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盲眼魔修(二十二)
顾鹤清跟随神识的指引, 在凡间一条河边找到梁宿。
远远地,顾鹤清便敏锐地察觉到魔气的涌动,他眼神一厉, 然而靠近后,除了梁宿和汩汩的流水, 未见任何魔修的痕迹。
顾鹤清心下略疑惑, 师侄察觉到灵力的波动, 连忙转身, 迟疑地喊了一声:“……师叔?”
梁宿的语气有些莫名的心虚,顾鹤清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他清冷的眼神露出些疑惑:“方才我感受到魔气出现,此刻却消失不见了,这是为何?”
梁宿偏移了眼睛, 小声说:“……方才是有魔修, 我去追了, 却被他跑了, 师叔,你不会嫌我没用吧……”
这番话说的小心翼翼, 顾鹤清的心瞬间就软了一片,手痒得厉害, 便顺从自己的内心, 抬手摸了摸师侄的头,柔声说:“无妨,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因为心虚, 梁宿只是微微一笑, 很是乖顺的样子, 没有避开讨人厌的摸头杀。
顾鹤清牵过他的手, 抓在手心里,梁宿觉得非常别扭,尝试动了动手,想要挣开,然而奇怪的是,顾鹤清握着他的力度明明并不重,他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开来。
无法,梁宿只好转移了注意力,问了另一个问题:“师叔是如何得知我在这儿的?”
顾鹤清的动作顿了顿,片刻,淡淡地说:“顺着魔气来的。”
梁宿:“……”
又开始心虚了。
从魔界回来,在灵池洗去了一身残余的魔气之后,梁宿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圆满结束了。然而,晚上他的体内却开始涌动着古怪的力量,似乎化魔丸即将失效,魔气就要卷土重来。
震惊之下,梁宿急忙离开了衡霄山,生怕自己身上的魔气直接触动了门派内布置的陷阱。
他打算回到魔界,向魔尊问问情况,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途中,他身上的魔气居然又突然消失了,他又变回了那个一身正气的剑修。
“……”这不是吓唬人吗这是?
系统比他还紧张:[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梁宿没好气地说:[你是系统,你问我?]
[……]
系统自知理亏,弱弱地说:[……那要不要,继续回魔界问问魔尊,说不定是化魔丹出了状况呢?]
梁宿却突然问了一件事:[剧情也快到我杀青的时候了吧?]
系统恍然大悟。
按照原剧情,梁宿表面乖顺,实则背后使坏,主角也由原来的存疑,到最后确定了他是魔界派来的奸细,将他一剑毙命了。
梁宿抬头,空洞的眼睛对着天空,若有所思。
[这是规则在提醒我,时候快到了。]
顾鹤清牵着他的手,带他回了衡霄派。他不问师侄下山的原因,也不问师侄想不想和他回去。
顾鹤清只是这样,表面淡然一如往常,实则不容置喙、紧紧禁锢着梁宿,让他只能跟自己回家。
幸好的是,师侄对跟他回教这件事并没有任何抵触,乖乖地由自己牵回家了。
顾鹤清黑沉的冷眸才回暖了些许,面对师侄的时候,还是一派温柔的模样。
但那道恶魔的声音,自渡劫以来再也没出现过的声音,此时竟再次出现了,如同引诱一般,深深叹息道:
师侄若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若是如此,他便可以…………
后面的话消散在无形中,仿佛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匣子,散发着隐秘的光,等待这一把冲破底线的钥匙,将它打开。
顾鹤清不问一声,将梁宿带回了自己的府邸,柔声说:“今晚就待在师叔这里罢,师叔帮你顺一□□内的灵气。”
修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顺顺自己体内的灵气,以便之后的修炼更加顺利。若是有其他人帮忙,帮忙的人修为越高,就更容易理顺灵气。
通常,顺灵气这种事本该是师父对徒弟做的,但既然顾鹤清这个作为师叔的主动提起,梁宿作为一个小辈,本是不应该拒绝的。
梁宿睁着眼睛,无神的眼睛更添了一丝懒倦,拒绝了:“师叔,今晚我想睡一觉。”
睡觉,修士何须睡觉。
若是其他人这样,顾鹤清定会觉得这个人是一根朽木,从此对他不闻不问。
……不,确切地说,从一开始,顾鹤清就不会搭理他,一心只有修炼和除魔,根本就不会分出一丝一毫的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
然而,顾鹤清看着师侄柔软困倦的样子,冰冷的目光却柔和了下来,说:“睡罢,师叔在旁边。”
“……”
清萧府这么大,自己睡觉,他为什么偏偏要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梁宿笑了笑,脱了鞋子,躺在床塌上,闭上了眼睛。
顾鹤清果真坐在一旁,闭眼打坐。
修士的五感比凡人要敏锐不下一百倍,梁宿清浅的呼吸声仿佛带着魔力,引诱得顾鹤清睁开眼睛,停下了修炼,眸子注视着师侄安睡的侧脸。
等他回过神来时,顾鹤清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摸上了师侄的脸颊,下意识地摩挲,动作温柔缱绻,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痴迷和偏执。
梁宿在睡梦中,感受到脸上冰凉的温度,不禁皱了皱眉,顾鹤清冰凉的指尖点了点梁宿的眉心,梁宿的眉头便缓缓松开,随着法术进入了更深的睡眠中。
“睡罢……”
由浅眠到深眠,梁宿不知道,一枚温热的吻落在他的额头。
*
梁宿醒过来的时候,意识还迷迷糊糊的,奇怪自己这次怎么睡得这么沉。
自从修仙后,睡觉对他而言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情,有时候就算想好好睡上一觉,最后也会变成闭目养神。
他睁着眼,看见顾鹤清的灵体坐在桌前,似乎在看什么书。
梁宿穿上鞋,下床,顾鹤清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醒了。”
“嗯。”梁宿有些尴尬,问,“师叔在看什么?”
顾鹤清看着上面“秘术”“依赖”“傀儡”之类的字眼,垂眸,掩去眼里的神色,合上了书,淡淡地说:“只是修炼相关的书籍。”
梁宿哦了一声,他看不见,对书上的内容也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自己在主角府里居然睡死了这件事有点尴尬。
顾鹤清点了点身边的椅子,声音清冷,“坐下来。”
梁宿听话照做,顾鹤清抬了抬手,桌上便出现了水盆和一张干净的洗脸帕,他骨节分明的手拿过帕子,在温热的水里浸了湿,而后侧身,靠近梁宿,专心地为梁宿擦脸。
梁宿吃了一惊,身体下意识往后仰,“师叔……我自己来罢……”
顾鹤清停下动作,神色不明,倒也没有强求,将帕子递给了他。他看着梁宿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微微移开了视线,声音清冷地说:“今日我为你顺灵气。”
“……”
梁宿好想拒绝。
——因为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主角两个人相处的气氛,开始变得古怪,亲昵,粘腻,不像普通叔侄,倒是像……
江敬的脸出现在了梁宿的脑海里。
他心中一惊,迟疑地想,应该……不会吧……
梁宿擦脸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让顾鹤清侧目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两人之间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解救了梁宿的,是云烟的传音,因为没有设置权限,所以顾鹤清也听得到,她说:“徒儿,该来上课了,我在府里等你。”
短短的一句话,在梁宿的耳中胜过了天籁之音,心中再欢快,面上依然保持平静,对云烟说:“好,师尊,我这就过去。”
梁宿放下帕子,站起来对顾鹤清说:“师叔,我去师尊那了。”
说完,他抬起脚,正要离开清萧府——
蓦地,一股大力将他扯了回来,如同铁钳一般牢牢地箍住他的手腕。
梁宿被扯得一个重心不稳,倒在原先的椅子上,独属于身边人的冷香在此刻具有强烈的侵略性,霸道地侵占着他周围一切的空气。
顾鹤清一手紧箍住他的手腕,一边靠近梁宿,直到鼻尖对着鼻尖,几乎是一个要亲吻的距离。
梁宿皱着眉,看不见顾鹤清脸上的神情,就无法推测他的想法,从而做出最理性的判断。这般身处弱势的感觉让他心里发慌,声音迟疑,“师叔……”
“梁宿。”
顾鹤清叫他。
平常,顾鹤清喜欢叫他师侄,正如喜欢梁宿叫他师叔。这代表他们有一种比起别人更加亲密的关系。
但现在,顾鹤清叫他的名字,梁宿。
他叫着梁宿的名字,离他靠得极近,慢慢地说:
“梁宿,你能不能,别去她那了。”
顾鹤清的声音很轻,几乎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乍一听,以为这句话只是他的低喃,那么的漫不经心。
但只有顾鹤清自己知道,他的心并不如他的声音那般平静,反而犹如冬天的一座摇摇欲坠的瓦房,墙壁裂开一条巨大的裂缝,呼呼地灌入刀子般的寒风。
此刻若是有一片树叶飘落在屋顶,这座房子就会立刻倒塌,化为冰冷的烟尘。
梁宿就是这片树叶。
是毁灭,
还是继续支撑着虚伪的内在,摇摇欲坠地保持着瓦房的原样。
决定权在梁宿手里。
……
梁宿立刻就确定了,主角喜欢他。
与前两个世界一样,崩坏得彻底。梁宿心想,他还能好好活着继续做任务,难道是因为规则是个大善人吗?
他不知道这场戏他还该不该继续演下去。
当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梁宿迟疑了片刻,还是继续演了下去,空洞的眼睛带着惊慌,“师叔……”
看着师侄惊惧的神色,顾鹤清想,师侄在害怕他。
但,不应该这样的。
师侄应该用他空洞无神,漂亮的眼睛看着他,满心依赖地,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是惊惧和抵触,恨不得立刻逃离他的身边,躲得远远的,躲在他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这是顾鹤清最不能忍受的。
甚至,只要想象那个画面,他便要目眦欲裂,心口破了一个大洞,想要毁灭一切。
顾鹤清阖了阖眼,泛白的骨节和颤抖的手指都显示了他极度的压抑和克制。
然而,半晌过后,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顾鹤清又变回了那个师侄心中,安若泰山、可靠淡然的大师叔,他像一个普通的长辈一般摸了摸心爱的小辈的头,声音温和:“抱歉,是师叔不好,吓到你了。”
脑袋上的动作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梁宿心想主角是不是学过川剧变脸,说变就变,迟疑片刻,慢吞吞地说:“师叔,你刚才……”
顾鹤清说:“师叔看了一册书看了一页,内容晦涩难懂,收获不大,所以心生烦躁,不由把气发泄在师侄身上了,对不起。”
他温柔地抚摸着梁宿的头发,当作抱歉。
听见他这般解释,梁宿做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笑容重新变得亲近起来,大度地说:“没事没事,师叔生气是人之常情。”同时,他面露好奇,问顾鹤清:“是何等晦涩高深的书,竟让师叔这般困惑?”
顾鹤清垂眸,看着桌上被门派禁止千年的秘法,淡淡地笑了笑,回答:“只是一些古怪的功法罢了,师侄若是实在好奇,改天可以过来,师叔教你,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