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请自来
等奥萝拉再想起来去看的时候，窗台上的小碟已经空了。
那只在她看来正眼巴巴盯着窗内看的乌鸦也不见了踪影，她倒无所谓，伸手就取回了那被啄食得干干净净的碟子，反正匀出一点鸟食的量也没什么。
“奥萝拉小姐？”背后传来罗丝不解的声音。
“哎，”她应道，“来啦。”
罗丝和威廉现在都对她的身份适应良好，连之前偶尔会叫错的威廉也自然地改了口。在这条街上的其他人眼中，也不会那么容易地把她和百年前的传说联系在一起，恐怕只当她背靠子爵的树荫好乘凉。
虽然这角度倒也算不上错。
回到桌边，小女仆也正在那忙碌——现在再这么叫或许不太恰当，既然打算在这里常驻，为了防止太引人耳目，罗丝就应奥萝拉的要求换下女仆装，转而换成了更家常点的装扮。
只是在这个时代，除非是需要历经种种战斗的冒险者或是身份阶层更高的贵族，平民们的日常装束多是粗布，奥萝拉盯着那一身麻布围裙，觉得这提升空间可不止一两点。
她的针线蠢蠢欲动。
不过现在还是填饱肚子最要紧，那边的罗丝已经将两人份的焗奶油浓汤分盛到碗里，锅勺一挑开表皮，被芝士盖住的香气就热气腾腾地上涌，正所谓色香味齐全。
浓汤丝滑，熟透的洋葱丝清甜多汁，浸透汤水的面包丁口感柔软又易于饱腹，一碗到底再喝口隔壁酒馆据说新榨出来的果汁，简直是人间绝佳的享受。
“哦对，”奥萝拉放下杯子，“下午我要出去一趟。”
罗丝一愣：“诶？”
难道勇者大人终于准备——
“嗯，”不务正业的勇者大人严肃地点头，“糖浆不够用了。”
罗丝：“……”
她就知道！
“那……需要我帮忙看店吗？”她问。
“那就不用了，反正也不开门。”奥萝拉笑眯眯一挥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洗碗的活计就由左右还是觉得自己闲不下来的罗丝抢着包揽了，等到午后的阳光弱了些，街上的人流量也少了点，奥萝拉才扛起她心爱的小斧头往森林里走去。
在塞辛镇待的这几天，已经足够她把这周围的地理位置摸个透彻。
莱斯特子爵统治下的新法瓦城距离王都大约有两天的路程，要途径敦霍尔德镇和某某山谷再加上伯爵领、侯爵领等等等等。
而塞辛镇与新法瓦城之间地势平坦，中间多是高低不一的丘陵和农田，又有多米河贯穿，驾驶马车来回也就两三个小时。
塞辛镇的另一侧边界是危险性较低的沙塔尔森林，除了新手上路的冒险者外，普通人也可以自由地在周边安全出入。再远处是魔物更多的棘齿山谷，那里相当于王国和魔界的分割线，绵延不绝数百公里，听说人类和魔族的那块战场就在它的南方。
虽然沙塔尔森林的占地面积是大，但乌泱泱一大群冒险者涌进来，那密度也着实不低。奥萝拉刻意挑了条看上去最人迹罕至的小路，省得有谁在旁边打架波及到她。
万一辛辛苦苦采集的树汁洒了，树都是要哭的好吗！
路径幽深曲折，可奥萝拉长年混迹于各处森林、上至空中岛屿下至海底裂谷的认路能力可不是盖的，再加上之前来过这里一次，似乎没人碰过她留下的标记，一路顺利地摸到了那片糖枫树林。
她熟门熟路地在大地之识的识别状态下挑了棵差不离的，在树皮上打孔插进半圆小木筒，再把预备好的容器凑过去，等着树汁滴落到瓶底。
有技能Buff加持在身，糖枫树汁淌出来的速度已经比正常而言快很多了，但奥萝拉也不想在这干等着。她站起身，走到草丛茂密处，四下拨开望了望。
有了！
循着同样莹莹的白光，奥萝拉挡开杂草，瞄准了她的目标。
光滑而色泽鲜亮的是欧芹，叶大而覆着柔毛的是罗勒草，她专注着第一天让威廉找的那几样香料，掐去叶柄和嫩叶，再好好收进袋子里。顺道遇上了，不采白不采。
而中途还有了意外的收获。
林地的空隙处倒着几根枯木，旁边还堆了些弃置的稻草，腐朽得差不多了就成了其他生物的养料。肥嫩而圆嘟嘟的草菇扎根于草间，静等着人来采撷。
奥萝拉当机立断上前，将这些白捞的草菇也收入囊中，直到听到点窸窸窣窣又粘滑的声响，一低头，和藏身在木头缝里的东西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她突然明白了两天前看到的那道黑影代表着什么。
准确地来说，对方没有眼睛。
奥萝拉：“……”
为什么一开始的腹诽会在这里成真？！这已经不是乌鸦嘴的级别了吧？！
史莱姆：……
那滩液体扒着开裂的树皮缓慢地蠕动出来，也许是栖息环境的原因，它通体墨蓝，比起蓝更接近于黑色，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气息。
两相“对视”，她谨慎地向后退开一步，那团滑溜的液状生物就跟着向前跳了跳。
“……我有句话放在前头，为了咱俩都好，”奥萝拉严正申明道，“你不要过来。”
然而……
对方能听得懂才有鬼啊！
毫无神智的魔物原地抖抖身体，眼看就是一个弹射起步，奥萝拉果断放弃沟通，不带犹豫——转身就跑！
讲个鬼故事，《The World》的血量是视职业而定的。
战职到底是战职，生活职业平时又用不上这些，装备提升的都是彼此风马牛不相及的属性。纵使身体素质放在那，她可以轻松搬动常人搬不动的东西，精神状态也是一等一的好，却改变不了眼下血量特别低、伤害特别低、防御特别低的三低窘境。
再讲个鬼故事，在打眼看到那团史莱姆的时候她就试过了，果然跟游戏里一样，战斗状态下是不能一键换装的！
……让她脱战！让她换职业！哪怕只记得个起手式也够用了！
然而当再回过头，瞧着追着的魔物和自己之间根本没拉开的距离，奥萝拉心道豁出去了。
她一个急刹车，凝神静气，提起斧头，在感受到身后有什么扑过来的同时，猛然转身——
撞到某物的迟滞感只在斧刃停留了一瞬间，随即而来的就是划破空气般的顺畅，史莱姆的身体从中间开裂，融化成了液体，落进土地里了无痕迹。
独留奥萝拉一个人站在原地，陷入了沉默。
也是。
有基础属性在，你满级的采集职业对付一个区区一级的小怪，那也跟砍瓜切菜没多大差别。
早知道真是这样的低级魔物，她跑什么？
听说打倒魔物会有奖励掉落，只可惜她似乎运气不大好，什么都没捞着。
方才那一番追逐到底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奥萝拉还站在原地思考人生，就听见不远处有谁踩着杂草和树叶劈啪作响的声音。
有刚才的闹剧打底，她本能地遵从了自己的警惕性，倏地回过头去，看到有个五大三粗、身材强壮的中年男人拨开林叶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男人满脸胡茬，身着便于劳作的粗布衣服，背后还扛了把比她的大得多的铁斧，一看就是作樵夫打扮。
“怎么只有你一个，”对方似乎把她当成了误入森林的初学乍练的新人小姑娘，皱着眉头问道，“这里很容易迷路，你同伴呢？”
奥萝拉：“呃……我到这里其实是有别的事。”
“那这么说来，”奥萝拉脑子转得飞快，她诚恳地问，“请问您能帮个忙吗？”
……
保罗有点晕头转向。
新人冒险者月月有，掂量不了自己轻重的大有人在，有时反而是他们这些熟知森林路径的樵夫更老道些。所以遇上受困的，大多数樵夫是能帮则帮。
这次也是一样，他最开始只是听到声音过来看看，话题也不知如何就拐到这森林里最常分布的植物种类，然后又转进如风地到了雇佣采集的事上。等保罗回过神来，他和那个金发少女已经商定好了一桶糖枫树汁二十铜币的价格，其他材料也是多多益善，具体价格到时候面议。
双方还都对这报酬很满意。
保罗走在树林间的阴影下，还是没想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算了，他迷茫地想，反正比砍树轻松多了。
*
甭管对方懵不懵，反正找到供货源的奥萝拉心情挺好。
她这几天有空就干脆亲力亲为，但找其他樵夫合作也都是迟早的事，正好择日不如撞日，趁机谈妥这事也为她省出了别的功夫。
奥萝拉左手提袋子右手提壶，这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到店里，连罗丝见了都禁不住问：“奥萝拉小姐，有什么好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等晚上应该会有树汁送过来，”她晃晃手里盛满糖枫树汁的水壶，“用多余的来给明天做点新准备。”
说干就干。
罗丝似乎在她不在的时候把边边角角又清理了一番，整个后厨整洁光亮，奥萝拉放好案板，和好面团以后就在上面把它摊成了薄薄一层。
“帮我拿下黄油。”她轻快道。
在旁边打下手的罗丝赶紧把东西递过来，看她把黄油涂抹在面皮上再反复折叠，等到折成小小一块后就重新擀平，然后又是一番涂抹和折叠，这才卷成了筒状。
奥萝拉把面团切成剂子，糖枫树汁早已架在了锅上，趁着熬煮的功夫用纸剪出来几个浅浅的纸杯充当模具。
面粉混进牛奶，等到均匀后就倒入冷却过后的糖浆。常人做来稍嫌麻烦的活计在她身上不要太轻松，指尖翻飞，几个鸡蛋就完美地分成了一碗蛋黄和一碗蛋清。
留下蛋清，再倒进蛋黄液和香草的草汁，将呈现出浓稠的奶黄色馅料注入沿着纸杯捏好的挞皮，准备工作一切就绪。
早已在方方面面领教过她手艺的罗丝这次也寸步不离地守在烤箱前，尽管在闻见逐渐浓郁的蛋香味时就有所心理准备，等到真正见到成品时还是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奥萝拉小姐，”她下意识问，“这次是什么？”
奥萝拉满意地欣赏着那完美的起酥，“是蛋挞。”
烤盘上的蛋挞小巧可爱，千层酥皮松脆到仿佛一碰就掉渣，凝固住的蛋浆烤出了点点焦斑，甜浓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简直一眼就能窥见底下柔软可口的挞芯。
正值她们等待蛋挞热气散去之际，忽然传来两下清脆的敲击声。
奥萝拉回过头，看到有只不请自来的乌鸦正蹲在窗外台子上。
它背对着她们，高昂着脑袋站着，仿佛那敲击声根本不是自己所为。然而没过几秒，它就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拧过头来，用鸟喙敲了敲窗框。
然后又飞速转回过去，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
凛然，而矜持。
奥萝拉：“……”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