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125

脚底再度触到地面时, 宋莺时抬眼安静地看了看周遭。

她所在的地方和她自己家的卧室一模一样，就连化妆镜的倾斜都是她日常习惯的角度。桌上摆着鲜切花，应该是徐从菡亲自剪下的。

系统道：“我没骗你吧, 除了没有怀絮外, 你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变化。”

宋莺时垂睫, 没说话。

昨夜，在她确定了想让怀絮活下去的心意后，下一秒就后悔了, 或者说, 她转而在想能不能过了这十年再离开, 即使十年是痴心妄想，那一年、两年, 总不算过分。现在就走, 让她怎么舍得。

宋莺时亲身体会过系统从前让她获得了多大能量, 因此现在与她们为敌时，宋莺时最明白系统有多可怖。

在这股摸不透的神秘力量前，宋莺时知道希望渺茫，还是忍不住侥幸。万一系统在说谎……

这时，系统仿若窥见她思想的鬼魅, 再度上线游说。

它苦口婆心：

“我不会让你再回到你上辈子, 你还会像现在一样生活, 我也不会再动你的记忆, 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了怀絮而已。”

宋莺时情绪还没完全平复，正默不作声地擦去眼泪，听到这句话, 她被感情淹没的理智上线, 眸光微变。

意思是, 她不会回到前世的世界，只是把怀絮从她的世界里剥离开？换个说法，那么怀絮那边肯定也是一样，只是世界里失去了她。

这个结果比她预想的最糟糕的局面要好很多，宋莺时却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系统还在继续说下去：

“不止是怀絮，你离开她同样是救你自己。宋莺时，你上辈子活到24岁，这辈子你能活很久，我对你一向不差。”

宋莺时心下的怪异越来越浓。她按捺住情绪，故作哀伤道：

“你让我再想想，总之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怀絮死。”

系统语气中透着满意：

“这才对，我不逼你，我们都是为了怀絮好，大可不必弄得像敌人一样，但我希望你尽快决定，这对你和怀絮只有好处。”

宋莺时转而道：“你说你对我一向不差，那上辈子怎么让我24岁就死了呢？是你做的吧？”

系统推脱责任：

“不是我的主观意识，但确实因为我。这辈子不会了，你放心。”

宋莺时点头，又道：“你对怀絮这么好，那为什么之前不跟着怀絮？你就这样放心她么。”

她停了停，仿佛随口道：“你还在我身上留了个插件呢，那这段时间本体去哪了？”

系统语气如常：“升级去了。”

宋莺时神情未变，心下飞快得出结论。

也就是说，她前世的死亡不是系统的主观意识造成的，但与系统有关。隐藏的含义是，系统也会被什么左右，它并非看起来那般无所不能。

第二是，在这段时间里系统没有绑定在怀絮身上，而是离开了怀絮，至于原因是不是升级……宋莺时先打个问号。

因为宋莺时在睡前问过怀絮，怀絮说上辈子她不知道系统的存在。但看系统言语间透露出的意思，它前世一直在暗中左右怀絮的人生，悄无声息地改变怀絮的未来，直到怀絮死亡。

可以看出系统对怀絮的掌控欲非常之强，但没有对她采取过强硬手段，只是哄着骗着，暗中动用手段。

以它的行为逻辑推断，如非万不得已，它一定不会离开怀絮长达几个月，且让怀絮跟它瞧不上眼的自己发展到这种地步。

如果系统的升级必须心无旁骛，它就不可能在宋莺时身上放系统R。如果它所谓的升级有余力，那么它的第一选择绝对是监视与矫正怀絮行踪。

可以说系统所说的“升级”自带悖论。

它在撒谎，或者说在隐瞒部分真相。

宋莺时脑袋急速转动，在得出部分结论后又马不停蹄地给自己抛出第二个问题：

系统到底是什么？

它的独断与控制欲，它对怀絮自以为是的“宠溺”，对傅树等人的挑拣，对身为怀絮的同性恋人的宋莺时极为排斥，而一旦宋莺时表露出为了怀絮好、要离开怀絮的意思，系统即刻变得友好面善起来。

种种关键词让这个形象有浓浓的既视感——

父母。

现实中，反对同性恋情、女儿的对象只要随便是个男人就比女人好的父母。

因为系统一直用的女声，宋莺时暂且把它当成女性对照的“母亲”角色。

宋莺时好像抓住了什么。

系统还在催促：“你快点做决定。”

宋莺时轻轻吸口气，笑了笑：“我在想，如果我离开怀絮了，她身边还有谁？”

“你什么意思？”

浓夜中，宋莺时望着睡熟了的怀絮，心慢慢跟随她的呼吸静下来，如岩浆缓流，沉着即将爆发高涨的灼热能量。

她眼睛很亮，神情犹豫不决：

“如果我也走了，她还有谁呢？怀絮没什么家人，我从没听她提过自己的父母……”

这段话是用来诓骗系统的，但宋莺时说着的时候，心下不禁抽痛，她按下不该有的情绪，屏息等系统的话。

她从没听怀絮提过父母，听吴导提过一次，说怀絮的家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那时候怀絮还小，或许都没什么记忆，依托街坊居委会、良好政策与一份遗产长大成人。

现在想想，她小时候没有被领养走本身就是个疑点。而系统的存在解释了这一切，它在从中作祟，让怀絮一个人孤独成长。或者说，让怀絮在它的陪伴下长大。

系统声音带着不屑：“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她。”

宋莺时舔了舔干燥的唇，声音细小：“可父母家人是不一样的……”

系统不耐烦跟她争辩：“我就是她的家人，从她小时候我就一直陪着她，论先来后到也轮不到你操心这么多，现在你离开就是对我们的成全了。”

宋莺时快速道：“那你会让她做什么？再找个男人？原著里女主和男主结了婚也没用，她还是死在28岁了。”

“那是因为没有我！”系统声音骤然拔高，“上一世怀絮明明可以不死，她自己选的——”

“所以，28岁的死劫只是个巧合。”

平静的女声打断系统，它尖利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系统的惊疑不定中，宋莺时淡漠而冷静地叙述她的分析：

“原著是原著，前世本可以更改早死命运，但怀絮恰巧也选了28岁。也就是说，所谓的十年只是你的又一个谎言。你既然跟我说，让我为了怀絮的生命离开，那么我猜你也对怀絮做了什么。你也直接问了她？不……这招对她没用。”

宋莺时边说边理着脑海中的线，她想起怀絮恢复所有记忆的那个下午的反常，恍然喃声道：

“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死在28岁了，她那么敏感，一定多想了……或许，不是她想的多，而是你那时候就醒了，只是没声张，在暗中给她施加心理暗示，加以威吓。”

如果系统真这么做，宋莺时丝毫不意外。她基本确定了系统的“母亲”身份，就像对付不听话的孩子，不称职的家长总要打一棒子给颗枣，小小的震慑会让怀絮更听话。

随着宋莺时慢声说出这一切，系统当即失语。

宋莺时怎么做到的？就连它给怀絮的暗示都被猜了个差不离……

没错，在怀絮获得完全记忆的时候，系统就醒了。怀絮不知道它的存在时对它没什么防备，一点小暗示不会惊动她。除此之外，她还把原著女主车祸而死的结局改成了海啸遇难。可现在不行了，怀絮对它防备极深。

而这一切，宋莺时仅仅靠猜就能猜到，她对怀絮乃至于对它的了解与把握都超乎寻常。

仿佛有一双眼穿过虚无看来，直直将它看透，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主动权。

系统头皮发麻，紧迫起来，必须要把宋莺时尽快送走！

这次不是因为怀絮，而是为了它自己，只是几句话间它就被宋莺时看透这么多，她再不走，后果不堪设想。

宋莺时咂摸着这些关窍，心底有了个模糊的猜测，她淡声问：

“说吧，我一定要离开的原因。”

系统沉默了会儿，机械音失去起伏：

“你有没有想过，你获取的生命值来自哪里。”

猜测被证实，宋莺时瞳孔一缩。

“你本该死在那个世界，我把你带回来，也是我汲取了怀絮的生命值，输送给你。”

“你一定想过，为什么你的任务都与怀絮相关。你那么聪明，可能已经猜到了，你的每一个小时生命值都来自于怀絮，你用10000h兑换的永久生命，本质是一根看不见的、连接在你们两人身上的输送管。你多活一天，怀絮就少活一天。现在你知道真相了，不如不知道。”

“只要你离开这个世界，生命值的汲取就会中止。你可以把那里当成一个……镜里世界，你是镜中的‘女主’，镜外的怀絮活多久，你就能活多久。”

十年固然是一个拙劣可鄙的谎言，真相又好到哪里去。

系统闭了嘴，干脆让宋莺时自己看。

宋莺时颤着睫毛垂眸看去，一根细细的管子连在她和怀絮的心脏上，通体乳白，在黑暗中发着淡淡的光晕。

它时不时鼓动一下，将从怀絮身体中流出的什么东西吞下，再送给宋莺时。

即使已经猜到，也听到真相，当亲眼目睹这幕时，宋莺时脑中轰然，耳鸣不绝。

她眼前闪过太多画面，太多缠着怀絮做任务的过往，反而一幕都看不清了。

晦暗光线中，系统看到宋莺时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听到宋莺时的心一寸寸破碎。

它不禁也生出一丝冷漠的同情。

可系统不知道，宋莺时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力到眼眶都发涩，将眼前这幕死死记在心里。

她愧疚，自责，痛苦，心疼，可她没有忘记这一切最终的缘由。

是系统自作主张地把她丢到另一个世界，以至于她莫名死亡，随后系统用怀絮的生命值来救她，现在再以此为由让宋莺时离开，真是好人坏人都让它一人做了。

她和怀絮的帐是一回事，和系统间的是另一回事！

宋莺时心底爱恨越是汹涌，面容便越安宁。

她甚至弯起唇：

“我会离开。”

她已经找到要做的事，不会再耽搁。

系统迫不及待：“什么时候？”

宋莺时钻进怀絮怀中，抱住她，轻轻靠过去。怀絮在睡梦中把她拥的更紧。

“让我再睡一觉。”

让她再抱一会儿怀絮。

系统得到满意的答复，沉寂下来。

宋莺时阖目养神，舍不得睡着。

她嗅着怀絮的淡淡冷香，将和系统的交谈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猫在怀絮身边安心睡了半小时。

再醒来，凌晨五点多。

宋莺时离开前，给怀絮留了张纸条，写下八个字。

好好生活，等我回来

系统赞许地笑了：“这样骗骗她最好，省得她再想不开。你一心为怀絮着想，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宋莺时也笑。

只有她自己知晓，她没有骗怀絮。

她会回来。

在杀死系统之后。

-

杀死系统，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系统的能力超然，且对她们有绝对的感知与掌控，双方位置并不对等。

甚至宋莺时都不能将这个打算浮上心头，否则就会被系统读取，更别说告诉怀絮。在系统的密切把控下，她只能默不作声地离开。

但同时，系统在交谈中暴露的弱点让宋莺时看到了希望。

只要有希望，她就敢拼一把，不论要用多久时间，付出怎样的代价。

目前已知：

在大多数情况下，系统可以肆意妄为，但它会受到什么影响或抑制，可能来自于某些规则，也可能来自于……怀絮这位宿主。

系统在怀絮重生后掉线了一段时间。它借口“升级”撒谎，不管真相如何，都向宋莺时发出一个信号：系统心怀顾忌。

它不是无敌的，它在顾忌来自她的威胁，才会掩盖事实。

系统顾忌她，厌烦她，却还要救活她，安排系统R让她来吸怀絮的生命值，多好笑。唯一能解释这个现象的就是，她的存在对系统来说非常有必要。

而系统再度上线，是在怀絮和她想起所有事前后。这一点背后透露出的讯息十分重要，宋莺时有了几种设想，但下不了定论。

获得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宋莺时悠悠叹气。

外头忽然传来徐从菡的唤声，宋莺时一时失神，分不清真假。

系统道：“这些都是真的，你不用疑神疑鬼，安心过你的生活，找个好男人就嫁了吧。”

宋莺时镇定道：“我给怀絮守活寡。”

“……”

系统忍了忍道：“没什么事我走了，以后就不来看你了，你也不想见到我。”

宋莺时笑了下：“我有那么狭隘吗。你不会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吧？是你把我诓来的。”

最后双方定下，系统一个月会回应宋莺时一次。

系统说完就要走，又被喊住了。

宋莺时悠然道：“等等，你急什么。”

“你又有什么事？”

宋莺时转到小书房，拿起钢笔：“你能带实体回去不？我给怀絮写封信你捎回去。”

“什么？”

“没玩过旅行青蛙吗？我出门了总得给怀老师寄点什么吧。”

“你当你出来旅游呢！”

宋莺时无辜道：“我只答应你分开，没答应你断绝往来。再说，你也没要求啊。”

系统额角抽筋：“不能带实体，你有什么话我可以口述。”

宋莺时想了想，认真道：“那你告诉她，我给她守活寡呢，让她别忘了抄作业。”

系统估计无语到家了，一句话没说直接下线，离开了所谓的镜里世界。

宋莺时脸上的神情一瞬收敛。

她看了眼窗外，天高云淡，有树叶打着旋落下，一切生动而真实。

从小书房走出去，徐从菡在等她一起吃水果，参详品牌新送来的产品册子。

徐从菡见了她笑道：“快来看看，小十你回头不是要跟小姑娘们去巡回演唱会吗，现在订些衣服，来得及用上呢。你们SRG现在这么受欢迎，我女儿一定要漂漂亮亮的。”

宋莺时一怔，快步走过去：“SRG……”

徐从菡道掩唇：“你这个小队长呀，一听到团名就听不到其他的了，你们六个人感情就这么好啊？”

六个。

宋莺时神采一暗。

她抿唇掏出手机，搜了她们的SRG。

今天是8月10日。距离SRG从《春野之星》出道已有10天，她们刚刚结束毕业团综。

出道名单里每个名字都很熟悉，只是出道位从7个变成了6个，那位万众瞩目、C位出道的主唱，在这个世界杳然无踪。

-

8月10日，镜外。

容伊和万娇在病床前看着怀絮。

怀絮面容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白净皮肤下青色血管透着十足的脆弱感，让人说话都不禁放轻些，唯恐惊扰了她。

“怎么一下子烧到39度……”

“在春野时不就这样，阿序身体不能累。”

“不是退烧了吗，怎么不见人醒。”

来探望的两人小声说话，最后见病床上的人还是不醒，轻轻退出病房。

过了十多分钟，怀絮睫毛颤着，徐徐睁开眼。

入目一片惨白。

怀絮看了许久天花板。

系统小心道：“怀絮，你冷静下来了吗？”

怀絮没有搭理，系统也不生气，昨日怀絮忽然病倒吓着它了，此时它面对病人分外宽容，主动说起宋莺时来，把所谓的镜里镜外给怀絮解释了一通。

“宋莺时在镜里世界特别自由，她给你留纸条让你好好生活，你可别忘了。你不听我的，总听她的吧？”

怀絮浅如琥珀的眼珠动了动，嗓子干涩道：

“还有呢？”

“嗯？”

“你送她走的时候，她还说了什么？”

系统想起那句守寡，犹豫了下。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