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发簪
尽管御羽心再三保证,但蔺嚣左思右想,仍是觉得不放心。
他本打算等御羽心抄完一千遍门规,从藏经阁出来之后再严格管教她,然而蔺嚣一连等了十天半个月,都没见藏经阁的内室里面有什么动静。
抄写一千遍门规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蔺嚣心中疑惑,他稍加思忖,便暂时搁下了手头上的宗门琐事,亲自去了一趟藏经阁。
之前他在藏经阁的内室外下了一道禁制,然而此时禁制却被人解开了。
内室里的景象更是让他一阵沉默。
藏经阁的内室是掌书弟子忙碌时暂作歇息的地方,也是犯了错的弟子禁闭抄书的地方,里面狭□□仄,偏僻幽静,常年不见日光。
但是现在内室里却摆满了用作照明的珍贵夜明珠,破旧的案桌被换成了铺满柔软丝绸的贵妃榻,而御羽心则怡然自得地躺在那上面闭眼小憩,几个半人高的纸片人众星拱月般围在她的身侧。
一人手捧雾气缭绕、芬芳怡人的香炉,一人手持轻罗小扇为她送去阵阵香风,一人奏乐,一人捶腿。
蔺嚣:“……”
很好,现在他知道为何她会窝在藏经阁半个月没动静了。
御羽心原本睡得正香,忽然感觉到一阵阴恻恻的冷风。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睁开眼,就看见小师弟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的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御羽心:“……”
*
御羽心刚(驱使小纸片人)抄完一千遍门规,转头又被发落去扫山门。
不过这一次,她可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被罚了。
御羽心握着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玉石铺成的阶梯,落叶没扫干净,倒是扬起的灰尘全扑到黎斩的身上去了。
黎斩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愤愤地指责她:“喂,你都把你那边的落叶扫到我这边来了!”
“都是地上的落叶,哪分什么你我,”御羽心说,“你一起扫干净不就行了。”
御羽心敷衍地扫了两下就觉得累了,她干脆把扫帚放在一边,不拘小节地用袖子将玉阶上的细灰拂干净之后便自顾自地坐上去,随后双手撑着白净的脸颊,看着黎斩忙忙碌碌地扫台阶。
黎斩身穿深蓝色的内门弟子服,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梳起玉冠,而是扎着高高的马尾,发间有细细小小的辫子和琳琅玛瑙串成的细链,看上去既干练又桀骜贵气。
御羽心一眼望过去,脚下是看不到尽头的白玉铺成的阶梯,两旁是茂密葱郁的山林,再远一点便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和云雾缭绕又巍峨耸立的高峰。
“……你真的是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小少爷。”黎斩看了一眼正坐在玉阶上,懒懒散散看风景的御羽心,忍不住嘟囔道。
“哪有,我会的东西可多了,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御羽心诚实地说。
“倒是你,”御羽心好奇地问,“我是因为偷懒被剑主罚了,你又是因为什么才被罚来扫山门的?”
黎斩沉默了一下,闷闷地说:“我上课不小心睡着了……然后被姑射真君发现了,是她罚我来的。”
御羽心“哦”了一声,说:“那怪不得,她素来认真勤勉,最讨厌偷懒闲散的学生,你被她罚也是应该的。”
黎斩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还好意思说我……?!”
御羽心有些得意地说:“我上课偷懒可从没被她发现过。”
姑射真君戚清罗是现在悬霄宗最年轻的峰主,她天赋异禀又是纯阴体质,因此在拜入悬霄宗之前一直过得很辛苦,艰难的生存环境却磨炼了她的意志力跟求胜心。
两百年前她下山历练时不慎被化神期的魔修掳去,尽管后来被御羽心单枪匹马地救了出来,但这一番遭遇又大大刺激了她的自尊心。从那之后她便开始自虐式的修炼,花了两百年时间从筑基提升到元婴境界,又因性格刚毅而继任了悬霄宗峰主一职。
尽管御羽心上课摸鱼从来没有被她发现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一直被对方挑剔针对。
御羽心抬起头,盯着漂浮在天空中的白云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埋着头、认认真真扫地的黎斩,幽幽地说:“唉,照你这样扫下去,把整个山门扫干净要花多少时间啊……”
“……明明你也是要扫的,”黎斩皱着眉,说,“你是不是又想把自己的事情推给我?”
御羽心惊讶地说:“怎么会呢?我不是这种人。”
黎斩面无表情,用“你明明就是”的眼神注视着她。
御羽心笑了一下,忽然对他说:“你身上有钱吗?”
“有啊,但是不多。怎么了?”黎斩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今天山下刚好有庙会,我想去凑个热闹,不过我身上素来是不带钱的,所以想让你买账。”御羽心说。
黎斩:“???”
黎斩完全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可以把白嫖这种事情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别这样看着我,”御羽心开口道,“我又不会让你白白给钱。”
这么说着,她便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手法娴熟地折出两个小纸人,随后略施法术,这两个小纸人便瞬间变成了她和黎斩的模样,手里还拿着扫帚,低眉顺眼、分外乖巧地开始扫地。
黎斩看呆了,震惊于这娴熟又大胆的摸鱼技巧。
趁着对方发愣,御羽心一边拉着他的衣袖,一边说道:“好了,我们走吧。”
*
悬霄宗的山下便是凡人生活的城镇,由于邻近仙门,因此一些修士也会居住在这里,贩卖法器、丹药、符箓之类的东西。
她从前就喜欢时不时地下来逛逛——女孩子嘛,喜欢逛街是正常的——逛的时间久了,对每一条街上的每一家商铺都很熟悉。
她先是轻车熟路地去了最常去的那家书店,挑了几本合欢宗小姐姐最新产出的师徒话本,又带着黎斩从街头逛到了街尾,最后停在了街边一家不起眼的首饰铺。
她瞧见了一只发簪,觉得很喜欢,正准备挑一挑的时候,就听见了旁边抱着一大堆东西的黎斩疑惑不解地问道:“你买女人的首饰做什么?”
“……买给师尊当礼物,”御羽心面不改色地编了个借口,“说不定她会很喜欢呢?”
闻言,黎斩便下意识地看了看店铺里的首饰,老板做的是小本生意,用的材料自然不可能是金银玉石。
黎斩好东西见多了,一眼看过去,当然觉得这些东西做工粗糙、粗制滥造,于是便不加掩饰嫌弃地说:“天琴君怎么会喜欢这些丑东西。”
听见这句话的老板:“……”
老板:你觉得你自己礼貌吗。
“为什么不喜欢呢?”御羽心纳闷,她又看了一眼,忍不住反驳道:“哪里丑了?不都挺好看的吗。”
黎斩哼了一声,露出一副“我很懂”的表情,声音冷静地指出来:“你是个男人,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女孩子对这些东西很讲究的,你觉得好看的,她们肯定觉得不好看。”
“怎么,”御羽心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很懂女孩子的心思吗?”
黎斩愣了一下,微微红了脸,说:“我才不懂,谁要懂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啊……我只是常常看见舅舅做这些东西,见得多了,自然能分辨出哪种样子的最讨我娘她们的喜欢。”
从黎斩不经意的言语间,御羽心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于是她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舅舅还会做这些东西?是要送给哪位姑娘吗?不会是你未来舅妈吧?”
北境黎家的人都精通锻造炼器,家主当然更是如此,不过御羽心还是第一次听说黎放除了锻刀之外,竟然还会做女人的首饰。
“不知道,舅舅做了以后就收起来了,”黎斩如实说,“就算我娘想要,他也不给。”
御羽心“哦”了一声,点点头,说:“那可能是他想自己用吧。”
黎斩:“……”
黎斩:“?”
黎斩坚持不能买这种粗制滥造又廉价的东西送给天琴君,这让购买欲旺盛的御羽心只能又不择手段地编出了另一个借口:“唉,不送给师尊,拿来送给我妹妹也可以。我妹妹的眼光跟我差不多。”
“你还有妹妹?”黎斩惊讶地眨了下眼睛。
“对啊,”御羽心说,“跟我长相差不多。”
闻言,黎斩便不假思索地开口道:“这样啊……那你妹妹应该很漂亮吧。”
御羽心:“……”
“别说你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了,”御羽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可太懂了。”
听得一头雾水的黎斩:“?”
不过到了付钱的时候,黎斩身上的钱却不够了。
御羽心正要将手中的发簪退回去,就看见黎斩面无表情地拔出了插在腰间的短刀,将泛着雪白冷光的短刀拍在了老板的面前。
老板:“……!”
老板:“我不要钱了你们拿走吧!!”
面对吓得魂都快没了的首饰铺老板,黎斩满脸无语,他只好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身上的钱不够了,这把刀抵给你。这把刀是我用祝屠陨铁锻成,祝屠陨铁你知道吗?不知道就上大街随便拉个人问一下,这把刀的价格足够你买下一座城了,用一座城换这只发簪,够了吧?”
老板听了,将信将疑。他做生意做久了,眼光毒辣,一眼就能分出好歹,虽然不知道这把刀的价值是否有眼前的少年说得那般昂贵,但也能瞧得出是件上好的兵器,肯定比那只簪子贵重得多。
老板连连点头,正要将短刀收下,却被御羽心拦住了。
“还是算了,”御羽心开口道,“这是你自己锻的刀。”
她知道北境黎家的传统,无论男女,黎家的子弟成年时都要自己亲手锻一把刀作为成年礼。
而这把短刀正是黎斩成年时自己锻造的,意义非凡。
可黎斩却见不得她推托,他直接捉住御羽心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声音清朗地说:“是我锻的又怎么样?刀就是刀,一件兵器而已。”
黎斩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都不如送一件礼物给我朋友的妹妹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