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无能为力
维特的视线从希莉亚牵着他的手上移开, 落在她的背影上。
成为魔王这事他并不后悔，但面对希莉亚给予自己的善意，他总觉得心虚, 以及无地自容。
曾经要抛下他的确实是她, 可答应带上他后，她对他又那么好。
她耐心地给他讲解魔法知识，还鼓励他实践，晚上发现他不在房内又来找他……
他今日得知了卡莱尔姐弟是她弟弟的后代, 才知道她当初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被她划入“自己人”范畴的人, 她都会给予关照。
看似要撇清一切的行事作风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温柔体贴的心。
这才是真正的她。
而他, 却要一直隐瞒欺骗这样的她。
维特心中不禁产生了自厌之情。
但他已经无法回头。
希莉亚一直牵着维特回到裙楼，到他的房间前，她并没有进去。
看到他似乎有些失魂落魄的表情, 希莉亚又安慰道：“先好好睡一觉吧，不要着急。过两天你可以先学武技。”
想要拥有可以保护自己的力量, 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 希莉亚本人也赞同有力量傍身才是立身之本。看维特的状况, 他大概率是无法学会魔法了, 但他还可以学习武技, 那并不完全由天赋决定, 至少只要肯努力, 就能有一些进展。
希莉亚打算走时，才突然意识到她正拉着维特的手。
她顿时有点懊恼, 之前她还下决心不能让维特误会她要潜他, 结果看他难受就下意识地做出了不妥当的举动。
她正要收回手, 维特忽然抬眸看她, 眼里似有光，声音轻而柔：“希莉亚小姐，您其实没有必要对我这么好。是我非要留在您身边，我知道您并不想带着我这样的累赘……您不用对我这样好。”
她对他越好，他就越无法坦然地面对她。
想到先前自己怎么都想抛开维特，再听到维特的话，希莉亚也难免有些脸红。她哪有维特说的那么好啊，她怀疑他是带着滤镜来看她，把她想得太美好了。
“我倒也没把你看做累赘，你想成为我的累赘还不够格呢，就算再加上迪安和小黑，你看我有受多大的影响吗？完全没有。”希莉亚笑着自问自答完，又道，“我对别人都差不多是这样的，没有对你特别好，你放心。”
她一视同仁，所以他也不用担心她对他好是别有所图，毕竟她就没对他特别好嘛。
没有对他特别好……
维特心中微微一沉，虽然在他看来，她对他已经足够好，但她自己不是那么看的，也就是说，他在她心里确实没什么特殊。
虽然早就明白这一点，听到她这样不经意地说出来，他依然为此而焦躁、愤懑。
他甚至不知道他这种郁结于心的愤怒，是对谁的。
维特希望自己在希莉亚心中是特别的。
这个想法，从最初一直到现在，只不过目的已经不同了。
最初，他以为只有他于她来说是特殊的，他才能摆脱悲惨绝望的未来。他不希望别的人占去她的注意，只愿她迷恋上自己，如此才能帮助他达成愿望。
后来，她甚至都不用他提出来就主动帮他解救姐姐，还费心思帮他们姐弟安排后路，他因此而一度陷入了迷茫之中。
而已经悄悄获得魔王传承的现在，他其实明白如果他离开她独自去成长，就不用担心被她发现，可以从容地获得更强的力量，可他做不到。
维特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眷恋过一个人，一想到他若离开，就再也无法见到她，他的心中便充满了不情愿，他甚至无法让这种想法停留太久。
维特低下头，眼前是希莉亚尚未松开的手。
某种冲动涌上心头，他忽然矮下身去，单膝跪地，犹如虔诚的教徒，仰望着他的神明。
而因为他的动作，希莉亚原本抓着他的手被带到他脸侧，他轻轻侧头，她的手就贴在了他苍白细腻的面颊上。
“我祈求自己能在您心中占据哪怕一丝位置。”
这是与前一刻截然不同的态度。
希莉亚有些错愕地看着维特，有种自己被套路了的感觉。
不是前一刻才说不要对他好的吗？就因为他这样说，她为了安抚他才特意表示自己一视同仁，结果他反而又推翻了他自己先前说的话。
短暂的错愕之后，希莉亚才注意到了自己的手现在正放在哪里，以及维特此刻的姿态。
她的掌心正触碰着他那细腻滑嫩的肌肤，大概是因为在野外待得太久，他的面颊还有些凉。他跪着仰头望她，又似眷恋地用面颊紧贴她的手，一种亲昵的臣服。
真是……
希莉亚刚要收回手，哪知维特忽然抬手按住，只定定地看着她。
维特是用他的举动表达一种态度，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希莉亚真要收回手并不困难。
她与维特对视，从他的眼神里似乎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以往维特在希莉亚心中是个怎样的形象呢？
温柔、胆小、听话、没什么存在感，总是害怕被她抛弃——起初她确实想摆脱他，但后来她真没再那么想过。
然而此刻，走廊不算太亮的魔晶灯那偏黄灯光下，他那原本呈现天蓝色的双眸，笼罩上了一片阴影，好似透不过光的深海中蛰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乍一看并不令人害怕，可若多看上一会儿，总担心那未知会化作怪兽突袭而来。
希莉亚稍稍往后动了动，那种没来由的心悸消失了，维特只是祈求地看着她，忐忑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希莉亚挑了挑眉，收回手。
她弯腰拉起维特，毫不躲避地直视着他，微笑道：“我已经说过了，就像小黑、迪安，或者卡莱尔、凯恩他们一样，你们都是我认可的人，虽然不见得很多，但跟其他人相比，你们对我来说确实是不一样的。”
维特的双眸顿时暗淡下去。
她的话他听明白了，他当然在她心中有那么一点位置，但并不是他期望的那种，而是跟别人没有两样。
“……那艾伯特先生呢？”
他看着她，隐隐有些紧张。
“艾伯特？”希莉亚一笑，“他又能有什么不一样？”
希莉亚知道自己此刻显得有些冷酷，但她还能怎么做呢？
五百年前的世界她就已经尽量不多产生交集了，五百年后的现在，她当然也是继续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而不会去考虑其他。
她不会放任某人成为阻碍她目标实现的理由。
得到了希莉亚的答案，维特竟然感觉好过了一些。
虽然他无法令她另眼相看，但别人也不能。
“早点休息吧。”希莉亚将维特轻轻往里一推，就要替他关上房门。
维特连忙按住房门，仍然怀着一丝希望道：“如果……如果我可以像您一样强大……”
“那我会替你高兴。”希莉亚笑着，将房门关上。
维特看着眼前关上的房门，久久没有动静。
没有用的，不管他变得多么强大，她对他的态度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替他高兴有什么用呢？她不会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但她直接避开了。
可是……他依然要变强大，不然他甚至都跟不上她的脚步。
这已经是他唯一能抓在手中的机会。
“小八，我可以给你提一个建议哦。”
戒灵直到确信希莉亚不会再出现才开口。
维特并没有理会它，转身向床走去。
戒灵也不在意，笑着继续道：“因为你的弱小，那个女人可以随意地拒绝你，她甚至没有正面回答你的问题，只是在敷衍你。可是如果你能变得比她强大，就可以让她听你说话，甚至……你可以把她困在你身边，让她只能看着你，只能听你说话。”
维特脚步一顿，笑了笑：“小七做到了吗？”
戒灵：“……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可以！”
维特把自己摔在了床上，没有再理会戒灵的喋喋不休。
与希莉亚行走方向相反的走廊拐角，蔷薇庄园现任主人艾伯特静静地靠在墙壁上，无声地笑起来。
她当然会为那魅魔的强大而高兴，因为那样她就可以摆脱一个累赘了啊。
他想起那时候他日夜不肯停歇，只为了追上她。
最初他比她还早一些开始学习魔法，明知自己天赋惊人的他是那么骄傲，甚至没把他父亲说的“她的天赋比你更高”放在心上。可事实狠狠地打了他的脸，她每一次升级所花的时间都比他少，她成为魔导师时他依然是高级魔法师。
他很清楚，他在那个年纪成为高级魔法师已经是天才中的佼佼者，可因为她一直走在他前面，他始终不敢放松，他怕二人间的差距会越来越远——然而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依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永远跑在他前头，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追赶上。
他不会忘记，当他终于成为魔导师时曾跑去找希莉亚“炫耀”。
那时候还是个傻小子的他以为那是“炫耀”，他甚至还发了狠话，说他会比她更快成为大魔导师。
但五百年后的他很清楚，那与其说是炫耀，不如说是一种宣告，一种无法说出口的乞求。
他想告诉她，他已经在拼尽全力地追赶她，她如果能停下来等等他就好了，如果不能也没关系，至少回头看他一眼。
然而随后不久，她就成了大魔导师。
他原本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努力，直到她开始研究时空禁咒。
因为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离开这世界，她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如果说，连跟她朝夕相对了二十六年的他都无法让她留下，那么别人又凭什么可以？
她会给魅魔那样的答案，他毫不意外。
五百年前的艾德里安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下希莉亚，五百年后的艾伯特同样对此无能为力。
所以他明明随时可以回到艾德里安的身体里去，以她所熟悉的样子见她，他却始终没那么做。
在得到她出现的消息后，他被狂喜所淹没，迫不及待地以艾伯特的身份见到了她，与她同行，邀请她回到蔷薇庄园，甚至像过去一样跟她探讨问题……但他逃避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她一定会再次尝试离开，即使她又一次失败了，对她来说不过是再一次的尝试，可他却再也等不了另一个五百年了。
第二天，希莉亚对艾伯特说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非常感谢这几天的招待，再打扰下去我就有些过意不去了。你给我一份老家族的名单吧，我可以自己上门。”希莉亚说。其实她觉得克罗地亚家族那边应该有她需要的记录，其余家族的记录几乎可以不看了。
文森特老师所在的艾尔家族在五百年前就人丁凋零，在艾德里安失去踪迹后自然没有留存下来，而艾德里安的母族瓦尔顿家族，数十年前被奥尔德雷德家族取代之后就彻底销声匿迹，也是无从找起。
“你接下去准备暂住克罗地亚家族吗？”艾伯特似乎并未对希莉亚的告辞有什么大反应。
“应该是。”希莉亚点头。
艾伯特想了想道：“不如再住两天。我想起皇宫里似乎封存了一些瓦尔顿家族的文字记录，去皇宫看不太方便，但我可以替你借出来。这几天，可以请克罗地亚家族的人把相关记录送到这里让你看，我想他们一定会愿意来蔷薇庄园看看。”
希莉亚一愣：“这太打扰你了。”
艾伯特淡淡一笑：“谈不上打扰。这里已经冷清很久了，多些人气也好。况且，我也很久没遇到像你这样聊得来的人，有些问题已经困扰我很久，如果你能留下来与我一起探讨，那我反而要感谢你的‘打扰’。”
艾伯特的话说得很诚恳，并没有勉强的意思，希莉亚感受到了他的真诚，想了想确实能看看瓦尔顿家族的记录更好，便点头道：“那就再打扰你几天吧。”
随后，卡莱尔和凯恩听了希莉亚的安排后并没有任何异议，回家去找家中长辈诉说此事，希莉亚还特意强硬地送了他们一些东西让他们带回家，谁叫他们的东西都被人抢了呢？
艾伯特去了皇宫，迪安照旧满庄园地闲逛，顺道带着小黑，维特把自己关在房里，希莉亚则抓紧时间冥想恢复精神力。
当日下午，克罗地亚家族的人带着东西来了，除了卡莱尔和凯恩之外有两人，一老一少。
一见到希莉亚，那自称卡莱尔二人祖父的老人便深深地鞠躬，感激道：“十分感谢阁下几次救下我那两个不肖子孙的性命，我无以为报，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