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盲眼魔修(二十一)
顾鹤清睁开眼的时候, 发现自己在水里。
浓郁的灵气萦绕在四周,他意识到,这片水是灵池。
他很快想到了梁宿, 于是便上浮探出水面。灵池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并不安静,但池里只有他一个人, 梁宿不在。
顾鹤清蹙了蹙眉, 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现实, 他出于某种不明的原因,身处梦中。
与凡人不同,修士做梦,总是带着某些特定的目的的。
比如有的梦是预知梦, 能预见未来发生的事情, 这代表, 天道在提醒他不要犯错。
比如有的梦是欲望之梦, 修士主动地入梦, 化解心中最深层的欲望, 从而为修炼扫清障碍, 更上一层楼。
顾鹤清从水上起来, 往身上一扫, 身上的水便自动干了, 恢复从前不染纤尘的模样。
他离开灵池, 既已知道是梦, 他便以探索的心态观察着门派里的一草一木, 然而, 在不知不觉间, 他所熟悉的衡霄山裂开了一条缝,如同撕碎了幕布,显露出舞台的真实面目来。
衡霄派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瓦,都带着冷淡而克制的气息,而顾鹤清眼前的宫殿,却是富丽堂皇,又阴森诡谲,仿佛有什么可怖的怪物在暗中窥视。
魔宫。
顾鹤清意识到了他身处的地方。
真可笑,他才离开魔界没多久,梦里居然又回来了。
这时,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何家大小姐今日大婚,所嫁之人竟是刘家少爷,你说怪不怪?”
“何怪之有?何家与刘家都是商贾之家,虽不能入仕,但皆坐拥金山银山,也算相配。”
“但刘少爷那长相……实在磕搀,我也不怕人听见,刘少爷就是猪头,相反何家大小姐美若天仙,站在一起,岂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害,何家大小姐美则美矣,却可惜是个瞎子,双眼不能视物,和其貌不扬的刘少爷岂不是天作之合?”
顾鹤清冷淡的眼睛动了动。
瞎子。
这两个聊天的魔修从他身边路过,他却分不出心思去注意他们,他的注意力全被不远处的一扇门,和门前挂着的红色灯笼牢牢地吸引住了。
那是,新娘的婚房。
等回过神来时,顾鹤清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扇门前。
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流露出昏红暧/昧的光,仿佛在吸引他推开门,往里面一探究竟似的。
顾鹤清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推开了婚房的门。
这间婚房很熟悉,是师侄被绑的那间。
顾鹤清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床上的新娘。
一袭红衣,双腿并拢,双手交握,置于膝上,体态端庄而静雅,头上盖着一块红盖头,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新娘端坐着,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弱不可闻,像一个精致的玩偶,给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顾鹤清听闻,鬼族喜欢制作这样的玩偶,精致漂亮,用以摄人心魂,他此刻便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渴望,犹如被魅魔蛊惑了一般,让他靠近新娘,掀开“她”的红盖头。
白衣仙人的脸色平和,然而他微颤的手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几乎是急切地捏住红盖头的一角,往上掀开——
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而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玩偶新娘阻止了他的动作后,反而用另一只手自己掀开了红盖头,笑眼微眯,打量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想不到,我的新郎这般俊俏。”
只一眼,顾鹤清便感觉身体战栗,一种不知名的心悸涌上心头,砰砰狂跳。
良久,他沙哑着声音说:“你没有眼疾。”
新娘笑了笑,坦然道:“我当然没有眼疾,我是假装的。”
顾鹤清抿了抿唇,双眼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说:“为何?”
新娘把红盖头随手扔在一边,双腿交叉,完全颠覆了方才的端庄,反而显露出轻挑与漫不经心来,随意地说:“当然是为了你啊。传闻刘少爷其貌不扬,我若美若天仙,与你岂不是不相配?”新娘笑了笑,“不过,今日一见,我便觉得那些传闻都是假的,你很好看,与我很是相配。”
顾鹤清注视着“她”灵动的双眸,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原来师侄的眼睛能视物时,竟是这样的……
听见他说,“与我很是相配”,顾鹤清一边觉得莫名的燥热,心跳如鼓,一边心中又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嫉妒。
嫉妒他口中的刘少爷。
嫉妒到,想把那个人杀了。
顾鹤清的眼神黑沉下来,酝酿着危险。
新娘仿佛看不到他表情似的,笑着说:“既然已经掀了盖头,接着,我们要做什么?”
婚房内安静了片刻,传来顾鹤清沙哑低沉的声音:“……洞房。”
新娘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那……你想和我洞房吗?”
不,你是我的师侄,不是新娘子,不应该和我洞房。
然而,白衣仙人的唇却背叛了他的理智,先一步说:“……想。”
新娘眉眼弯弯,漂亮的眼睛只装着他一个人,薄唇微启:“那你为什么不来呢——唔!”
仿佛听见“叭”的一声,理智之弦断开的声音,顾鹤清急切地吻住了他。
两唇相贴,是最亲密的距离,顾鹤清是初次,本该不得其领,但因为内心如同海浪翻滚的渴望,他下意识地伸出了舌头,舔/舐着他的唇,而后急切地伸进他的口腔,勾起他的舌与之共舞。
不该这样的,他们不该这样的。
——但谁让,师侄的嘴唇那么红润。
师侄的脸颊那么白净。师侄的眼睛那么漂亮。还有师侄的睫毛,师侄的头发,师侄的呼吸,与师侄共处一室的空气……
顾鹤清不满足的闷喘声从两唇相触的缝隙中传出来。
他伸出修长泛凉的手,捧住师侄的脸,一刻不停地吻着他。
他的吻那般急切,那般餍足,那般渴望。
仿佛他早就想对梁宿这么做似的。
两人忘情地吻在一起,突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梁宿睁开眼,顾鹤清捧着他的脸,吻着他的唇,鼻尖也触碰着他的鼻尖,仿佛根本听不到门外的动静似的,他无奈了,稍稍退后,然而顾鹤清的唇很快又追上来,无奈之下,梁宿推开了他,警告他:“有人来了。”
顾鹤清只顾吻他,边吻边说:“不管他。”
“是么。”梁宿眯了眯眼,笑了笑,“可你不是刘家大少爷啊。”
顾鹤清猛地睁开眼。
听着梁宿慢悠悠地在他耳边说:“我的新郎来了,你走吧。”
顾鹤清的眼神阴沉下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同时手握成拳,青筋暴起,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砰”的一声,门被外面的人推开了,传来醉醺醺的声音:“我、我的娘子……”
刘少爷像看不到屋内的另一个人似的,直直地朝梁宿走去,“娘子……”
一阵强烈的危机感升起。
刘少爷醉醺醺的眼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看见什么异常,然而,身上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股冷意袭上心头。
白衣仙人的手中幻化出长剑,抵在了刘少爷的脖子上,声音冷淡,眼神却偏执地看着梁宿:“如果我杀了他,你就会做我的新娘吗?”
梁宿的脸上是浅淡的微笑:“可他是凡人啊,师叔。”
衡霄派是正道门派,而顾鹤清是受人敬仰的正道大师兄。
顾鹤清的剑,能杀鬼,能杀魔,但就是不能杀人。
杀魔者为仙,杀人者为魔。
白衣仙人垂眸,眼神晦涩不明。
是啊,刘少爷为什么不是魔,像陈兆那样,变成魔,他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杀了他。
以正道的名义,杀掉所有接近师侄的人。
杀掉所有夺走师侄的注意力的人。
顾鹤清温柔地看着师侄,柔声说:“梁宿,这一次,你再假装看不见好不好?师叔不想让你看见师叔杀人的样子。”
梁宿说:“师叔,你杀了我罢。”
他看见,师侄的身上,出现了一股熟悉的魔气。
顾鹤清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眼里的波动还残留着余韵,彰显了他不平静的心。
很快,顾鹤清发现他在自己的府邸里。
显然,他已经出梦了。
——然而,梦里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包括梁宿温热红润的唇,师侄身上散发的魔气……
顾鹤清闭了闭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师侄他……
顾鹤清睁开眼,不管心中所想,他此刻唯一想做的,就是去看看师侄。
看看他此刻在做什么。
几乎是这个念头一出现,顾鹤清就出现在了梁宿的府邸。
作为一个暗中的常客,他很清楚,此刻的师侄约莫是在塌上打坐修炼,一修炼便是到早晨,不曾停歇。
然而这次,梁宿却不在府里。
顾鹤清蹙了蹙眉,一层淡淡的阴霾笼罩了心头。他闭上了眼睛,感受到自己放在梁宿储物袋上的神识,到了凡间。
白衣仙人垂眸,面无表情,从魔界回来没多久,他就迫不及待又要离开了么。
这样很不好。
之后,一定要教导师侄,往后若是下凡,或到其他什么地方,一定要到师叔这来。
不,师侄那般叛逆,定是不会听他的话的。哪怕表面答应,转眼间就会丢弃他,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独自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莫名的,顾鹤清想到了门内的一本禁书,上面记载了一种千百年前就被严禁的秘法,被施法者会全身心地依赖施法者,予取予求。
白衣仙人眯了眯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