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童身胎（七）
风吹到宁有时脸上的时候还带着些许凉意, 以及某种熟悉又一下说不出名字的味道。
宁有时皱了皱眉。
他走到床边，向外看了一眼，克莱芒教堂八角形穹顶的大殿犹如黑色的堡垒, 耸立在清朗星明的夜空中。
有一条如同蜿蜒的橙红色巨龙般的火光，从教堂内一直延伸向花园，那是正在赶去花园查看发生了什么事的座堂众人。
而教堂侧面的柯林斯式立柱内嵌着的显灵房窗口处, 大火仍在燃烧。
这一夜对克莱芒座堂来说，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这种夜晚，才最适合有些人浑水摸鱼。
宁有时让男孩们再次点燃烛火，他仔仔细细地把每个男孩都看了一遍, 心中的一个猜测越发成型：这些男孩的岁数都还只在十岁上下, 他们的身高和身型与他所见到的那个白色身影并不相符。
那个白色身影虽然瘦小，但至少身高已经与他大差不离, 不可能是这些孩子中的其中任何一个。
这些唱诗班的孩子里，只有里奥年满十六。
他没有死？
还是那只是一个他的鬼魂？
不，不可能。
鬼魂不可能有这样的力气推得动他, 哪怕是曾经的阿方索，也一直无法对生人造成显露在外的影响。
或许里奥还没有死……或者还没有死透。
他必须得去找到里奥的下落, 无论对方是人是鬼。
宁有时装作回来拿东西，随便拿了本艾德里安旧床铺上的微型羊皮纸福音书, 便离开唱诗班住所，匆匆朝座堂后的墓地走去。
在这个时代，人们习惯将公共墓地建造在教堂后面，以期亡者能够得到光明神的祝福, 在死后升入神国。
因此, 克莱芒作为台伯区最大的一座教堂, 它建筑物背后的墓地也大得出奇, 几乎有整个克莱芒修道院的面积那么大，一眼望不到头。
宁有时从座堂通往墓地的二楼走廊穿行。
他站在走廊里，从墙壁上椭圆形的圣女窗向下望了望，看见大大小小的各式墓碑在夜色中隐约浮现。
教堂的公共目的不论身份高低贵贱，凡是郊区内的信徒皆可下葬。因此，有些墓穴上还会建造微型的大理石宫殿，那些都是本地富人与教会人员才能享有的高规格墓葬。
有一些闪闪烁烁的幽蓝色萤火，在坟墓间飘来飘去，闪烁不定，时隐时现。
这些都是老式的土葬墓地里常见的磷火，一些刚下葬的尸体腐烂后，就容易产生这样的鬼火。
他走到一楼，摸到通往墓地的矮木门上的锁头光滑干燥，没有生锈，那些男童说的应该是真话，今天早上就有人从这里抵达过墓地。
他试了试能不能推开这扇门，但锁头很重，他既没有钥匙，也没有强行开锁的武力值，想了想，干脆退回几步，叹气道：“——唉算了，不去了。”
系统：“？？？宿主，你不是吧？？”
宁有时眉头紧锁，表情可怜兮兮：“我有什么办法呀，我好柔弱，我打不开。”
系统试探着说：“宿主，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东西……叫万能开/锁/器？”
“那个要20积分！我把第一个任务做完了才12积分，不划算不划算。”宁有时摇头道。
他望着矮木门，又叹了口气，不知被触动了什么，自怨自艾地说：“可能我接下这个剧本就是一个错误，这个剧本对我来说真的太难了，我连一扇门都打不开，怎么就有胆量去接A级本？唉，现在好了，马上就要被人举报我和魔鬼做了交易，这副本也快失败了，我估计就要死在这里了吧……”
他说完，马上又打起精神，对系统道：“不过没事，能认识你也很开心，来这里就算是来探险啦，人生总要犯一些错误才行……”
好一个悲伤又坚韧，哀怨又坚强的真人NPC宿主！
系统被他话中的情绪感染，不免愣了几下，心生触动，先是下意识吐槽道：“宿主，人不该，至少不能，抠得连命都不要……你，唉！积分有那么重要吗，真是的，你别自我放弃行不行！”
宁有时道：“怎么，你有办法？”
系统道：“买一个万能/开/锁/器只要20积分！你想想，这是永久道具，你以后的副本中也经常可以用到，多划算呐！”
宁有时：“不买，太贵，你知道20积分我要攒多久吗？”
“你要是有一天死了，你一定是抠死的！！”系统恨铁不成钢地说。
一人一统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系统先蚌埠住了，期期艾艾地开口道：“宿主……你别这样了，打起精神来行不行，这，这样吧，我、我帮你买了！”
“真的？”宁有时半信半疑地问。
系统忍痛道：“嗯！”
它在后台翻了翻自己的数据包，挥泪最后看了眼自己整整100的系统奖励积分点，然后在积分商城给宁有时买下了那个售价高达20积分的万能/开/锁/器。
“……拿去开门吧，宿主。”小系统把道具丢进宁有时的仓库，语气中还带着点大出血后的虚弱。
宁有时看着那个仓库里到账的万能开/锁/器微微一笑。
计划通get√
他幸福地拿着免费到手的道具打开了通向墓地的大门，又从墙角处找到了一小截被丢弃的蜡烛，用打火石点燃，往墓地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鬼火的味道愈发浓郁，跟在他身后飘来飘去的鬼火也越来越多。
系统被吓得哆哆嗦嗦的：“宿、宿主，我有点害怕，你能不能快点……”
宁有时温柔安抚：“别怕别怕啊，有什么好怕的，阿方索你都见过了，这里就是一些坟墓而已，别怕——”
结果他一个转身，照面撞上了一栋坟墓上凸起的光明神雕像。
因为岁月风蚀而导致雕像脸上的石壳外层斑驳脱落，青苔遍布的雕像躯体在黑暗中犹如一个不可名状的怪物。
这种突然而来的视觉冲击，简直比在眼前活生生爬出来的僵尸还要可怕。
宁有时差点没被吓得把蜡烛扔了。
他咳嗽一声，吞下一句险些脱口而出的“我艹”，在系统的尖叫声中稳住蜡烛，努力别过眼神，不去看那个吓人的雕像：“这种、这种只能算意外情况……别去看就是了，放心，吃不了人的……”
他把蜡烛拿到前面，在地上照着脚印。
一座又一座坟头之间，依稀可以辨认出许多新鲜的重叠脚印——看来他们早上“处理”里奥的时候，还来了不少人。
他顺着这些重重叠叠的脚印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到一个刚挖好的，还没来得及填土的土坑前。
土坑挖得很粗疏，湿润的泥土都堆积在一旁，里面放了张破旧的藤席，没见任何尸体。
这时宁有时手中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到底，滚烫的烛油甚至滴到了他的虎口上。
他皱着眉低头看了一眼，把蜡烛往泥土里一插，自己则探出身，拢着腹部，伸手去掀开藤席，检查有没有别的痕迹。
烛光中，黑发雪肤的圣子一手抱腹，一手向下拎起藤席，犹如圣女克里斯蒂娜垂泪掀开弥赛亚的亚麻裹尸布——
白皙的手腕刚从法衣中露出一截，便被身后传来的一记猛推，推进墓坑！
他猛然跌入墓坑，一阵天旋地转之间，后背便摔向藤席，手腕筋络正好撞在一块土壤中残存的石头上，五指顿时发麻，整条手臂都痛到失去了知觉。
随后是一声带着慌乱的呜咽，声音尖细发颤，“你不是艾德里安！”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她踩熄蜡烛，在黑暗中趴在墓坑边喃喃道：“你是恶魔、你们都是恶魔！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要消灭你，消灭你们！”
宁有时咬着牙忍过手腕处的一阵胀痛，扶着腹部翻身刚要从墓坑里坐起，女孩已经从墓坑边跳了下来。
她伸出双手，穿着白色衣袍的身影就像掉下来的一块毯子，扑向宁有时。
“你是顶替阿德里安的魔鬼！！你休想杀死我！”女孩用力地将双手掐住宁有时脖子哭喊道。
宁有时奋力反抗，挥舞手腕挡住女孩的手，但就在他抬起手臂的那一刹那，几滴从女孩脸上滚落的泪水，倏然烫开了他的手腕！
那几颗泪水明明只是人体正常的温度，但落在他的皮肤上，却像是惊人滚烫的铁水，在一瞬间穿透皮肤表层，直达血肉，把他的手腕烫得血肉模糊。
他惊愕难言，刚要用上体力增强道具，却被女孩一把按住了腹部。
她的两只小手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却直教宁有时腹部的魔胎立刻剧烈挣扎起来。
一阵剧痛直驱胸膛，他痛得浑身颤抖，肚子中的魔胎仿佛尖锐嚎叫，在拼命地躲避着女孩的两只手。
与此同时，急促的系统提示音也在他耳边连声响起！
【警告，玩家已目击任务目标灵体，玩家线索收集度已达20%，NPC任务即将失败，请NPC及时拦截玩家对阿方索的追查，否则任务将在一天内失败！】
【警告，玩家线索收集度已达30%，剧本第一夜即将结束，剧本时震将在十秒内开启。】
【警告，警告，玩家线索收集度已达45%，剧本时震将在倒数结束后开启，十，九，八，七，六，五，四……】
【三……】
【二……】
完蛋，他这次真的要死透了。
笨蛋男人是怎么回事？？
宁有时被一连串的系统警告声砸得头晕目眩，他一边在锥心刺骨的剧痛中努力挣开女孩的钳制，一边疯狂地在系统面板上刷新任务数据，检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额头冷汗涔涔。
眼看女孩的手已经快要破开他的腹部，而他们身后的天色正在飞速变换，玩家在这个竞速本里的第一夜马上就要过去——
难道他真的要输？
宁有时狠狠咬紧牙关，被烫得几乎要流出鲜血的手腕抗衡着女孩的手，却在即将耗尽身体全部力气之前，被另一只手遮住了眼睛。
他听到女孩发出尖叫，身上的重量一轻，他被包裹进一个充满硫磺味的胸膛，在刹那间失去听见与视觉，然后失重感——
他的脚踝被一只拥有锋利指甲的手箍住，在肮脏的、潮湿的泥土墓穴之间，一条湿冷阴凉的舌头，带着倒刺，舔舐过他的耳廓。
“我可爱的小羔羊，我的小孕夫，为什么……要让我的子嗣受险呢？”
那个曾经在圣殿之上的与他行渎神之事的魔鬼，再一次出现在他身边。
他惊惧落泪，肾上腺素急速升高又回落之后的后怕和懊悔让他颤抖不已，他睁开眼睛，仰头看见露出了真容的地狱魔王贝利尔。
头顶双角、黑发红瞳的魔鬼，自颈间到面部下方遍布着蜘蛛一样的纹路，五官邪肆而放荡，长有倒刺的长舌，如同卷起来的蛇信般，舔过他的唇间。
魔鬼最虔诚的羔羊，在他真正的信仰之主面前潸然泪下。
宁有时的眼泪大颗滚落，他分开双足，带着结成的魔胎——贝利尔的子嗣，坐在魔鬼的怀中，法衣上满是泥土与鲜血。
自手腕上滴落的粘稠血液不知何时擦到面颊，在雪白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艳得如同摔在雪中的一朵榴花。
这个欺骗了所有人，以被光明神宠爱的圣子身份高踞于圣殿上的小孕夫，终于在此刻，找到了他真正的神明。
他已经与魔鬼达成交易，他的灵魂属于地狱。
他将双手扶住贝利尔的肩膀，鼻尖贴住对方布满纹路的脖颈，哭着吸着鼻子，乞求着魔鬼的低眉。
“贝利尔大人……我的主人，请帮帮我，请帮帮我。”
他在魔鬼的怀中，颤抖吐息，将眼泪滴落于魔鬼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