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渡边说:“穿那种衣服的人, 似乎经常面对死亡。”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很眼熟的服装。
长得清秀的少年人和一堆穿着比较统一的人。没记错的话,他们这个月已经来三次了, 买的无一例外都是白菊花。
渡边的声音压得很低, 出来的是一点气音。
背后议论他人不是好事,但人都有好奇心和分享精神, 渡边的平衡之道是不让别人听见以及找一个不会说出去的人诉说。
我“嗯”了一声,算是告诉渡边我在听了。
很奇怪, 这次的渡边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的发现了, 我从花朵中间抬起头来, 才看见被议论的经常面对死亡的那一群人里, 有一个人已经到了花店面前。
我觉得这样的事情渡边足够应付了, 低下头准备继续摆弄那些花。动作有点大,今天一天都有些酸痛的肩膀就抽痛了一下。
“花看起来很漂亮。”
“啊”
有些突然的声音,我的反应慢了一拍。
又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头发看上去很有个性, 也许只是单纯的发质硬。穿那种制服的人大都是少年人。
“没什么。”
他离开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 肩膀倒是不痛了。
也就是等他们走后, 渡边才慢慢的走了过来,一脸严肃的宣布他的发现:“我觉得,他们一定是什么神秘组织的成员。”
“……”
我在渡边的眼神下, 做了一个很正经的听众,“怎么发现的?”
“他们穿着统一, 年纪轻轻就见证了很多死亡。”
我:“附近有个火葬场, 里面全是你说的这种人。”
“这不一样, 他们太年轻, 还是个高中生。”
的确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更有说服力的是, 渡边本人就经历过一些奇妙的事件,中间不仅有高中生还有初中生。
“小学生呢”
渡边哽咽了一下:“有。”
他试图反击:“难道你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吗?”
“有过。不过没有小学生。”
“是吧是吧。他们绝对有问题。”
“所以要去调查吗?”
我问。
渡边讪笑:“你在说什么傻话,有问题当然要无视了,我上次看见的好奇心旺盛的人,现在已经在墓地里了。”
渡边对这种事情经验丰富,毕竟是与死神数次擦肩而过的男人——依旧是渡边自己说的——没有一点能耐是活不下来的。他非常接地气的,掰着指头数自己经历过的生死危机。什么为了省钱选择了一个凶宅入住,当天晚上人离没了就差一点点;看见奇怪的初中生消失在小巷里,第二天就看见报纸上多了一个初中生杀人案件;邻居被人暗杀而他因为当晚加班而逃过一劫……
我:“你以前住的地方叫米花町?”
渡边没好气的:“你漫画看多了,以为米花町里会有柯南……”渡边怔了一下,我问他怎么了,他挠了挠脑袋,“好像米花町里杀人案件确实挺多的。”
“你以前住的地方是米花町?”
“这不是废话嘛,除了米花町,哪里会有那么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刻。”
渡边确实是个勇士,连居酒屋的老板都同意,他竟然敢去米花町的凶宅住。众所周知——至少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米花町的凶宅百分百会是杀人犯的藏身地点,拥有着不为人知的暗道。
渡边求生达人的称号在今晚正式更名为作死能手。
为了不在其他意外事故上身亡,于是铤而走险选择了只有自杀和被杀才有死亡率的米花町,就差一点,渡边的名字就要登上米花町的报纸了。
“能问下你现在的感想吗?”
“怪不得现在我赚不到钱,运气都用在活着上了。”渡边悲愤的,“老板,还有酒吗?”
“你有钱吗?”
“我今天就将日下押到这里洗盘子!”
“很划算的交易。”
作为当事人,我不得不提醒他们一句:“拐卖人口是违法犯罪行为。”
“好吧。”老板眯起狐狸眼,“不能犯法。那日下,我们的关系就变成合法雇佣好吗?”
渡边目瞪口呆:“付工资”
“自然。我可不能违法。”
老板开居酒屋是开着玩的还是真能赚到钱,都与计划破产喝着白开水凄风苦雨的渡边无关了。渡边只是感叹着人与人之间运气的天差地别,一边安慰自己至少还能有后知后觉跟着人喝酒的机会。
他一不留神作得死太多,想起来就一身冷汗。
有些害怕是回想起才觉得害怕的。
最后我也没有真的留下来刷盘子。
日下并不需要太多的钱。
“这是什么理由?”老板失笑,“想要更容易的活下去,钱不是必需品吗?”
“是这样。但人除了工作,总要有一点时间交给生活吧,不然,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老板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没有真摁着我刷盘子还钱。
是的,老板又当了一次大慈善家。
这样的次数多了,渡边和我有闲暇时间会帮老板端端盘子送下菜,算还酒钱了。没事的时候就随便聊两句,比如:
“上次你说想要生活,现在出过这条街吗?”
我态度坦然的:“没有。”
老板瞥了我一眼,脸上挂着的是没眼看的表情:“那你的生活呢?”
“睡觉不是生活的一部分吗?”
旁听的渡边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说,还拆台:“得了吧,日下你真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上次看见你在房子用line跟人通宵聊天,睡觉,噗哈哈哈,脸接玫瑰的那次?”
“这是意外,我在取材。”
接着拆台的是老板:“你上次说取材,结果是在打桥牌。”
“艺术来源于生活。”
“鬼扯就是日下。”
“不顺溜。”
“要什么顺溜啊。”
渡边和我其实不太喜欢待在花店,更喜欢在熟悉的居酒屋找个地方窝着,老板闲的时候基本上也会过来加入闲聊的行列。
渡边现在清楚他是看着我这张跟谁都能撞一点的脸思念旧友——老板自己也承认了,就无情,他说:“要不是有日下这样一张面善的脸,第一天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喂喂,老板,还记恨着漂亮嘛,明明日下也说了。”渡边咂舌,“行吧,我知道老板的双标,没事了。”
——在喝酒的时候开过玩笑说过我是替身,然后被不高兴的老板断了一天的酒,第二天晚上写了满满一大堆道歉纸条,还念了出来,态度诚恳,知错就改。
居酒屋的时光里,渡边是舍得下脸,我算假正经,老板就是一个真真狐狸了。
互相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说说最近的事,玩笑过了头回过味来就立马道歉。
在花店的话,作为涉谷事件的近距离接触者,我们还在被涉谷事件的后续波及着。
买白菊花的人很多,表情肃穆,哀伤的人很多,听到的只言片语里,都是他人人生的一场动荡。
涉谷事件前,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那些人就如同平常一样睡了一觉,然后,醒来就迎接了发生改变的人生。
“也就这么回事,少了一个人而已。”
语气还算轻松的一位顾客,“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
“女孩子这种时候喜欢什么样的语气呢?活泼一点的?很奇怪的要求吗?唔,你认为不奇怪,觉得是正常的。这也太奇怪了。”
“很多人觉得面对亲人的死亡应该痛哭表示内心的哀悼,我年纪大了,也不想哭。”
“我女儿不喜欢这样。”
“所以,这里应该写些什么呢?别担心,我离彻底闭上眼睛也不远了?很像恐吓啊。”
“也许年轻人会喜欢,我总是不太能理解年轻人。”
“就过了这么一点时间吗?我以为都过了几个月了。”
“真奇怪,以前没有这样的时候。”
“所以,该写什么呢?”
“我能写些什么呢?”
最后写上的只是名字,顾客说,他没什么话想讲,能讲出来的又觉得不合适,那就只写个名字好了。
在事故发生点不远的花店面临的日常。
因为距离近嘛,渡边下班了现在都不加班的,拉着我跑的飞快,去居酒屋才放松下来。他以前为了加班工资是肯好好加班的,就像他以前一个人随随便便守整个店,完全不担心会出事一样。
现在不行了。
现在的渡边只会摆摆手,说加班免谈,他留店都不能笑的,憋得慌。就算多一个我都不行,还拉着我不让我加班。
这就是见识太多的人的远见了。
见证的死亡太多,不是会变得麻木,就是变得过于感性,总之就是在折腾自己。
“你经历不比我少,怎么比我还虎?”
“鄙人因为这张脸,曾经被拉住听了人几个小时的悲欢离合。”
我平静的,“有了觉悟。”
“你亲眼见过就怕了。”
“我被死者溅过一身血。”
“你住的也是米花町?”
“我有家的,在涉谷。”
渡边想要安慰我,拍了拍我的肩,张了张嘴——我下半句话说出来后,他就想打我了——
“我损失了一套房子。”
那些沉重的,有关灾难的话题,没有在事故中死掉的人不需要被人一遍遍的去揭伤疤,他们应当有自己的平静生活,哭笑都由着自己的意愿,而不是只能以哭泣或悲苦的面容出现在人前。
这也是一场灾难,是更持久的凌迟。
日下和渡边,幸运的是,他们就在灾难附近,却没有被灾难卷走生命。
就是渡边现在,很难一个人租房子了,以前他都是一个人住,更加随心所欲一点,现在在跟日下合租。
“闭眼就是。一个人真没胆子。”
“以前没见过?”
“以前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