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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对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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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麻子只是雍凉城附近的一个农户, 靠着那一亩三分地勉强养活一家四口,虽然他总是为繁重的税粮发愁,因为一旦交完, 余下的口粮就没多少剩余了。

他想不明白,雍凉的狗官平日里重税也罢, 为什么干着农活就要强行将人给征调去修什劳子的路,那官道已经够宽敞了, 商人的车队整日来来往往,把把银子送进雍凉城, 都说里头各个大户, 卢大人的府邸修的又大又华丽, 就这样为何还要征他们那少的可怜的粮食?

他总发愁,一旦老天爷不赏饭吃,他们该怎么办?

果然,大寒灾到了, 像他这样老实巴交的人就到了绝路。

他们想要进城,可那狗官就是不开门, 那城门又厚有重,饶是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撞不破, 甚至闹久了, 上头还会射箭。

跟雨一样的箭矢, 像淬了毒的蛇, 咬住一人就得见血,天气太冷了, 冻住了伤口却留不住命。

怕了, 真的怕了, 婆娘拉着他不肯让再去闹。

终于, 他看到有人为了一口吃的,卖掉了自己的老婆孩子,也看到过那一头撞死在城墙上的可怜一家人。

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那高高的城墙有多结实,因为这也是他们一点一点修的,每年都修,今年不用了,他们要死了。

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看着妻子抱着孩子惊恐的眼睛,他只有抬头问问老天爷,他们这样老老实实的普通人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要看不过去连条活路都不肯留。

不是没人想过去其他的城镇,可是苍野茫茫,下个城镇在哪儿?

一辈子都没走出过这一亩三分地的人啊,稍微走远点都心慌慌。终于,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王麻子带着老婆孩子上了山,落了草,当了寇。

这里所有的流民一个带一个,一乡带一乡,所有人走上了只剩土匪的山头。

是的,所有!不想当的都成了孤魂野鬼,土匪们一刀一个送去见了老天爷。

寒冬的存粮吃完,山上树皮草根啃完,当他们准备朝动不了的老人孩子下手的时候,开春的商队来了。

死自己的命还是死旁人的命,这个选择太容易了。

流民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道义,唯独几个认得字的也都沉默下来,叹息一口文绉绉的谁也听不懂的话。

那些商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将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就希望能留一条命。

可是土匪头子说了,一旦放走,就没商队来了,那时候谁站出来给大伙儿当粮食?

王麻子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和婆娘给人啃吃,别人自然也不肯,所以谁都不敢站出来。

这些商人都死了,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模样恐怖极了。

土匪头子本还想将尸体拉走当储备粮食,可最终旁边的一个赵姓秀才劝了一句,才不甘情愿地将尸体丢入山坳下。

王麻子知道,一旦真吃了人,流民之中就不会仅仅只吃这些倒霉蛋,孩子女人,一不留神就被人拖走了。

那时候,才是寺庙里的大师父口中的人间地狱吧。

可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那赵秀才说过,城门不开,那样人吃人的日子还是会到的。

王麻子很奇怪,为什么这样有学问的人也沦落成了土匪,只是赵秀才不说,他也不问,雍凉的人来自天南地北,总有自己不想说的故事。

他让婆娘看紧孩子,偷偷给她藏了把刀,当有一天他出去找吃的回来时,看到婆娘凌乱着头发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刀染了血,旁边躺着一个抽搐的男人,二丫哇哇大哭被儿子抱在怀里。

王麻子二话不说拿起老婆手里的刀结果了那个男人。

婆娘说,隔壁大强家的小花没了。

王麻子抱起二丫的手一顿,然后婆娘又说,换了两个窝头回来。

那绝望的模样,王麻子一辈子都忘不了。

怀里的二丫连哭声都停了,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小小的身体浑身颤抖。

王麻子看着儿子,看着自己的女儿,他很清楚真到那个时候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日子一天天挨,气氛越来越死寂,忽然出去放哨的回来说看到了车队,好长的车队,是个官,来雍凉了。

抢着商队那点东西,根本不够所有人分,大家依旧是忍饥挨饿,听说这次光马车就好几十辆,瞬间,整个山头都热闹了起来,一个个眼睛里放光。

赵秀才仔细问了问,他不知道这官是谁,但是他知道定然是个大官,还是来自京城皇帝老儿下的大官。

土匪们听着这话有些犹豫要不要抢,听说有官兵把手,足足上千人,万一杀了这大官引来朝廷镇压就完了。可是一直不忍心杀人的赵秀这次却劝说着土匪下山,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拉着那些狗官一起死,万一成了呢?

土匪这次听了他的话,因为那一车一车的财物,所有的流民也听他的话,因为那车上丰富的粮食。

他们埋伏在山坡后,像以往那样等着车队过来,然后蜂窝般冲下去。可是这次,对方警觉,似乎发现了不对劲,这长长的车队就这么停下来。

这哪儿能让他们跑了?

所有的流民都抓着手里的武器,包括王麻子,像红了眼睛的狼追赶过去,翻过山坡,近了,然后——

他们看到一字排开的骏马,穿着轻甲带着头盔的士兵手握着□□,举着盾牌,在一声令下之后,将冰冷冷的枪尖对准了哇哇的流民,乌泱泱的一大片,他们岿然不动。

王麻子见此,心拔拔凉。

*

这厢尚稀云的目光冰冷地望着冲在最前面的流民,她清晰地看到一张张狰狞的脸在看到这整齐的骑兵下,明显愣了愣,然而喊杀声中,他们依旧疯狂地冲过来。

她测算着距离,眯起眼睛,终于抬起了手,挥下的刹那间,身边的亲随一声呐喊,“冲——”便使劲拉起缰绳,双腿一夹,带头奔驰出去。

马蹄隆隆踏在夯实的地上,上百名骑兵,不断策马扬鞭,跟随在尚稀云的身后形成一道尖锐锥刺,锋利地撕开流民大潮的口子,如剪刀裁布,毫无凝滞地将分割开来,瞬间打破了流民的张牙舞爪。

尚初晴选择的战场相对空旷平缓之处,周围虽有山坡,虽有凹地,可是这大西北不比江南丘陵起伏,尽可以让骑兵发挥作用。

这地方,骑兵相对于步兵本就拥有绝对的优势,甚至无需动用长.枪,几经来回奔驰冲撞,就直接将这盘散沙般的流民脚步给放缓了下来。

他们面露恐惧,马蹄未至,便自发躲避让开,推搡之下,更加混乱。

原本如流水倾泻而来,如今就好似泥潭停滞不前。

流民入寇人数太多,自会选出一队队的头目,如今他们正不断扯着嗓子将自己的手下召集起来。

谁是首领,一望便知。

当手握着大刀,面相凶恶的匪徒不断驱赶着手下人撞向骑兵的马腿,尚稀云目光一凌,直接握起长.枪,驱马奔驰,接着高高扬起手臂,奋力一掷,尖锐的枪尖一闪寒光,只听到一声惨叫,那头目瞬间被刺穿了喉咙倒地身亡。

这一变故刹那间吓到了他身边众人,喧嚣之中引来了短暂的沉默。

这时,尚稀云喊道:“宁王殿下在此,流民听令,放下武器,绕你们不死——”

接着所有的骑兵一同高喊:“宁王殿下在此,流民听令,放下武器,绕你们不死——”

整支骑兵没有停下马蹄,而是不断穿梭在流民之间,将下意识聚拢的队伍给冲散,让他们恐慌,害怕,停留在原地,不能思考。

宁王?

哪怕百姓目不识丁,也知道光一个“王”就足够让他们认识到多大的官。

如方瑾凌所说,本就是对官兵有着极强烈的恐惧,听着这一声声重喝,有些人手里的刀就握不稳了。

然而他们终究不是一盘散沙,穷凶极恶的土匪却发现,这些骑兵满打满算也就近百人,而且除了尚稀云那一枪,其余的根本就没有真正意愿伤人。

顿时,混在人群中喊道:“什么宁王屁王,跟那些狗官一样,投降了咱们就是一个死!”

“狗官哪有人性,呸——兄弟们,都到这里了,我们人多,怕他娘的!”

“冲上去,把他们拉下马!”

人群涌动,尚稀云目光一凌,找寻着混在里面挑事的家伙,可惜他们狡猾,直接窝在人堆里。

马再快也抵挡不住人多,绊了马腿他们就麻烦了,身后的骑兵不由地看向尚稀云,“尚将军?”

尚稀云当机立断,“分散两侧,见机行事,摇旗——”

“是。”

背着旗帜的骑兵立刻摇旗向中军传信。

随着她们的离开,整个流民大潮再一次涌动起来,但是一鼓作气再而衰,这次的速度明显较方才冲出来的要慢上许多。

然后他们看到了拦在前方整齐划一,排成矩阵,拿着盾牌和长.枪的士兵。

这仿佛是真正来自战场的士兵,一眼望去,人数上千,将整个后方牢牢地守住,冰冷的煞气从他们的身上凝聚起来,明明看不到,却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羁绊了他们的脚步。

装备精良,精神饱满,坚定的眼神带着杀气腾腾,跟衣裳破碎,饿得犹如皮包骨头一般的流民完全两个模样。

这方士兵之后则是一辆高阔的马车,站着尚初晴和罗云,面对着不断接近,乌压压的流民,罗云偷偷捏紧了拳头。

天上的云层不知不觉将日头给遮掩起来,明明是个大冷天,可他的手心还是出了汗,潮湿而粘腻。

他曾作为一名禁军校尉,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然而身处安逸的京城,终究少了血与火的磨砺。

他下意识地看向尚初晴,这位女将军镇定自若,目光沉静如海,面对着上万名流民,一丝慌张地都没有,仿佛面前的只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似乎也的确是纸老虎。就冲着这份镇定,他对刘珂将这次的作战托付给尚初晴,一点脾气都没有。

“尚将军……”越来越近了。

尚初晴目光逐渐变深,终于抬起了手:“列阵!”

“列阵——”罗云扯着嗓子大喊。

顿时,严阵以待的士兵整齐地对着前方流民大喝三声。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伴随这三声大喝,沉重的盾牌和长.枪敲击在地上,发出威吓,最后将盾牌往前一举,架起了长.枪,上千人踏脚一跺,以惊人的士气将冰冷冷的寒光枪尖对准了流民。

同时密集的鼓声传来,隆隆如闷雷,接着又是一声声铿锵铮铮,好似闪电。

军鼓除了鼓舞士兵的气势以外,亦有向敌军威慑的作用。

那一瞬间,罗云清晰地看到最前面的流民眼里的恐惧,脚步不由放缓,那冰冷冷的长.枪伴随着官兵的杀气,让他们心中直发憷。

还未动手,他已经发现这些流民已经心生了胆怯,若不是周围都是人,怕早就已经要逃了。

刘珂看着尚轻容背着长剑,握着双棰,面容肃穆,却眼含锋利,以富有节奏的韵律敲击着鼓面,不知为何,他感到敬佩的同时,又隐隐有一丝忐忑,目光不由地移到了边上做指挥的方瑾凌身上。

方瑾凌最终没被刘珂撵回马车,而是留在中军,陪着一群娘子军奏乐……咳,鼓舞气势。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根路边折的枯枝,手臂长短,正站在一块大石上,左手一挥,擂鼓声声,右手一扬,锅铲瓢盆噼啪作响。

瞧着跟指挥千军万马似的。

“小少爷真不愧是尚家人,能文能武,就是杂乱的锅瓢之声都能安排得恰当好处。”小团子在一旁拍着马屁。

是啊,尚家人,不管男人女人,一个个都以一当十,谁敢惹?

刘珂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自己亲王蟒袍,望着前方站在阵列后的普通男人,听着后方女眷们的擂鼓敲击,他们就算心有胆怯,这个时候也鼓起勇气将身体站得笔直。

女人孩子都看着他们呢,怎能后退!

于是刘珂没再管正在兴头上的方瑾凌,自己则往前面走去,听着这威声震响,流民应当已经在前面了。

小团子一愣,连忙唤了一声:“殿下,前头危险。”

“危险个屁,百姓都站出来了,本王个大老爷们难道躲在后面,跟着女人孩子一起敲锅打瓢吗?笑话!”

他胸膛一挺,直接穿过临时抽丁入兵的男人们,带着亲卫朝尚初晴走去,然后跳上了马车。

“殿下,您怎么来了!”罗云见此一惊,立刻劝道,“这也太危险了!”

刘珂摆了摆手,问:“什么情况?”

“暂时吓住了,不过没那么容易,还得死点人。”尚初晴看着前面黑压压涌动的人,武器有限,不是谁的手里都拿着刀剑,有的甚至拿着镰刀和锄头,茫然地跟着人流。

若不是天灾人祸,他们合该在这个时候在田里忙农活,而不是为了吃食选择抢劫杀人。

想到这里,尚初晴心中微沉,道:“弓箭手准备。”

罗云跟打了鸡血一样扯起嗓子:“弓箭手准备——”

蹲在各个马车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前方流民的尚落羽和尚无冰,立刻带头张开了弓箭,与其他士兵不同,她们则在流民当中寻找各个头目,准备擒贼先擒王,一一射杀。

流民之中,土匪头子独眼透过人群看着前面整齐划一的军队,心沉到了谷底。

对,军队!

谁能跟军队抗衡?这不是以卵击石吗?究竟哪儿来的王爷,怎么会有军队护送,又是哪一支军?

他看到手下眼里的恐慌,一个个不由地望着他,更何况那些流民,若不是他们逼迫,怕是早就已经丢下兵器,抱头鼠窜。

可他是杀人如麻的土匪,要是投降,他还有命在吗?

想到这里,他狠了狠心,吹了个口哨。

四散在人群中的土匪立刻挥舞长刀,对着手下吼道:“没用的东西,给我上,咱们的人数比他们多得多,一人一脚都能踩死他们,怕什么!”

“都到了这个时候,投降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都得死!杀了他们,把食物抢过来,把财宝都抢过来!”

“谁能杀了那个宁王,就是二当家!”

“别忘了,你们还有老婆孩子在山上,不想他们死,就给我上!”

“杀——”

带着恐惧的目光,流民终究被强行往前撵。

“准备——”尚无冰深吸了一口气,将弓弦拉满,她默默地在心中算着射程,终于眼睛一睁,“射!”

密集的箭矢自阵列之后射出来,流民们抬起头,发现天上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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