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等一下, 刚才他是不是拦下了昨夜杀人不眨眼的大美人?然后他抱人家大腿、咬衣服、死皮赖脸求人家给自己弄吃的?
迟来的羞耻感一点一点将他包围。
姜糖从小到大都在一个普通家庭长大,和大部分孩子一样读着差不多的书,考差不多的成绩, 毕业后找差不多的工作, 从来都中规中矩。他一生平平无奇, 没有被谁讨好过, 也没厚颜无耻抱过谁的大腿,谁料来到新世界之初, 就将保持了二十二年的优良传统全然丢弃了。
虽然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模样,虽然小动物撒泼打滚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是作为一个光正伟的青年,他不应该做这样的事的!
想到这里, 姜糖满足的打了个饱嗝。
果子真香。
他不为五斗米折腰,但他要为这些香甜的果子折腰。姜糖吭哧吭哧忙活了半晌, 将散落的果子一颗一颗收集回来,堆成了一座整整齐齐的果山, 粗略一数,竟然有近五十颗。他这具身体比较小,吃的不算多, 大概两颗果子就能吃的很饱。如果省一点吃,他能吃上一个月。
如果它们不会很快坏掉的话。
囤好了食物,姜糖开始探索周边的环境, 很快,他发现了很奇怪的事。
首先,除了这颗大树以外,周围竟然没有一株活着的植物。干涸的地面上蔓延着早已干枯**的草叶,一丝绿意也没有。除了植物, 他也看不见任何活物。
按理说,夏夜的虫鸣、鸟叫、蛙声应当连成一片,就像是他逃亡路上所见的那般。可是自从他踏进这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好像连带着所有的生灵也消失了一般。这里安静的可怕,唯有风偶尔经过,带来一些声响。
其次,这里没有光。
只有这颗大树所在的位置存在一点光辉。光自遮挡住的天幕之上渗透下来,落在了这颗参天大树上。
再往边上走,便只有昏暗和死寂。
变成动物以后,姜糖的五感都比人类的时候强,他尝试着踏进黑暗之中,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适应以后倒也不是什么都看不清,可是周遭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要置身其中,便会有无知的恐惧从心底慢慢升起,让整个身子变得寒凉。
正因如此,天幕中漏下的这一抹光才变得尤其珍贵。
姜糖默默退回了被照亮的方寸之地。
算了,他在这里也挺好的,反正果子能饱腹解渴,他一时半会死不了。
抱着如此坦然的心情,姜糖再一次睡着了。
作为一个忙碌的社畜,姜糖其实很容易失眠,经常熬夜到半夜两三点才干涩着眼睛不情不愿的睡去,只因唯有睡前的那一段时间才是属于他自己的,别的时间都为了生活。
失去了手机,又在这样陌生的环境,姜糖睡的格外不安起来。
他不自觉开始思考会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思考要如何活下去。想了很久他也没想出个答案,思绪渐渐飘忽,落在了一张极好看的脸上。
凭心而论,那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男人的样子看上去比他大上一些,二十六七的年纪,不杀人的时候,看起来温温润润的,不像是个疯子。他那双眉眼轮廓极其深刻,纵然每次相遇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光,可是他就是能看清男人浓密的睫羽下深邃的眼眸。
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是略有些薄的嘴唇。在姜糖的印象中,初初见面时,他从黑暗中走出时唇角勾着笑,同月光般皎洁,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好看,真的很好看。
姜糖一边想着,一边陷入了美好的梦境中,全然不知后半夜的时候,有地动山摇的脚步声靠近了他。
伴随着链条碰撞的清脆声,黑暗中走出了体型庞大的相行。
他来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但是越想要小心,身体越是笨拙,弄出的声音也就越大。他本以为会将小兽吵醒,谁料凑近的时候,那只身上脏兮兮的小团子正四仰八叉睡得欢,嘴巴微微张开,露出小小的粉色的舌头。
“小白。”他擅自做主给姜糖起了个名字,并且试图吵醒他。
姜糖有那么一种特异功能,只要是有人叫他的名字,哪怕是谐音,他都能从睡梦中瞬间惊醒,仿佛脑袋里有一个关键词抓捕器连通着耳朵。
反之,只要不是自己的名字,叫的多大声他也听不见。左右又不是叫他,很有一种上课睡觉时老师叫其他同学起来答题的感觉,再大声都与他无关。
加之这个世界的语言他压根听不懂,传入耳中叽里咕噜和天书一样,这和上外语课听不懂睡意逐渐上涌有什么分别呢?
于是相行蹲在他身边叫了很久的小白,姜糖愣是越睡越香。
相行有些犹豫。
按理说动物都是十分机敏的,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可是他动静那么大也不见醒,也太奇怪了。
加之小兽睡觉的姿势着实有些诡异,白团子四肢向外摊开,十分像一张饼,呼吸又极轻,和死了差不多。
他想戳一戳小白,伸出的手掌粗大宛若蒲扇,个头比一整只小白都要大,很有种他动一下手,小白就会被他戳死的嫌疑。相行犹豫了很久,最后讪讪收回了手,继续喊小白。
如果换一个智商正常的人来,定然不会这般不知变通。但是相行已经不算活着,甚至连神魂都是残缺的,智商肯定不正常。
当年尸山血海里只剩下他一个能喘气的,身上伤口深可见骨,眼见着也要没气了。傅灵均耗费了不少灵力和心血才把他留下,后遗症便是脑子不太好使。
相行没觉得自己脑子不好,相反的,他觉得自己很听话很有用,还有些小聪明。他自己吃不了东西,但是空空的脑袋里隐约有那么一点吃饭的记忆。原本他跟着傅灵均数千年不吃不喝,早就已经忘记了那种感觉,直到今日看小白吃红果子吃得满脸都是香甜的汁水,某种**才从腹中升起,越来越浓烈。
他纠结了很久,总觉得自己是想要再看小白吃东西的,又怕主人知道了罚他,便偷摸等主人睡着的时候来找小白。
“小白……小白……小白……”
一声又一声,喊魂似的。
一句外语,再怎么陌生,听上个百八十遍的也耳熟了。在相行持续不断的输出之下,姜糖睡梦中听小白两个字都快听吐了,寻思着英语听力题还卡带了呢,磕磕巴巴重复不停。
再转念一想,他都穿到了另一个世界了,哪儿来的英语听力?猛地睁眼,一颗硕大的脑袋杵在自己眼前,瞪得和牛眼睛似的。
“!”瞬间清醒!
“噫呜呜!”他一边夹着尾巴爬起来一边叫唤,半睡半醒间没太记起相行的脸。
相行见姜糖醒了十分开心,庞大的身体朝他挪了一步,周围就和地震似的尘土飞扬,吓得姜糖都炸毛了。
啊!这是什么神经病!
姜糖灰溜溜钻到了大树后面,畏畏缩缩探出一个脑袋。
瞧着瞧着,他又觉得这个大块头眼熟起来——他是不是那个跟在大美人屁股后面的跟班来着?
“小白,吃。”相行从果子堆里拿了一颗红果子递到姜糖的面前,欢喜道,“吃,小白。”
这颠来倒去两句外语在姜糖耳朵里和魔鬼的低语一样,大块头的手大的吓人,好像是要来抓住他扒皮烤了,再捏碎果子涂在他身上调味一样!
他躲在树后头不肯出来,相行又不敢靠近天悲谷与外界的间隔处,故而一人一兽,一大一小僵持了很久。
姜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如果他能说话,他一定要说一句!他还是个孩子,身上没什么肉的,养肥一些再吃吧!
“小白,小白,吃。”相行锲而不舍的想要姜糖出来,基于生得太过凶恶,一点都不能吸引姜糖出来。
最后,相行不知是不是终于发现自己的举动有点不妥了,举起果子朝着自己嘴巴的位置送了送——没真送,面上还有面具,但意思传递的很到位了。重复了好几次,姜糖总算搞明白了,这位大块头大半夜不睡觉来找他是想要他吃东西给他看。
这个要求就有点离谱。
他睡前整整吃了四颗果子,本来就是超额吃的,睡了一觉还没消化,又被拉起来吃东西,太强兽所难了。
然而不吃,这个大块头就半点要走的意思没有,蹲下来和一座小山一样守着他,嘴里一个劲儿重复着几个词,吵得姜糖脑仁疼。
他终于还是屈服了。
姜糖慢吞吞从树后头钻了出来,立起后脚,用前爪从相行手里扒拉下红果子,深吸了一口气,认命的咬开果皮开始啃起来。
相行当即乖乖端坐,目不转睛地盯着进食的小兽。
小兽生得可爱,吃起东西来也赏心悦目,相行心里欢喜的很,认认真真看着姜糖吃完了一颗红果后,又十分不知足的从一旁又拿了一个过来摆在姜糖面前。
“嗝~”姜糖晃了晃脑袋。
不行,不能再吃了,撑死不算工伤的,有点亏。
相行足足在深渊之上哭丧哭了一天。
直到恢复灵力的傅灵均抱着怀中昏睡的小兽飞了上来,他才止住了哭声。
“主人,小白……”他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哭一边靠近他们,“没死,主人,小白,没死……”
哭着哭着还把侍佛剑递了过来,但看主人手里抱着小白没空拿,又默默把剑抱了回去。
“无事了。”傅灵均知晓自己下去的时间有些久,安抚着哭哭啼啼的大块头,“我很好。”
相行猛地摇了摇头:“主人,不好。”
他都能感受到主人体内灵气损失的多么厉害,若以前是汪洋大海,现在已经干涸出成沙漠,强撑着站在这里的,只有一个空虚的躯壳。
耗尽了灵力,损耗的便是寿元了。他根本不知道主人到底做了什么会损耗的那么厉害,但他知道,主人身上的血腥味很浓很浓。那是失去了很多鲜血才会有的味道。
主人受伤要很长时间才能好,相行有些心疼。
傅灵均抬手,看了看掌心被姜糖糊了一片口水的伤口。原本这个伤口应该持续流很久的血,可现在,竟然停止了。
看起来还有些要愈合的趋势。
他想起了方才毛团子数次想要舔舐他的伤口,还有传闻中瑞兽的奇异之处,心又被柔软撞了一下。
它原来在心疼他。
傅灵均摸了摸小兽毛绒绒的耳朵,伸手给相行看:“我很好。”
他很不好,神魂激荡,头痛欲裂。
他很好,喜不自胜,心花怒放。
“主人,寿元,有损。”相行虽然看到主人手心的伤口没有流血了,但还是难过。
傅灵均不想和他说这些,便将怀里的毛团子翻了出来。
壮如小山的大块头看到浑身是血还昏厥过去的小兽,登时就破防了,嚎啕大哭:“小白,死了。小白,死了……”
傅灵均松了口气,他厌烦被相行追问自己的事,拿小兽出来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
“它没死。”
相行不相信,小白平常都很活泼的,就算睡着了,四只爪子也会时不时抽一抽,砸吧一下嘴或者是动动耳朵而尾巴。但现在的小白宛如一条死狗,安静的过分。
“主人,小白,不死,小白,不死……”他第一次不顾规矩拽住了傅灵均的衣袖,哭的快要厥过去了。
“它死不了。”傅灵均知道相行就是一根筋,忍着头疼又说了一遍,“它需要休息。”
哭泣的小山瞬间止住了眼泪。
他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小白。好像……那些血都是主人的,小白没有受伤。
虽然他这么想有一点过分,但那么多血,主人流了可能不会死,但小白一定会死的。所以血是主人的让他心安了些。
毕竟主人还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
相行乖乖抱着剑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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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糖觉得自己已经完犊子了。
傅灵均血液有剧毒这件事小说里写过,但这个设定并不常用啊!毕竟哪个作者会花笔墨详细描写一个反派的技能?姜糖理所应当的,第一时间没想起来。等到脑袋晕晕乎乎感觉不妙时,才将这事儿记起了。
怪不得傅灵均不让他舔!
啊啊啊!舔狗不得好死这话果然没错,他这次估摸真的要看走马灯了。
谁料走马灯没见着,姜糖第二次梦到了那扇冰封的大门。
这一次,他不是爬着高高的大果树看到的门,而是在深渊之下,周围环伺着怨魂之时。他远远看到了那扇雕刻着符文的冰门,拼了命的朝那跑去,这一次门似乎离他近了些,里面那种诡异的、能让他心生熟悉的声音悠悠的传来,比上一次听见的更加清晰。
“……孩子……终于……找到……”
很难去形容姜糖的感受。他理论上并不知道那句话到底是什么语言说的,但不知为何,传入他脑海中会毫无障碍的翻译成他听得懂的语言。和对蚂蚁,对萤火虫说的都不一样——类似母语,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这一回他有了耐心。他好几次尝试着靠近冰门无果以后,便蹲在了原地,多听一会门内传来的声音。
可是声音并不是持续不断的。他听了好几遍,里面的声音好像一直重复着那一句终于到了孩子什么的,其余似乎有个地名,他听不真切。
昏睡的小兽垂下了长长的大耳朵。
姜糖意识不清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摸他。从耳朵摸到了尾巴根,一路酥酥麻麻。可能是小动物当久了,他竟然开始享受这种抚摸起来。原先被摸的时候他还觉得羞耻和煎熬,现在他已经能很坦然的接受这种奇异的舒爽感了。
然后他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他听到潺潺的水声,而后是一层阴冷的刺骨的冷风。但那风很快不吹了,只有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哔哔剥剥的响声。
最后,他们停了下来。一只手探进水里,捞出一汪温水,然后他的耳朵一湿,微凉的手来回搓着他的耳朵。
这人搓洗的力道有些大,姜糖觉着疼,可是他醒不过来,意识被困在了一个黑色的小屋子里怎么都出不去。他觉得自己没死,但一动也不能动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他像块面团一样任由着那双手搓圆搓扁,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姜糖心想有完没完,就算是洗衣服这也该洗干净了吧?结果没有,那人逮着他的耳朵一遍又一遍的搓,搓到姜糖都生气了,挣扎着从那片黑暗中抽离出来。
睁眼,天旋地转头晕眼花。他眼前白一阵黑一阵灰一阵,所有的东西都在晃,很是想吐。干呕的劲儿过了以后,空空如也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叫起来,饥饿如同海啸朝席卷了他。
好饿好饿。
姜糖又晕又想吐还饿,这难受劲儿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去,然后,他看见一只漂亮的手。
是傅灵均的手。
那只手正在滴水,水的颜色带着淡淡的红色,像血。
是傅灵均在给他洗耳朵。白白软软的长耳昨天被他的血染得通红,血液干涸后,会更加难洗。
“噫呜呜……”洗个耳朵而已为什么像洗衣服,他耳朵是肉长的,他会疼!
姜糖心里骂骂咧咧嘴里也哼哼唧唧的口吐芬芳,傅灵均瞧他醒了,最后又将洗白了的耳朵擦了擦,将他放在了地上。
“过来。”他示意姜糖走两步。
走你个大头鬼!
姜糖现在脑袋特别沉,和宿醉似的根本抬不起来。一被放在地上,脑袋便埋在地上一动不动。
脑袋被人戳了一下。
“站起来。”傅灵均说。
姜糖简直要被他烦死了!走不动,走不了,根本没办法动!这人怎么这么没眼力价,不知道他血里有毒吗?不知道他现在还难受着吗?
得亏姜糖穿成了瑞兽,瑞兽血能解百毒,估摸着自身抗毒能力也挺强的,不然就凭舔了那一口,姜糖就能去见十次阎王爷。
戳了两下,傅灵均好像终于知道这毛团子现在离恢复还早的很,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姜糖清醒了一会脑袋实在是晕,躺在他手中,没过多久又睡了一觉。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姜糖头倒是没那么晕了,但是好饿,超级饿,饿的可以吃下一头牛。
他从一个草窝里爬出来,闻着红果的香味儿摇摇晃晃走着过去吃红果。迷迷糊糊扒开一个又吃一个,足足吃了三个以后才慢慢停了下来,又晕乎乎的趴回了地上。
“小白,小白。”大块头在他身旁蹲下。
姜糖脑袋还装着浆糊,听着大块头一刻不停的叫他的名字,过了好久才将小白二字翻译了过来。
小白,大块头的取名思路可真简单啊。
他在原地趴了好一会,才觉得没那么晕了。
然后他不自觉的想起了傅灵均给他起的名字。
他叫自己什么来着?好像是傻狗这个发音,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