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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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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剑首是怎样的人呢?”

在去往另一座浮岛的路上, 御羽心抱着怀中的七弦琴,就好像每一个会对传闻中的剑首感到好奇的女弟子一般,向带领自己的教习轻声询问道。

教习显然也知之甚少, 他只负责将被挑中的女弟子送到剑首那里,至于剑首的身份和面目, 以及那些女弟子之后的去向,他都一概不知。

但御羽心询问时,澄澈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单纯的好奇,让人不忍心拒绝, 以免让这张出尘绝色的脸上浮现出微微失落的神情。

原本教习对待这些女弟子的询问时应当一概闭口不言, 但他回想起那位剑首令人窒息的威压,再次看向御羽心时心中难免产生几分不忍。教习略微踌躇一番,便对她说:“我也从未见过剑首, 只知道他是擎苍剑阁一位不出世的前辈, 近来才刚刚出关, 只不过因为修炼走火入魔, 所以头脑好像有些……”

御羽心眨眨眼睛, 微笑着说:“所以, 剑首是一个疯子吗?”

教习当即看了她一眼, 止住了她的话,道:“不可妄言。剑首在剑阁中地位超然,连阁主都要敬他三分,今后侍奉剑首时,你更要谨言慎行。”

“知道了。”御羽心从然如流地点了点, 又不动声色地捡了对方话里的漏洞, 再次询问道:“教习先生方才说, 剑首是近来才刚刚出关的, 那么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擎苍剑阁闭关吗?”

教习回答道:“不,剑首之前在外游历,回到剑阁已闭关百年有余。”

御羽心说:“原来如此。”

一番简单交谈之后,教习便带着御羽心登上了另一座浮岛。这座浮岛上设下了九重结界,层层禁锢,每一层不光用上了精妙绝伦的仙道术法,还用上了其他不同于仙道的阵法,每层结界相互加固,不光从外面难以突破,从里面更是难以冲破结界的封印,这九重最高级别的结界术法将这座浮岛内外彻底隔绝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御羽心粗略看了一眼,在这九重结界之中,有些还是出自悬霄宗的仙术阵法。

教习主动解释说:“这是阁主连同其他长老一起设下的,据说剑首出关后功体太盛,剑气四溢,为了防止剑首的剑气无意中伤到其他弟子,阁主才特地设下了这座浮岛上的结界。”

闻言,御羽心又笑了起来,说:“听上去这位不像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更像是一名被□□于此的囚犯。”

教习更是觉得她口无遮拦,于是面容严肃地再次提醒她:“不可妄言。”

紧接着,教习便递给了她一块玉牌,告诉她凭借这块玉牌穿过九重结界后,浮岛内自会有其他弟子接应她。

御羽心抱着七弦琴,拿着宛若通行证一般的玉牌登上了浮岛,又穿过一层比一层禁锢更深的九重结界,终于一个人来到了浮岛内部。随后,只听见“咔嚓”一声,她手中的玉牌迅速地消散了所有的光泽,上面离开了蛛网般的裂缝,很快便化作了齑粉,从御羽心的指缝间落了下去。

御羽心明白了:原来这是一次性的。

而且这座浮岛只能进,不能出。难怪那些女弟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么那些女弟子都去哪里了呢?

很快,御羽心就知道了答案。

从岛外看,这座浮岛里面玉宇琼楼,矗立着雕梁画栋的神仙宫阙,遍地繁花似景。然而一旦穿过那九重结界形成的屏障,登岛之后,就会看见这里面呈现出迥然不同的、荒芜破败的景象——乌云蔽日,冷风萧肃,断壁残垣,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凄凉的废墟。

而所谓接应她的“剑阁弟子”,也都是一些披着少女皮囊的魔族。

看来,不光是寂月城里面生活着魔族,就连作为仙门的擎苍剑阁里也混进了魔族。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现在控制着整个擎苍剑阁的已经是赦罗了。

这些披着少女皮囊的魔族一看见御羽心,就隐约流露出垂涎的眼神,不知道是在馋她的皮囊,还是馋她的身体——字面意思理解。

不过显然他们无法表现得太过出格,老老实实地带她去了一处阴森可怖的宫殿,而御羽心也装作没有发现他们的破绽,乖巧顺从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剑首就在里面。”

其中一名面色诡异苍白的“少女”抬手指着宫殿,用低沉嘶哑、偏向中性的声音。

随后,他们仿佛敬畏着什么一般,不敢上前半步,只用幽幽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御羽心,无声而诡异地催促她快点进去。

御羽心笑了笑,她抱着琴,走进了宫殿。

宫殿寂静无声,空无一人。空气中潜藏着静默的魔气,和随时随地都会苏醒、暴起猎杀的剑意。

宫殿的地面塌陷了下去,下面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御羽心放出一缕神识,宫殿周围和上方都丝毫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只有下面传来了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气息。

她想了想,立刻跳了下去。

地面塌陷了约有十丈之深,待到御羽心脚尖落地的时候,原本漆黑一片的四周忽然无风自动,数十根火烛悄无声息地燃了起来,照亮了这下面的景象。

于是御羽心便看清楚了这是一个类似于圆形石窟的地方,唯二的光源,除了周围微弱的火烛,就是头顶上方投下来的一缕昏暗的、冰冷的光线。借由这些,御羽心的目光一一掠过印刻在周围石壁上密密麻麻的、杂乱无章的剑痕,散落在地上的尸骸,最后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满身血污,蓬头垢面。他双手双脚、肩膀和腹部都被刻着符文的巨大锁链所穿刺,这些锁链隐约泛着暗红色的微光。

他几乎被这些穿透了身体的巨大锁链吊着跪坐在地面上,地面堆满了尸骸,而在尸骸之下,是一个涂满了血迹的阵法。阵法的符文从他的身上延伸出来,印刻在地面上,以他为中心向四周交缠着蔓延出去。

每个结界都会有一个阵眼。

而他就是设在这座浮岛上九重结界的阵眼。他被困在了这座浮岛上,更是被自己困在了这座浮岛上。

御羽心觉得自己说得不错,这不就是被□□起来的囚犯吗?

对方低垂着头颅,半阖着眼睛,呼吸浅而平稳,好像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恍然不觉,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御羽心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他跪坐在地上,一身的血污,其中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因为长时间凝固在身上而散发出一阵腐臭的味道。对方披头散发,囚首丧面,衣衫褴褛;而御羽心却风光月霁,仿佛踏月而来的神女。

御羽心仿佛全然不嫌弃对方一般,伸出白净而纤细的手指,抬起对方削瘦的下颌,垂眸,注视着他那茫然、涣散,犹如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一般的双眼。

御羽心只觉得时间的确已经过去太久了。

“我们又见面了,师兄,”御羽心轻声细语地说,“你还认得出我吗?”

*

“师妹,我头痛。”

周流拉着御羽心的衣袖,小声说。

“头痛?”御羽心感觉有些奇怪,但却并没有多想,只是猜测道:“为什么会突然头痛?昨天没睡好?还是经书读得太多了?”

周流神色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清俊的脸上略显苍白,眼下呈现出淡淡的青黑,显然饱受困扰,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济。周流喃喃道:“我,我一直听见有声音在我耳边说话……说的都是我听不懂的东西,很吵。”

御羽心想了一下,建议道:“那待会儿去找灵均长老吧,让他给你看看。”

周流却又像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他犹豫着,觉得这样拒绝御羽心的建议不太好,但又实在有些抗拒,只能小声说:“……我不想去看病。”

“但是你让我去,”周流立刻说,“我就去。”

御羽心无语了:“……你不想做的事情,为什么我要逼你。”

“那我给你吹首曲子吧,”御羽心又说,“你想听什么?”

御羽心修习的功法本就有抚人心神的功效,不过现在她没有带琴,只能随便从树上摘下来一片叶子。周流用衣袖将她摘下来的叶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一边递给她,一边说:“什么都可以……我都喜欢听。”

周流虽然性格腼腆,但说话却颇为直白。然而他将话说出口之后,又极容易感到羞涩和难为情,往往别人还没觉得有什么,他自己倒是一个劲儿的害羞起来了。

就像是此时此刻,他刚说了“我喜欢听”,就反应过来这样的措辞未免过于大胆和引人误会——当然,这也没什么可误会的——然后便微微红了脸,他心思敏感,下意识地就去偷看御羽心的反应,见她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这句话或许只是普通的赞美之词而不为所动,很快就感受到了些许失落。

御羽心完全不懂怀春少男的纠结。

她嘴唇抿着叶子,很快,一首轻快婉转的曲子就响了起来。

周流只懂剑,不懂音律,他愣愣地盯着御羽心的侧脸,半晌后才羞涩地笑了笑,说好听。

“我以前从未听过这首曲子,”周流问,“师妹,是你自己作的吗?我是不是第一个听这首曲子的人啊?”

御羽心朝躺在手心里的叶子吹了口气,叶子很快就从她的掌心里晃晃悠悠地飘走了。她诚实地回答说:“不是,这是黎放教我的,据说是北境那边的民歌。好听吧?”

周流:“………………”

“哦……”周流漆黑的瞳孔一动不动,他张了张嘴,却全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哦。”

悬霄宗一向跟宸星道府交好,互有交流往来,而黎放正是宸星道府脉主的亲传弟子。

在一次脉主带着徒弟亲自前来悬霄宗登门拜访中,周流跟黎放成了朋友。周流性格腼腆又孤僻,比起结交朋友,他更喜欢跟御羽心待在一起;而黎放则是高冷寡言,让人一眼看了就不敢轻易接近。

两人之所以会成为朋友,只是因为周流见过了黎放的刀,黎放见过了周流的剑。

黎放是北境黎家的继承人,又是宸星道府脉主的亲传弟子;而御羽心是悬霄宗掌门的女儿,又是疏和仙君唯一的徒弟。两个身世背景相当的人也顺其自然地认识了。

周流总觉得黎放对待御羽心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他一边认为黎放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一边又用鲜为人知的、异样的、藏着嫉妒的目光审视着这“唯一的朋友”,并为自己的卑劣、敏感和下作感到难以言喻的羞耻。

或许是他想多了呢?

或许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呢?

周流忍不住这样猜测道。

可是黎放的举动打碎了他的猜测。

在离开悬霄宗,返回北境的前夜,黎放托他将一支竹笛转赠给御羽心——这支竹笛是他自己做的,周流想,黎放以前肯定没有送过任何一位姑娘礼物,并且由衷地为此感到难为情,只能委托其他人将礼物送出去。

可是他找错人了。

“……师妹,”周流冷不丁地说,“你和黎放的关系,很好吗?”

御羽心想了想,觉得关系有多好倒也不至于,但也不算太差,便回答道:“还行吧。”

周流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只觉得吵。

他皱起眉,清俊的脸上更添一分纸一般的苍白。他痛苦地按住额头,再一次说:“……师妹,我头疼。”

*

御羽心掐了个净身诀,让意识不清、浑浑噩噩的周流变得干净而整洁。

他看上去消瘦了很多了,脸色苍白,眼下透着深重的青黑色,应该是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因为长时间的意识不清,他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生人勿近的气质,他涣散的目光逐渐清晰了起来,漆黑的瞳孔神经质地颤动一下,才缓慢地将目光移在御羽心的脸上。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御羽心,犹如一个不识字的乡野村夫正在努力识字一样,仔细而认真地辨认着御羽心的脸。

“师兄,”御羽心问,“你头还疼吗?”

周流:“……”

周流怔怔地看着御羽心的脸,用没有感情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回答说:“师妹……我头疼。”

御羽心知道了。

周流没有认出她是谁。

尽管他已经认不出她是谁了,但还是会下意识地把每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都当成是师妹。

“放心,很快就不疼了。”

御羽心这么说着,伸出手去,抚在周流的头顶上。周流恍然不觉,仍凭她随意动作,御羽心仔细摸了摸,果不其然,发现在他的头顶上,有五处小小的凸起,如果不仔细查找,根本发现不了。

那是五根打入周流脑子里的迷神钉。

……对,没错,还是御羽心她爹,御寒清动的手。

为了增加镇派之剑太岁的威力,御寒清不惜将魔尊的手骨熔进了剑中,而周流本就是半魔之体,体质无比适合已经成了魔剑的太岁,他拿着太岁,修行更是一日千里——只是身上魔性更甚,几乎到了快要掩藏不住的程度了。

而御寒清为了能更好的控制周流,给他的脑子里打入了驱使傀儡所用的迷神钉。

御寒清就是想让周流变成一具供他驱使的傀儡。

一根迷神钉就足以让金丹修士神志失常,更何况是五根呢?

周流不疯都没道理。

御羽心想把他脑子里的迷神钉取出来。

可是周流察觉了她的动作,他缓慢而迟钝地抬起眼睛,漆黑的瞳孔颜色更深,消融了所有能渗进去的微光。

他目光诡异而幽怨,声音艰涩地道:“师妹……你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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