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喉结轻滚, 睫毛微颤。
他愣了片刻,一把按住胆大的毛团子,将它整只罩住压扁在掌心, 耳尖微红, 咬牙切齿:“看来你好得很。”
然后将姜糖塞到了怀中, 只留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
姜糖:?
好家伙,翻脸无情!刚才让他亲的是谁?
但现在深渊之内的情形并不容许他们逗留在这里。
傅灵均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灵力将深渊内的怨魂暂且压制。他不愿伤害它们,它们却不想放他离开。
一道又一道灰白色的怨魂在他们周边穿梭着、逡巡着,好似一条又一条虎视眈眈的毒蛇,在盯着落入圈套的猎物。
姜糖怕鬼,将整个身体都缩进了傅灵均的衣襟里。隔着薄薄一层里衣, 他能感受到傅灵均胸膛的温度, 还有手感极好的肌肉。
他真的不是故意要摸的!只不过来都来了,不摸两把真的有点吃亏的感觉……咳咳。
傅灵均没空收拾那只不安分的毛团子。想要将狂躁中的怨魂们重新封印,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他穿过塞满了怨魂的深渊底部, 本以为还要重新经历一次撕扯与搏斗,谁料那些怨魂明明恨不得将他撕碎, 却会在他通过时不情不愿的让出一条路。
就像他每次穿过那片萤火星河。
可这一次,怨魂让出通道的原因并不是为了他。
傅灵均低头看向怀中的白团子。方才它掉落下来之时, 周围的怨魂们也是这般。
就像是不舍得伤害它。而这样的不舍,竟能压抑住怨灵弑杀的**。
姜糖对自己的技能毫不知情,无知无觉的继续揩油吃豆腐。
穿过黑暗, 深谷之下有一片空地。
这里特别像之前大块头带他看的那些白骨磷火山景点, 周围凌乱交叠着森森白骨, 但中间却被空了出来,白骨层层将那块特别的地方围住。
空地四方各有一根粗壮的石柱,石柱极高, 一眼望不到头。柱身上密密麻麻绘制着玄奥的符文,颜色暗沉,像是干涸的血迹。
姜糖虽然莫名其妙学会了语言,但他依然看不懂那些鬼画符。也不知道那些符文属于另一种文字体系,还是他依旧是文盲。
他跟着傅灵均一起走到了空地中央。
那里有一个稍矮一些的圆柱形台面。等凑近了一看,台面上和石柱上一样,都是密密麻麻玄奥的符文。只不过这次的符文是用刀刻出来的,纹路极深,从最上方开始到符文最后一笔结束,就像是蜿蜒的、错综复杂的水渠。
奇怪,为什么这个深谷之下会藏着这样一个古怪的地方?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姜糖虽然看过一部分《囚道》,但鉴于点家文实在太水了,从主角宋晋遥开局获得瑞兽命骨逆天改命,到背负着灭族的血海深仇一路开挂升级寻找数千年前的秘密,姜糖看了五十来章,剧情都还在第一个副本里打转。不是为了争夺什么天材至宝升级修炼,顺带装个逼,就是英雄救美和美少女展开一系列并不缠绵、略显粗糙的感情。
他虽然看过一些原文,但实在不清楚作为反派存在的傅灵均,被封印的天悲谷里有什么陈设。这种细节恐怕作者本人都懒得写,更何况他这种看文一目十行的读者了。
于是他只能默默的等傅灵均行动。
周围的怨魂们被燃魂香持续不断的鼓动着。原本它们应当被永久封印在深渊之内,却破开了封印逃了出去。傅灵均为了护住它们不被燃魂香的药效冲散已经耗费了大量灵力,此时想要再将它们封印一次,只有一个办法。
他在手心割了道长长的口子,捏紧拳头,让鲜血滴滴答答流入圆柱台面上的符文之中。
符文在鲜血浸润的那一秒升腾起了一层淡淡的光。
“你要干什么?”
“一起下地狱吧!一起下地狱!”
“血,我要血,我要很多很多的血!”
“杀!杀!杀!杀!”
“一起死吧,一起死吧!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
怨魂一拥而上。
它们隐隐察觉出这个大阵开启,它们便会失去自由,于是越来越狂躁。当初对瑞兽的那一点爱护之心,在自由面前一文不值。
怨魂化成的风刃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疾射而来,一开始,傅灵均体表还残留着一层淡淡的黑雾将靠近的风刃震碎,到了后来,黑雾渐渐消失,风刃便割开了他的衣服,一道,两道,三道……黑色衣袍被割出无数缺口,细细的伤痕遍布了傅灵均全身。
曾经活生生的一千三百二十六个人,现在全然变成了只有杀戮没有意识的怨魂。它们不愿再次被封印,便呼啸着、嘶吼着要将傅灵均吞噬。
傅灵均扫过空中飘荡的一道又一道怨魂,鲜血从掌心滴滴答答流个不停,很快就将那玄奥的符文全部填满。
四根石柱当中,一道诡异的红色光芒慢慢从地面下方传来。傅灵均鸦羽一般的长发被慢慢升腾起来的气旋卷起,而后红光猛地飞入空中,化作一张漫天大网,将那些叫嚣的、失控的怨魂全部捆住。
“啊啊啊啊!”
如果说一道凄厉的叫喊声会让人觉得刺耳的话,那么一千多道凄厉的叫喊声,会让人想吐。
是的,想吐。姜糖感觉自己的耳膜要炸开了,五感出众代表了听力十分敏感,原本变成小兽以后他就能听到原先很多听不见的声音,这次一千多个怨魂一齐大喊,姜糖耳膜痛到干呕,想要将整个脑袋全部埋入傅灵均的怀里。
救命,他快要完犊子了。谁说听力好是优势来着?!他现在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啊啊啊!
怨鬼齐齐降落,源源不断的阴冷煞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姜糖包裹在内。他瑟瑟发抖,马上要昏过去。
两只温热的手,轻轻捂住姜糖两只软乎乎的耳朵。
鬼哭瞬间消失。
在那两只手捂上来之前,姜糖好像听到了傅声凑近他说:“别怕。”
整个世界变得安静了。
姜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傅灵均。他翻飞的长发和那个梦境里疯魔时一模一样,可他的眼睛却是黑色的,平静的,坚毅的,让姜糖看着心里能渐渐安定的。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默片。
姜糖看到了怨魂们在挣扎抵抗,看到强劲的风将谷底的沙石吹起,形成一片尘土迷雾,看到傅灵均身后那个诡异的石柱开始颤抖,然后慢慢围着中央的圆柱台面旋转起来,看到怨魂们以极快的速度被吸入大阵之中,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看到了很多,可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耳膜尖锐的痛楚慢慢消退。
他们靠的极近。
温热的呼吸,掌心的温度,两只耳朵上轻柔的力度。明明已经被摸过无数次耳朵和尾巴,可这一次,姜糖的耳朵又酥又麻。
不知是不是听觉被隔绝,其他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了。
你别摸我耳朵呀。
姜糖好想这么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耳朵那么敏感,被傅灵均一碰,便想要闪躲开。可是周遭鬼哭未止,捂在耳朵上的两只手紧紧的,一点要松开的意思也没有。
四只软乎乎的爪子在傅灵均怀里瞪了瞪,想要挣扎出这个男人的怀抱。
“别动。”傅灵均说。
姜糖立刻变乖了。
直到周围的一切都慢慢停歇,傅灵均才将手从姜糖的耳朵上挪开。
深谷内的风声已不再和鬼哭一样,柔柔的吹来,拂起傅灵均鸦羽般的长发,美得令人心惊。
姜糖甩了甩耳朵,却在侧头的时候,看到自己白白的长耳朵上有一抹猩红。
诶?他这是耳膜破裂流血了?
嘀嗒,嘀嗒。
耳尖上的血液越来越多,快速向下滴落着。
姜糖简直被吓惨了!他的血可珍贵了,前不久还贫血,现在又损失这么多,得吃多少个鸡蛋才能补回来啊?
不对,他现在甚至没有鸡蛋可以吃。
姜糖忧伤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个血好像不是他的。因为他耳朵上血液慢慢干了,但嘀嗒嘀嗒的流血声还是萦绕在耳边。
是在哪里?
姜糖往周围看了一大圈,终于看到了傅灵均手心那道狰狞的血口子。它一点要愈合的趋势也没有,血液源源不断从伤口里渗出滴落。
姜糖记起来了,书中提过傅灵均体质十分特殊,虽然生来便能吸收天地灵气突破道师、修炼速度极快,但他的身体却有些脆弱——不是容易受伤的意思,但受伤了极难愈合。
大概是强者对应的弱点吧,他的伤寻常丹药都恢复不了,每次受伤都会元气大伤修养很长一段时间,给主角提供一段没有威胁的升级打怪时间——姜糖有理由怀疑作者是想不出别的法子克制这个反派,故意给他加的debuff。
自从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姜糖已经将自己的身份也猜的七七八八。能在广陵府遇到傅灵均,那他出逃的地方只有主角宋晋遥所在的泽阳府了。
小说一开头,宋晋遥便深重蛊兽剧毒,虽获得瑞兽精血解了毒,但灵力被洗去了大半,连灵根都损毁了。于是宋晋遥的父亲便剖出了瑞兽的命骨,为儿子逆天改命。
姜糖自知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自己就是那只才活了三行字的瑞兽。
瑞兽作为主角金手指存在一般的上古神兽,浑身都是宝贝,据闻身有异香,闻之能养神,修炼效率事半功倍;精血能解百毒,通万物之灵;命骨则能让修士重塑灵根,甚至还有生死人肉白骨这种离奇的功效……因浑身都是宝,所以遭修士们围杀豢养,原本就不多,后来更是销声匿迹,像是死绝了。
当然,姜糖没心思去验证那些奇奇怪怪的小技能,但有一种,他现在就可以测试。
据说瑞兽的唾液可以愈合伤口。
傅灵均的掌心血肉模糊,一看那伤口就是半点要愈合的架势都没有。
姜糖前爪扒上傅灵均的手掌,想要试试自己的技能。
傅灵均一手按住了姜糖蠢蠢欲动的小脑袋。
“别乱动。”他再一次命令道。
小脑袋又探了探,好像还伸出了一截粉粉的舌头。
傅灵均扯了扯姜糖的耳朵:“现在不可以亲。”
亲什么亲?谁要亲你啊!你个死变态!
姜糖心里骂骂咧咧,身子却乖巧的伏了下来。等到傅灵均将手挪开,那个毛绒绒的脑袋嗖一声探了出来,飞快在他掌心的伤口舔了一口。
湿湿的,软软的,酥酥麻麻的痒从刺痛的掌心传来。傅灵均明明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毛团子的袭击,应当快速将它扯开,但掌心奇异的感受让他愣了一秒,正是多了这一秒,姜糖把口水完美的糊到了那道伤口上。
什么都不知道的姜糖还在得意:哼,小样,一会儿就让你见识爷爷我的逆天技能!
他睁大眼睛想看看自己的技能到底有没有效果,可眼前不知为何,傅灵均的伤口没愈合,他的头开始昏沉,面前的一切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不行,头好晕,要撑不住了,他这是怎么了?
他在昏厥过去之前,后知后觉想起一件特别重要的时。
mmp!他忘了傅灵均血里有毒!
侍从拦下了宋言小声说明了情况,宋言便在院外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们父子二人说话施了禁音咒,外界一丝声音都听不见。直等到宋言腿都麻了,宋小公子才顶着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夺门而出。
经过宋言时,宋晋遥涨红的脸上快速闪过一丝羞恼,而后立定了恭敬朝着宋言作揖:“言伯父。”
“晋遥,你这是……怎么了?”宋言难得见小公子生这么大气。
这位宋小公子今年刚满十六岁,但已经是半步道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二十岁前突破控灵境道师自是必然之事,比起需要百年才能突破道师的普通修士而言,天资卓然。
可惜一个月前,宋晋遥与空蝉府贺家的公子贺暄青,一起在无涯试炼时,被阴狠的蛊兽偷袭,身中奇毒险些丧命。
宋永峥用瑞兽精血为宋晋遥解了毒,体内灵力却随着毒性一起排出了体外,灵根也受了损。现下宋晋遥修为倒退的厉害,已不再是那个天之骄子了。
“言伯父,晋遥无事。”宋晋遥已经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调整好了情绪,恢复成平日温和有礼的模样,“晋遥先告退了。”
说罢转身离开。
宋言本还想追问他方才在气什么,却想到自己今夜前来的目的,脸登时垮了。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他还管宋晋遥做什么。
果不其然,宋永峥知道三十名弟子全部牺牲后勃然大怒。
“所有弟子都死了?一个也没有回来?!”
宋言心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霉运,怎的最近接二连三的出事。
作为存灵堂堂主,偶有族内弟子身死,他只要料理好该弟子的身后事便罢了。
谁料前几日才死了二十五名内门弟子,今天又死了三十名!先不说他又要顶着无数人的责问、哭闹处理好他们的身后事,就说说这死去的五十五名可都是泽阳府的精锐,这等损失未免太大了些!
若不是怕家主不高兴,他甚至都想跪下来求家主别和傅灵均斗了。
反正那魔头偶尔才出来一回杀一次人,算起来,这几日死去的弟子比往常几十年死的都多!
宋言这边满肚子牢骚和委屈,面儿上还得顾着家主,小心翼翼答道:“家、家主……您是不是派弟子们去广陵府做了什么事……若完成了,弟子们牺牲也就罢了……”
宋永峥拂袖转身,坐回了椅子上:“这不是你应该问的。他们的后事你好好料理,下去吧。”
宋言敢怒不敢言。
就连他一个看管存灵堂的人都心生怨怼,更遑论那些牺牲弟子们的亲友?家主这般不把弟子的性命当一回事,一次两次便罢,次数多了恐怕连他也压不住下面激愤的人心了。
“是,家主。”他谦卑地行礼退下。
凉风穿堂而过。
宋永峥在这阵凉风中短暂的为牺牲弟子们默哀,而后眸中的失落渐渐化成得意和势在必得。
“虽然此番我族弟子折损三十,但燃魂香终究埋了进去……”
他面上的笑意藏不住,到后来甚至放声大笑起来。宋言刚走到门口,听到那张狂的笑声,不禁眉头紧锁,叹了一声又一声。
一将功成万骨枯,家主这是要踩着族人的尸骨,一步一步往上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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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糖上回算着,一共掉下来五十个红果,如果一顿吃两颗,省一些的话大概能吃一个月,如果红果子不会坏的话。
他待的大树下没有日夜之分,只有那一缕光不明不暗的从天幕上漏下来,所以他是按照自己吃完两顿饭后睡一觉的时间记做一天。
距离上次大美人来看他已经过了好几天,那些红果子的确没有坏,扒开果子坚韧的外皮里头的果肉依旧新鲜清甜,还能储存很久的样子。
但他面临一个问题:他吃的实在是太多了。
不是姜糖贪吃,是他一顿不吃浑身都难受。背后的伤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过了这么久也不见好,走动时倒是没那么疼了,但一旦动作大一些、跑的快一点,还没长好的伤口又会再疼上一疼。
吃饱的时候,他会舒服很多。这个红果估计还是不错的东西,和之前在笼子里吃到的那个差不多,入腹后就有丝丝缕缕的暖流从胃部传递到全身,只是功效没有那个明显,大概吃十颗才有一颗管用。
质量不行,量管够啊。姜糖一天吃下四颗,经过这段时间身体也舒服多了,唯一要面临的烦恼便是,果子消耗速度太快,现在只剩下一半,远不能撑一个月那么久。
他仰头看向大树,树冠中密密匝匝的红果被绿叶裹住,个个红润水灵。
噫呜呜噫,但都不属于他。
都怪现在的小短腿!但凡他这辈子还是个人,他不会爬树都要天天抱着大树撞,就不信撞不下来果子。
吃饱了饭陷入莫名忧伤的姜糖在大树下一瘫就是大半天,直到一阵地动山摇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他。
一听到链条碰撞的清脆声,姜糖立刻认出来人是那个憨憨的大块头。这次他连爬都懒得爬起来,往后歪了歪头,果不其然,黑暗中慢慢出现了一个体型硕大的相行。
他这次来的也很小心,粗壮的双臂将链条拢起来抱着,好像是怕链条拖在地上声音更大。只是他太高太重,又没有可以控制自己落脚时的力道,于是抱起了链条,走路的声音却残忍的暴露了他。
“小白。”他小声喊道。
相行真的好想小白!他想看小白吃东西,想看小白在地上打滚,想看小□□粉的小舌头和软乎乎的大耳朵,想让小白睡在他的手里,想带小白去看风景——
天悲谷只有这么大,可是他可以出去杀人呀,等到下次主人还让他去杀人,他一定要来把小白带上!他解决人的时候,就让小白坐在他的头上,等他杀完了人就可以带小白在广陵府逛逛啦。外面好大,有花有草还有好多小动物,小白一定会喜欢的!
他一想到这里就热血沸腾,恨不得立马扛起小白就冲出去杀几个人。可惜,现在广陵府内挺安静的,主人最近也没有事情交给他做。
不过……说到主人,相行就有些羞愧。明明主人就已经说了不让他来找小白,如果再被抓到……不会的不会的,他这次来的时候很小心,不被主人发现的话就可以啦!
姜糖全然不知相行正预谋下次要带他一起去杀人。如果知道了,他现在就不会瘫得那么心安理得,说不行四只爪子一齐上都要挠花他这张脸。
“噫呜。”他轻轻叫了一声,算是回应了相行的呼唤。他现在算是搞清楚了,大块头嘴里的小白一定也是给他起的名字,就像是大美人给他起的名字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