔王城堡，还千方百计阻止她发现它。
在她的坦荡与善良衬托下，他的举动是那么卑劣。
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艾琳在迪安的引领下很快就过来了，同时来的还有汉密尔顿伯爵他们。
在艾琳审问那侏儒的时候，希莉亚便退到一旁，跟着汉密尔顿伯爵一起出来的艾伯特走到她身边站定，一起看着前方。
希莉亚看了艾伯特一眼，忽然问道：“艾伯特先生，我见你的车队中也没有侏儒。你不喜欢用侏儒做奴隶吗？”
“嗯。”艾伯特低应了一句，随后微微侧头看着她，轻笑一声，“因为我深爱的女孩不喜欢。”
希莉亚一愣，赞叹道：“您真深情，想必您深爱的女孩会为此十分感动。”
“不，她离开了我。”艾伯特注视着希莉亚，嘴角勾起，笑着重复道，“她抛下了我。”
希莉亚一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他为此难受，可他偏是笑着的，好像早就已经不在意了；说他不在意，可他却偏偏在此刻提起，还用了“抛下”这个词，明明他可以什么都不说。
她半晌才憋出句祝福来：“天涯何处无芳草，您一定能遇见值得您如此深爱的女孩。”
“不会再有人像她一样值得我深爱了。”
艾伯特低笑着说完，转开了视线，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希莉亚阁下，您是如何发现这侏儒有问题？”
希莉亚见艾伯特自己转开了话题，松了口气，连忙将自己的观察和推断过程简单地说了一遍。
艾伯特带着浅笑静静听着，时不时颔首，给予恰到好处的回应。
而艾琳那边，在综合了侏儒、纽曼·奈杰尔的尸体状况、纽曼朋友马吉·伊斯坦的证言之后得出了结论。
侏儒并非是受了别人的指示说谎顶罪，确实是他杀了他的主人，而原因可能是长期虐待导致的突然反抗。这个侏儒显然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根本没想过要跑。
后续的处理，希莉亚不用问也知道个大概，没再继续关注了。
在凶手找到之后，旅馆的封锁就此解除，希莉亚一行人可以继续上路。
在车队走之前，艾琳来找希莉亚，拉她到一旁去单独说话。
鉴于艾琳之前问的那个奇葩问题，希莉亚很是警惕。
“希莉亚，何必如此戒备？我们这算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吧。”艾琳灿烂微笑道。
希莉亚想了想也没拒绝艾琳的示好，微笑道：“好，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那么朋友，我该走了，后会有期。”
“唉，等等！”见希莉亚转身要走，艾琳立即拉住她，先瞥了车队那边一眼才说，“作为朋友，作为过来人，我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去考验男人的耐心和包容，你一定会后悔的。”
希莉亚有点古怪地看着她：“……？”她到底在说什么？
见希莉亚好似懵懂，艾琳干脆直接说了，也算感谢她帮自己解决了这个案子：“魅魔虽好，可却上不了台面。你如果不尽快处理掉他，那位艾伯特先生不见得有耐心等待，皇族的人可比一般家族有更强的自尊心。”
明白艾琳的意思后，希莉亚忍不住笑了。
“多谢您的提醒，我会注意的。”她也没辩解，反正她都要走了，而且她说了实话艾琳也不一定相信。
见希莉亚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艾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那就祝你心想事成了。”
跟艾琳道别后，希莉亚回到马车上，刚好听到迪安还在跟维特说那个侏儒的事。
会杀害主人的侏儒，这件事给迪安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到现在还有些无法相信。
而艾琳那边应该也有相似的考量，这事并没有公开。
希莉亚在迪安的喋喋不休中，忍不住回想着今天在旅馆中看到的那些侏儒，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痕。
五百年前，她不管是在帝都还是出门，这样的事从来都是不听不看的，但今天被卷入案件中，却不得不看了。
她真的不喜欢这个政治不正确的异世界。
小黑突然凑过来，舔了舔希莉亚的手指头，呜呜叫了两声，见她看过来，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瞪圆了看着她。
希莉亚抱起它颠了颠，笑道：“是不是重了点？”
小黑汪汪叫了两声，声音欢快。
“哎呀，那再养养就可以宰了。”希莉亚捏了捏小黑的后腿，目前它的小狗腿还很细弱，只能摸到一点并不发达的肌肉。
小黑身体僵直，赶紧用脑袋去蹭希莉亚的掌心，呜呜呜可怜兮兮地叫着。
“那好吧，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再养你到养肥为止。”希莉亚煞有介事地笑道，她知道小黑很清楚她是在开玩笑，它是故意配合她的玩笑来取悦她。
小黑顿时欢快地汪汪叫了两声。
有了小黑的打岔，希莉亚的心情缓和许多。
在马车中，她继续教维特一些魔法常识，而迪安见状也不再念叨侏儒的事，同样打起精神来蹭课听。
之后的两天，车队没再经过可以提供这么多人住宿的城镇，到了晚上都是找个安全的地方安营。
因为走的都是前人不知走了多少次的老路，路上除了遇到一次几只魔兽迁徙路过稍微等了等之外，并没有再碰到别的可以称之为危险的事。
希莉亚不禁感慨，这报酬可真好赚。
离开格林斯城的第三天，希莉亚正在继续给维特讲课，车队突然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外头一阵人仰马翻声。
希莉亚几乎立即拿上魔杖跳下马车，定睛细看，周围却并没有除了车队以外的人，更没有什么魔法远程袭来。
希莉亚走到车队前方，只见车队最前面的马车落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掉入其中的马已经被底部的尖木桩刺穿不动了。
除此之外，并没有人员伤亡。
有陷阱，却没有随着陷阱而来的袭击。
希莉亚四下看了看，周围林子中一片寂静，确实没有发动袭击的迹象。当然她已经做好准备，就算有人突然发动远程魔法袭击，她也能立即激发魔纹护具，护住整个车队。
尼克管家指挥着一些人在车队两旁警戒，另一些人则赶紧把马车拖到一旁，拉车的马几乎是当场死亡，身上满是血窟窿，实在没有再拉上来的必要，干脆就把马尸丢下了，从备用马里重新选马套上马车。
一番修整，直到车队再次动起来，设置陷阱的人都没有发动袭击。
是因为突然得知车队中有厉害的魔法师因此放弃了袭击，还是那陷阱早就被废弃了？
希莉亚坐上马车的时候还在想这个事情，等车队驶出一段距离，她刚想叫停马车，就感觉到车队停了下来。
希莉亚下马车后见艾伯特正在跟尼克管家说着什么，她走过去说：“艾伯特先生，你也想回去看看设陷阱的究竟是谁？”
艾伯特点头道：“那是商队常走的路，放那里不管太危险了。”
希莉亚忍不住想，不愧是皇族，没有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
“我去看看就可以了，你们先在这里休息吧。”希莉亚道，她本来也想回去看看。
艾伯特点头应了：“那就麻烦您了。”
希莉亚先回去跟维特和迪安说了一声，才使用“风行”往回走。
刚走到那陷阱附近，她就听到一些人声，还挺热闹。
她放慢了速度，最终躲藏在一颗大树后，悄然向外望去。
在车队中陷阱的地方，此刻仿佛热闹得跟过年似的。
一些小小的身影正在陷阱大坑边忙进忙出，一点点把切割下来的马肉取出来，放在一旁的小推车上，马肉的血很快就把小推车染红了。装满一辆小推车后，它就会被两个小小的身影推走，再接着装下一辆。
这些小身影们配合得还算默契，没一会儿底部的马就只剩一些骨头了。
这一幕使得希莉亚震惊，因为这些小身影们是侏儒，没有人类指挥、全凭自己配合的侏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