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营养快线·今夜存活（完）
这个声音细细小小, 如同蚊蚋，轻得险些无法被听觉捕捉。
宁有时却在声音传入耳孔的那一瞬间回过头。
——门后已经空空荡荡，别无一物。
就好像那个轻柔的女童声音, 只是某个雪夜中的幻觉。
凯鲁亚克挑眉看着他，大手朝他伸过来，在黑暗中盖住他的脖子摸了一圈。
突然发生的异常情况似乎让他十分紧张, 他忙抱紧宁有时：“小心！”
医生的温热鼻息喷洒在宁有时前额, “可能是温差太大玻璃老化了, 你有没有受伤？快过来, 我帮你检查一下。”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听不出任何异常，甚至还在为宁有时分析发生这些异状的原因。
宁有时放下听筒, 摇了摇头。
“我没有受伤，”他察觉出什么, 向对方说道，“我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
医生却攥紧他的手腕, 不让他行动。
“你要去哪里？外面没有暖气, 太冷了。”
宁有时的眼珠慢慢在黑暗中转向医生面庞。
月光在对方的耳廓与下颌线上镀了一层薄薄亮光。
他终于在这个刹那, 懂了这个剧本的意图。
得益于他当NPC的经历, 他比任何人都要擅长设身处地逆推NPC的想法。
《恐惧迷宫》不像普通升级打怪类游戏，NPC是为了助力玩家而设置。
在这个游戏的剧本中，几乎每一个出现的NPC, 其最终目的都是增加玩家的通关难度。
所以当这个NPC开始阻拦他的行动之时，就代表着他的行动是正确的。
在这个剧本中, 一切都要与这个NPC的暗示背道而驰。
譬如他之前，便是一直想要让宁有时忽视那通打来的鬼来电。
现在更是不让宁有时走出这间办公室。
那么宁有时就偏偏要与他作对。
……谁让他的人设, 按照对方口中所说, 本来就是彻头彻尾的坏脾气呢。
宁有时心下了然, 手上已经开始推拒对方的胸膛，哪怕明知夜色中对方看不见自己表情，也要装住一副气恼愠怒的神色，故意道：“我当然要出去！我得去帮您检查一下是不是跳闸了！”
说着，他就已经扭过身，想要从对方怀中逃脱。
但乔治·凯鲁亚克同时也已经伸出了手，勒住他的肩膀，面颊贴在他耳边，像是玩闹般不肯放开他。
宁有时手上用的力气加大，掰着对方手腕，又抬起膝盖，想要顶开对方的腿面，却反被医生用一条长腿固定住他的双腿，让宁有时严严实实地被捆缚在他怀中。
剧本外，《营养快线》节目的直播大屏上，某个角落里的直播间再次亮起。
起初没有观众发现这个原本被他们当作已经通关失败的直播镜头。
然而过了一会儿，几条零零散散的弹幕开始出现在直播大屏上。
【不对，那个鬼来电剧本还剩下几个选手？我这边怎么数出来又多了一个？】
【？怎么可能还会多出一个直播间，通关失败还能复活？】
【右下角直播间刚才不是已经通关失败了吗？】
【我去快看，这选手在干嘛？怎么好像和NPC打起来了？】
【哈哈哈哈好像还真打起来了，这是在干什么.jpg】
【真羡慕你们视力这么好……我怎么只能看到两个人影……】
【哪里哪里？听说有人和NPC打起来了，哪个选手啊？】
宁有时的直播镜头一时间被许多观众放大收看。
然而因为办公室内没有光源，直播镜头中的画面模糊不清，观众们只能借着一点镜头自带的光线，看到宁有时在黑暗中拼命挣脱医生桎梏的模样。
剧本内，宁有时与医生肢体相缠，近似于狎昵。
两人呼吸急促，面庞距离近得都能扫到对方炽热鼻息。
宁有时被按在玻璃碎裂的门框上，两只手腕被高举至头顶。
剧本外，好奇的观众们纷纷点开了宁有时的直播镜头，想看看到底是哪个选手那么有魄力，敢在第一轮剧本就对NPC动用武力手段。
剧本内，宁有时仰着脸，于一片昏暗中微微冷笑。
行，还想搞他是吧。
继续。
他转过脸，发出抱怨般的小声咕哝，“你干嘛啊，我去看看电闸。”
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往男人怀里蹭，借着夜色，像是无意般，让自己的鼻尖擦过对方下颌。
男人低下头，还在劝他：“等会儿出去，嗯？”
说着，又亲了亲他的唇瓣。
宁有时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配合地仰着脸，乖顺地接受了这个吻。
张开双唇，唇瓣触碰，随后是冰凉湿润的舌尖。
吻技高超的男人用舌头刮蹭他的齿列，他发出支吾的声音，似乎身体被这个吻软化下去，脊背酥倒对方怀中，连腿肚都在轻颤。
宁有时眯起眼睛。
在医生又一次用舌头勾过他舌尖的间隙，狠狠咬了一口对方的舌尖！
医生吃痛，手上不由松了些力气，宁有时则立刻趁这个短暂的空档，强行挣脱的医生的怀抱。
他拼命晃动门锁，用身体撞开门，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再次抓住他的时候，鱼一般溜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外的走廊声控灯应声打开。
一个个圆形声控灯依次亮起，啪嗒啪嗒地点亮整条走廊。
宁有时不管不顾地往前疾跑了一小段路，身后乔治·凯鲁亚克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响，冬夜冷风很快如同潮头向他打来。
他一直跑到了走廊的尽头。
这间私人诊所位于一幢狭长的公寓楼内，走廊直通公寓门口的落地玻璃正门。
他的脚步停在玻璃门后。
然后在走廊声控灯的光线中，站起身体，扶住了墙面。
眼神直勾勾看向门外。
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她穿着红色公主裙，披着一件厚羽绒外套，头发上已经沾满了白色雪花，正试图跺脚取暖。
宁有时默然看着这个女孩，女孩看到地上投射过去的宁有时的影子，忙转过身，露出一张被冻得发红的小脸。
她鼻尖通红，扎着双马尾，法绳还是红绿配色的圣诞节专属装饰。
她戴着一双厚羊羔毛手套，拍打玻璃门，在门外喊道：“凯鲁亚克医生！我是朱莉！请开开门！求您！”
宁有时看着她被冻红的小脸，静静地想了几秒。
原来这还是一个套中套。
如果是正常玩家，或许会通过之前电话筒中的女童声音，以及“圣诞夜鬼来电”中的提示信息，而认为小女孩就是剧本中对玩家产生威胁的“鬼”。
所以玩家走到这一步，想当然的选择，就是把小女孩拒之门外。
但这个小女孩，或许恰恰就是通关剧本的最关键角色。
可问题又来了。
假如这个剧本的原则是一切逆向，要进行与NPC台词相背的行为才能顺利到达下一个环节，那么他现在开了门，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行动与小女孩NPC的台词相符？
他开门后系统会不会直接判定他通关失败？
宁有时在心中暗忖，神情冷淡。
小女孩NPC与他隔着一扇门，反复敲打玻璃门板，来回念着同一句台词：“请开开门，先生，求您！”
“请开开门，先生，求您……”
她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拍打玻璃门，声音可怜极了。
但在《恐惧迷宫》的游戏里，越是可怜，便越容易让人踩中陷阱。
宁有时低下头，目光和她对视。
最终——
他又赌了一把。
他伸出手，打开了门锁。
门外的风雪随即吹入。
小女孩探进一条手臂，快速卡进门内。
她仰起头看着宁有时，一双漂亮的蜜糖色眼睛里泪水汪汪。
而随着他打开这扇玻璃门，仿佛响应剧情节点一般，身后凯鲁亚克的脚步声匆匆赶到。
“朱莉？”
凯鲁亚克在宁有时背后喊了一声小女孩的名字，宁有时侧身躲了凯鲁亚克一下，却很快被医生牵住了手。
他抬头看去，对方正用一块棉质手帕捂住嘴巴，手帕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凯鲁亚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帕胡乱塞进口袋，走到小女孩面前。
“你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朱莉？”凯鲁亚克蹲下去抱起小女孩，柔声问。
女孩被冻成紫红色的小脸蛋看起来就像是颗被霜冻的苹果，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着急地摇晃凯鲁亚克的手：“我妈妈生病了，我是来找您去我家给她看病的！她现在病得很重，求您了，快过去看看她。”
凯鲁亚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道：“好的，我知道了朱莉，你别着急，我这就过去。”
朱莉穿着的那件厚羽绒服外套上，雪水还在往外融化，顷刻浸湿了凯鲁亚克的大半肩头。
但他毫不在意似的，用手掌轻拍朱莉后背，一边安抚着着急的小女孩，一边“嘶”了一声，用嘴唇含住舌尖上的伤口。
“我先去帕丽莎女士的公寓，你留在这里照顾一下朱莉。”
凯鲁亚克看了一眼宁有时道。
宁有时却说：“不，我要和你一起去。至于她——我们一起带上。”
他看着凯鲁亚克怀中的小朱莉道。
凯鲁亚克叹了口气，“也行，那我们走吧。”
“我来抱她，”宁有时现在成了一个谨慎的杠精，他几乎在和凯鲁亚克说的每一句话唱反调，“我带着朱莉。”
他从凯鲁亚克怀中接过了乖乖的小朱莉。
穿着漂亮公主裙的女孩被他抱在怀里，还有温热的呼吸。
宁有时用手替她了抹去一些头上的积雪，小女孩立刻很有礼貌地向他说了一声“谢谢”。
她趴在宁有时肩头，一路都没怎么吭声。
只有羽绒服外套上融化出的积雪，沁湿了宁有时的胸口。
他没有在意，只是和凯鲁亚克两人顶着圣诞夜的大雪，穿过空空荡荡的街头，来到了一幢老旧公寓。
当他们敲开公寓房门、踏进室内的时候，宁有时忽然察觉到怀中朱莉的重量正在慢慢变轻。
他挑了挑眉，低头一看，怀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一件沉甸甸的积满水的羽绒服。
他不动声色地按下了自己的惊讶，把羽绒服抱在怀里。
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给他们开了门，她咳嗽得很厉害，步伐虚弱，看起来随时都要倒下。
凯鲁亚克立刻把她扶进卧室，打开医药箱一量体温，这才发现她已经高烧到了105华氏度。
俊美的医生当即皱起眉：“您为什么一直不打电话给我？要不是朱莉过来找我，您很可能会在今晚遇到生命危险。”
女人面色苍白，在听到凯鲁亚克说的话后，突然泪流不止，抖着唇说：“……朱莉？”
“是的，朱莉特地跑来诊所找我过来给您看病。”凯鲁亚克回答道，他转过身，示意一直站在门口的宁有时带朱莉进来。
宁有时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凯鲁亚克，慢慢把手里的羽绒服抖了开来。
——这间原本因为落满雪花而沉甸甸被雪水浸透的白色羽绒服，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件浸满鲜血的血衣。
血水甚至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
而宁有时和凯鲁亚克身上洇开的冰凉雪水，也全都变成了黏稠的血迹。
他们两人血迹斑斑，浑身腥臭。
他看向女人，平静地说：“我很抱歉。”
女人发出一声惊喘，随后哭着捂住了脸：“……凯鲁亚克医生，真的是朱莉来找的你吗？可我的朱莉，我的朱莉早已在七天前的车祸中去世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自指缝间溢出，悲恸到极致的眼泪，一颗颗坠落于这个圣诞节的雪夜。
宁有时静静地看着她，把小朱莉的羽绒服收了起来，放在她身边。
“朱莉不希望您再为她的死去而折磨自己的身体，帕丽莎女士，”宁有时轻声对她说道，“所以她会在今晚找到诊所，让凯鲁亚克医生来为您诊治，她希望您能在今夜活下去。”
“这或许是一个圣诞夜的奇迹，也或许是我们三个人的共同幻觉，但最重要的是，您能珍视她对您的这份爱，勇敢地选择活下去。”
宁有时带着半身已经腥臭的鲜血，站在床边，向一位绝望的母亲说道。
而女人在他的话语中，哭着搂住了那件带血的羽绒服，用自己的面庞摩擦着羽绒服表面织物，一声声哭喊着朱莉的名字。
“朱莉，妈妈会活下去的，妈妈会活下去的，我的宝贝，我的小天使……”
【嘀——检测到主线任务目标已达成，恭喜选手剧本通关成功！您将在十秒倒计时结束后脱离剧本，请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