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清晨的阳光才微微斜斜地破开一丝云层，黑暗尚且笼罩着大地的时候，顾闻西就已经从噩梦中惊醒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腕。
常年的养尊处优，让这对手腕白皙纤弱，雪色的皮肤，极薄极嫩，甚至通过灯光时能够隐隐看到青色的血管。
稍稍一用力，便能在这手腕上留下浅色的痕迹。
可这对手腕并不是真的如表现的那般脆弱，肌肉的力量让他可以在每年秋天的狩猎季上拔得头筹。
轻而易举地让子弹穿破猎物的头颅。
正如梦里……他的手腕轻而易举的被人鱼的利齿穿透了手骨！
长满铁锈的钢索穿过顾闻西骨头里的裂缝，把他两只手腕牢牢缝合在一起，高高吊过头顶。
让他双脚离地，痛苦不堪。
人鱼欣赏着他的痛不欲生，邀功地看向唯一高高坐在王座上的男人。
在过去这样的梦中，坐在王座上的塞壬都没有脸孔，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顾闻西低垂着头颅，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痛苦，可人鱼却不肯放过他，他们用鞭子撬起他的下巴，“君上，你看，这弱小的人类连一刻钟都坚持不住。”
“哦，”人鱼的声音冰冷漠然，没有恨意，只有杀机，只有对蝼蚁胆敢冒犯神明的杀机。
他低下头，他看向卑弱受刑的人类。
顾闻西看到了……他第一次看到了塞壬的脸孔！
熟悉的五官，却又无比陌生。
阴凉的寒意贯穿全身，顾闻西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明明只是个梦，可顾闻西的手腕却止不住地颤抖，现在他完好无损地摆在自己面前，蚀骨的阴冷却仿佛从梦境中穿越到了现实里。
“先生，”披上一件外套的贴身男仆匆匆赶了过来，担忧地询问道：“需要叫家庭医生吗？”
他循着床沿，半跪了下去，捧起顾闻西的手腕，轻柔地按摩着。
顾闻西森冷地抽了回来，他站起身，踱步来到窗台上，看着隐藏在夜色中的阁楼塔尖。
“不需要，我没事，”他摆了摆手，过了一会儿道：“该起床去下面吃早餐了，你们把人鱼带过来跟我一起。”
男仆心中诧异，自从真正掌控罗塞尔家族后，顾先生就很少早起了。比起没日没夜的忙碌公务，他更喜欢的是发掘出每个位置的得力人才，代替他去操劳一切。
绝大多数当权者的座右铭，都是跟努力，克己，坚持有关。
但顾闻西的座右铭却是，“享受生活。”
现在才凌晨五点半，贴身男仆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恭敬地退下。
十岁之前，一直在华国长大的顾闻西，有着跟母亲一样的口味。
早餐的餐桌上，不是西式早餐，而是广东的早茶糕点，配上熬得软糯香滑的各色粥品。
明明只有一个人吃饭，配的粥品却有足足七种，分别盛饭在小巧精致的瓷器里。
专门聘请来的大厨手艺非常好，哪怕忧心忡忡没有胃口的顾闻西，都在清新的桂花香气在嘴中绽放开来后，食欲大增。
顾明喻被带上来的时候，他正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在好友原著设定中的人鱼，深海中时是尾巴，但通过奇特的能量，却能在上岸后化作双腿。
或许对于曾经的人鱼而言，幻化双腿潜入人群里是件奇特有意思的事情。
但在真正依靠双腿直立行走的陆上生物，对他们进行毁灭性的的抓捕后。
可以幻化的双腿，恐怕早就成为了耻辱。
但是顾闻西相信，对于此时此刻的顾明喻而言，他应该非常想拥有化腿的力量。
顾明喻的手腕上戴着一对黑色的电磁环，它们可以完全压制住人鱼体内的超自然力量。
再加上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昨晚更是经历巨变，现在的小人鱼看起来脆弱极了。
不是昨天伪装出来的虚弱，是真真正正的虚弱。
说来神奇，明明是同样的五官，只是眸色的不同，塞壬看起来却让人完全不敢对视仰望。
就连人鱼折磨他来讨好塞壬的时候，都是半跪着的姿态。
可眼前的小人鱼，他被困在鱼缸里，以一种完完全全被顾闻西俯视着的姿态。
在被扯掉所有的獠牙后，这条刚刚满了十八岁的人鱼呈现出本来的样子。
上有父母，下有优秀的兄姐，人鱼族中的小王子根本不需要去承担任何属于王室的压力。
也不需要去上进学习。
他只要天真的受着父母的宠爱就够了，在民众的眼里，他几乎称得上是透明人物。
正是因为这样，那场灭顶之灾到来的时候，他才成了王室中唯一逃掉的存在。
从天真烂漫到一夕之间承担起了整个族群的最后希望。
坐在鱼缸里的人鱼，双眼微微猩红，出于安全起见，政府还下令将他的鱼尾上也套上了一个铁环，一个月后再由专家来解除。
人鱼只是愤怒地盯着他，不肯发出丝毫的声音，成为被他羞辱的把柄。
“不要紧张，”顾闻西放下了勺子，抬起小人鱼满是恨意的脸孔，“你忘了吗？你现在是我的养子顾明喻。”
在小人鱼眼中的怒意明显更甚后，顾闻西拿起了控制铁环的遥控，“告诉爸爸，你要用人类的双腿站起来跟我吃饭吗？
“还是？”顾闻西看了一眼顾明喻被困在鱼缸中的下半身，这让他显得像一只宠物，一只供人玩弄毫无尊严的宠物。
但是……顾明喻的名字，以及那个“爸爸”的称呼！
“不想吗？”顾闻西没有继续逼迫他，只是对女仆吩咐道：“去把厨房里给少爷准备的食物端上来。”
三分钟后女仆就将大厨精心切割的生鱼片端了上来。
这些鱼肉并不是已经在市面上超过了一个星期，甚至更久的冷冻库里发出。
而是昨天晚上，顾闻西宣布要收养一条人鱼后，助理就联系了位于挪威的海产公司，连夜从海中打捞空运过来。
看似普普通通的每一片鱼片都透着昂贵的金钱气息。
小女仆含着笑意，要将小人鱼扶起来。
失去尖利的指甲和恐怖力量后的人鱼，看起来美丽又柔弱，跟昨天伪装出来的柔弱不同。
今天气息奄奄地趴在鱼缸中，手臂上是凝固的褐色伤痕的人鱼，任何人都会被触动恻隐之心。
“停下，”顾闻西皱眉道：“给他放在地上就行了，所有人都出去。”
女仆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但却不敢违抗顾闻西的命令，咬着下唇把托盘放在了鱼缸外的地面上。
“吃吧，”顾闻西冷漠地俯视着小人鱼，“既然你不愿意站起来叫爸爸。”
食物鲜美的味道钻入了小人鱼的鼻翼里，已经饿了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的他，在嗅到食物味道的时候，身体里发出本能地渴望。
他咬住舌头，闭上眼睛……试图让鲜血的味道去战胜本能。
“不吃吗？”顾闻西道：“既然你不需要进食，那以后就都别吃了。”
说完之后，顾闻西站了起来，闭着眼睛的人鱼在黑暗中听到了人类脚步离开的声音。
他非常清楚，人类所说绝对不是虚言和威胁。
他摸了摸痉挛的胃部，睁开眼睛的时候早餐厅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类。
摇晃着已经有些微昏厥地脑袋，人鱼却始终做不到爬出去，去耻辱地吃掉这一盘食物。
“不行，我不能饿死自己，”恍恍惚惚中小人鱼摇了摇头，他深吸一口气后朝着鱼缸边缘靠了过去，然后以一种佝偻爬行地姿态翻过了鱼缸壁。
他垂下身，他的手里夹起了一只鱼片。
“宝贝，你可不能吃垃圾哦。”头顶的光线被阴影遮盖住，人类的声音从头顶出来。
那个人类，那个试图控制羞辱他的人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回来，他看到了吗？他看到自己狼狈翻爬的样子了吗？
极致的窘迫中小人鱼战胜了作祟的骄傲，他焦急地将手缩了回去，想将抓住的鱼片塞进口里。
他得活着，他得活着。
一只手牢牢钳住了人鱼的手臂。
眼前的人类明明看起来清瘦单薄，钳住顾明喻手臂的白皙手腕，更是纤弱到一掰就能断，但却让他动弹不了分毫。
顾明喻抬起头，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近到能够把彼此的所有细微表情都能尽收眼底。
眼前人鱼的面孔渐渐和梦中的邪神重合起来，一股凉意爬上顾闻西的手腕，让他本能地想要退却。
恐惧的心脏在胸腔中极速地跳动。
他张开口，他淡淡道：“来人把地上的垃圾带走。”说话间，顾闻西撕扯开人鱼紧紧拽住生鱼肉的手指。
一片片地将生鱼肉剥落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