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乌鸦
面包店上午开业，还不等日上三竿，五十个枫糖卷饼就销售一空。
甚至还有几个闻讯而来却姗姗来迟的，奥萝拉在他们失望的哀叹声中拉上门，笑着保证明天会多做一些。
她猜到面包应该不会滞销，毕竟整日奔波的冒险者们手头上多少有点闲钱，用来尝个新鲜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也很正常。实不相瞒，她自己就是这么干的。
但卖得这么快着实出乎奥萝拉的意料——而这怎么想都有最开始那个二人组的带动作用，一口气买下十个的举动实在太过惊人，直接勾得原本有心尝试却还在纠结价钱的其他人也干脆不再犹豫。
反正就五个铜板嘛，就算不好吃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亏。
要不是奥萝拉真不认识那俩人，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自己请的托了。
最后还有个前面排过队的法师小姑娘跑回来，非得再买它两三个不可，奥萝拉好说歹说让对方明白真没有多余的了，她割的糖枫树汁也只够今天这些的量。
对方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再早点回来的懊丧里又灵机一动，强烈要求先给明天定下五个，眼也不眨地直接付了全款。
总、总之，加上这提前预付的订金，今日营业额一共二百七十五铜币，合两银币七十五铜币。
树汁是自己采的，白糖是店里剩下还没用完的，面粉和黄油是子爵派送的，四舍五入就是无本生意。
而如果去除掉这些成本——毕竟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那就是净赚一银币十五铜币。
算不得什么大钱，但对于一家刚刚开业、遗留名声还如此糟糕的新店铺来说，已经足以使人惊叹了。
更别提才开了不到两个小时。
奥萝拉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威廉和罗丝围坐在桌边，望着桌面上零钱桶里倒出来的一堆铜板，满脸的叹服。
罗丝：“太厉害了，奥萝拉小姐……”
“我就说不可能有人不喜欢奥萝拉大人做的面包。”前些时候还对黑面包抱有相当大程度的抵触情绪的威廉早已化身为勇者吹，他此时此刻斩钉截铁地说，忽然，鼻尖耸了耸，猛地向烤炉扭过头去，“……咦，是烤好了吗？”
奥萝拉：“……”
你这鼻子也够绝的。
“嗯……”她走向那边，凑近观察了下，“再有个一两分钟火候就正好了。”
昨天奥萝拉也没闲着，用手边就有的材料加工改良了一下烤炉，好让它能工作得足够精准。
她深深觉得自己应该庆幸这里是剑与魔法的世界，要真是万物皆落后的中世纪，她可受不了把面团摊在铲子上放进炉膛里一下，抽出来，再放进去一下，再抽出来的反复试探。
威廉今天又是来送物资的。
除了之前已有的那些，还多了点鸡肉、乳酪之类的常见食材，据说子爵觉得不能让勇者阁下光吃面包，送来改善一下伙食。
奥萝拉熄了火，打开烤炉炉盖，取出那一盘新烤好的“卷饼”，引得屋内又是接连的吞咽声。
枫糖用完了，她就揉进去些盐，烤成了盐味面包。表皮抹点黄油，再洒上芝麻和香草籽，喷香的风味只增不减，光是闻着就让人禁不住食指大动。
等面包凉了，除去烤盘上留下的三个，奥萝拉把其余的分装进两个纸袋，交给了威廉。
“这袋是给莱斯特爵士的，”她叮嘱道，“这一袋你带回去吧，放车上的时候小心点别掉了。”
“是，奥萝拉大人。”
威廉煞有介事地行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行行行。”
奥萝拉笑着摆摆手，赶紧把这耍宝的傻小子赶上马车。远远地见他从驿站牵出马来，她这才转身走回店里，和罗丝一起收拾起厨房来。
店里卖的面包都是早上起来现烤的，虽然她有技能傍身耗不了多少时间，但也忙忙碌碌地顾不上管被丢到边上的工具和几碗调味料。罗丝打来了水，好清洗粘上面糊的蛋抽和烤盘。
“说起来，”她用清水冲掉上面的白沫，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了口，“奥萝拉小姐很喜欢做点心吗？”
奥萝拉：“咦？”
有这么明显吗？
“怎么看出来的？”她笑问。
“因为……感觉？昨天和今天，奥萝拉小姐烤面包的时候……”罗丝思索着斟酌词句，手底下无意识地继续反复擦着盘子，“都感觉很开心。”
还有半句她藏住没说——简直在闪闪发光。
“这个啊。”奥萝拉动作一顿，“因为我觉得，从无到有地创造一样东西不是很有成就感吗？”
“其他方面也是，当然，就面包来说的话……”
她笑盈盈地说：“看着面团一点点塑形、膨胀起来的感觉也挺快乐的。而且，吃到好吃的食物就会心情好，这点放在哪里都是共通的。”
要不是家里不允许，她说不定会去做甜点师呢。
“啊！”罗丝叫出来，反应过来声音太大后又下意识捂住嘴巴，“我确实也会这么想……虽然不是在下厨上，但是做完以后真的很有成就感。”
奥萝拉：“是吧？”
她们你来我往地笑谈着，虽然要收拾的地方不少，但厨房内的气氛毫不沉闷。奥萝拉擦干净熏黑的炉灶，思绪飘到了另一边。
今天只卖了五十个面包，明天毫无疑问地要加大产量，至于具体做多少……总而言之先翻个倍？
甜点这一行，面包走的是多销的路子，真正暴利的是蛋糕，只不过这镇上的冒险者们平常没事也不会订这个。
这个计划可以暂时搁置，先把名声打出去再说。
厨房和货架都清扫完毕，罗丝跟勇者大人打了声招呼，就回旅店订下的房间准备去搬被褥来。
奥萝拉决定从今天起就住在店里了，这样早起做面包和开门营业都方便不少，
她的目光转向炉灶。
威廉把东西送来后，她就取了小半只鸡骨架，等煮熟后再捞出来洗干净，又把胡萝卜切成滚刀块，放进两块鸡胸肉，加够足量的香草一起调味。现在就架在炉灶上小火慢煨，吊着高汤。
鸡汤的香味正源源不断地飘出来，奥萝拉打开锅盖，盛起一小勺浓汤，小心地晾凉后尝了尝。
清亮的汤汁滋味是外表绝看不出的鲜美浓郁，鸡肉的油脂化进肉汤，香而不腻。
完美。
她满意地放下汤勺，转向了另一侧的案板。
虽然是面包店，估计是因为原店主也住在店里，做饭的厨具还是有那么几样的。奥萝拉取来洋葱切成丝后炒香，再加入肉汤中熬煮收汁。
烤盘上的那三个盐味“卷饼”正好还是香脆的时候，被她切成丁状，停火后酌量洒在浓汤表面，然后才铺上一层质地柔软的乳酪。
奥萝拉端下锅盅，重新推进烤炉里，这次用时不需要多久，只要把最上面那层奶酪烧化就好了。
等她掀开炉盖，就看见浓汤被奶黄色的芝士层完整地覆盖，边沿和中央都间或分布着烤出的焦色，凹凸不平的表面下是泡透了汤汁经过再次烘烤的面包丁。
今天的午饭大功告成了。
烧制而成的法式焗奶油浓汤最后被撒上点缀用的香草末，色泽亮眼，满屋都是那浓郁的奶香。
奥萝拉正琢磨着是等罗丝回来再说还是提前分好，余光忽然瞥见窗外树上的一抹黑影。
……有点眼熟。
*
布莱德腿都快蹲麻了。
尽管魔王陛下那么说了，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得防火防盗防勇者，不防白不防。
反正他这几天也没什么任务分配下来，干脆就回这小镇蹲守着，反正来来往往的冒险者那么多，他总能撞上那个不知名的勇者。
是会用法杖呢，还是会用弓呢？要说最常见的果然还是剑——当然，这也都只是他从传说里听到的，这片大陆有几百年没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勇者”了。
既然是埋伏蹲守，当然要做些伪装。除去陛下和某些同为亲信知道他原形长什么样的家伙，哪怕在寻常魔族眼中也就是只大了点的乌鸦，辨识度最大的也不过是眼睛上方的两个白点。
这还上哪里找像他一样尽忠职守的手下？
连布莱德都为自己的兢兢业业所感动，等他真揪出勇者来就去禀报，然后非把那头蠢牛羡慕死不可。
……就是待了这几天，他栖在城郊的树枝上，死盯着进出的冒险者，尤其是那些佩着剑的，总觉得……
一个都不像啊。
又是毫无收获的一个上午，布莱德百无聊赖地拍了两下翅膀，干脆飞离了森林。
他吃的都是些野果子，早腻了那味道，倒不如去别的地方看看。
可这飞着飞着就闻到一股面包的香气，等布莱德回过神来，他已经停在了那扇窗外的某根树枝上。
还是最近的那根。
先是烘烤面包时的黄油味道，又是一股别样的香气，他不用想都知道里头在煮鸡汤。洋葱呛归呛，但很快就化为炖煮的鲜甜，最后是芝士被烤化时那浓重的咸香。
布莱德：“……”
饿、饿了。
他才发现自己正梗着个脖子试图探得更近些。
里面的人也在这时发现树上多了只乌鸦，轻轻“咦”了声，推开窗户，“是你啊？”
他也认出了对方。
他前几天在森林外沿正好碰见过这个金发的人类少女，也不知道为什么背着把园林斧，打眼扫过去就兴趣缺缺地飞走了。他来找的是勇者，哪家勇者放着讨伐魔物不干跑来砍树啊。
布莱德：“嘎——”
别看了，他就是只正经乌鸦。
对方似乎是信了，转身走回去，但不到两分钟后又探出头来。
“刚好多了点，”她说，“见着这么几次也算有缘分了。”
她在窗台上放下一个小碟，里头盛着面包丁，然后就不再管，回头忙碌去了。布莱德听见她招呼着谁的声音。
布莱德：“…………”
他是有尊严的！！
别真把他和那些整日就知道呱呱叫的黑鸟混为一谈！
还是人类做的食物，虽然也不是没吃过，但对于身负使命的他来说——
厨房里的锅盖被打开了，奶油浓汤的香味飘出窗外，布莱德沉默着低下脑袋。
看一眼。
外面那圈金灿灿的面皮看着焦脆无比，洒在上头的芝麻也被烤得泛黄又诱人。
再看一眼。
奶白色的面包芯绵绵软软，仿佛戳下去就能陷进一大块，与那焦黄两相辉映。
乌鸦拍拍翅膀，以和外表不符的轻盈动作在窗台上落下，又跳得离碟子近了点。
嗯，他可以勉为其难地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