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被小人鱼定定地望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是汹涌的情绪。
顾闻西很难想象，是要多强的克制力，才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着平静。
六月底的海边已经逼近盛夏，当清晨的阳光穿破云层窸窸窣窣的落在屋顶时，燥热同样袭来。
这样的天气，就算穿着短袖，也会止不住地冒汗。
半开放式的阁楼里，已经是暑气氤氲，可顾闻西却只觉得冷，冰冷随着汗意牢牢地黏在身上。
“在地上捡东西？这就是你属于人鱼王室的教养吗？”在恐惧之中保持着冷静，让顾闻西的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格外缓慢。
可这样缓慢的语速却给人无尽的压迫感。
青年的下颌弧度优美，是恰到好处的尖细，可最顶端的地方却是有肉的饱满的圆，让本来有些犀利的样貌多了一种诱人的柔和。
他抿了抿嘴唇，艰难地咽下口水，琥珀色的瞳孔着倒映着小人鱼的影子，他牵起人鱼的手，丝毫不惧怕对方会反抗。
牢牢地握住，将五指强行地占据住人鱼的指腹之间，如同昨日那般交握着。
在人鱼愤怒阴鸷如同野兽的紫色眼眸里，蹲了下来，蹲下了那居高临下，让人喘不过气的高度，徐徐说道：“我如果是你，我一定会学会聪明，只有足够的聪明才能够存活下来，才能在严苛的监视下，获取自由。”
他的声音清冷，可这样的清冷却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
而是带着一种天然的蛊惑，每一个字都落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正如同昨日在所有人面前说着收养的话时，无论再怎样坚守着冷静理智，但内心都很难不有一丝动容。
然后随着他的话去做。
人鱼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气愤，还是出于对人类话语认同地不甘心。他想要变出狩猎的尖利指甲，可是手臂上的铁环却传来压制的力量，将他体内属于人鱼的异能一点点化去。
让他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只能在人类的手心中感受着属于人类的温度。
灼热柔软。
“适当的忍耐和屈服并不丢人，只要能赢得最终的胜利，相反愚蠢的高傲带来失败死亡，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顾闻西徐徐善诱。
他拿起了桌上的铁环指令器，手指在控制鱼尾锁环的按钮上来回摩擦。
他的指腹很白，覆盖着指尖的指甲却是微微的粉，像春日里的桃花，带着一种勾人心魄的冶丽，摩擦在黑色暗沉的指控器上。
操控着人鱼的尊严。
很好……顾闻西看到人鱼眼中翻腾的恨意冷静了下来，对方如他想要的那般停止了挣扎。
“我的祖国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古老成语叫做卧薪尝胆，”顾闻西说道：“说的是越王勾践和吴王夫差的故事。”
“越国被吴国破灭，越王也沦为了吴王的俘虏。我知道，在这样巨大的灭国屈辱中，大部分的人都选择成全自己的气节，用死亡来维持自尊。”
“但越王没有，他选择了忍耐，甚至为了麻痹敌人将他放回越国，不惜带着夫人一起向吴王下跪，给吴王牵马，做所有最低下的奴隶才会做的事情。”
“在这样日复一日舍去所有尊严的苟活中，越王终于让吴王相信了他的臣服，相信了他已经没有王者之心，只是吴王最衷心的走狗。”
顾闻西的声音在说着故事的时候，那清冷的语调尤其引人入胜，明明是冰玉寒髓一般的清冷，可却带着一种勾人入骨的感觉。
让人忍不住想去听他说话，想看到那些故事从他轻薄漂亮的嘴唇里吐出来，连人鱼因为愤怒和饥饿急喘的呼吸都平稳了下来。
冰冷的紫色双瞳，一瞬不瞬地看着顾闻西。
可顾闻西却没有继续说下来，而是叫来了女仆道：“让厨房再准备一份人鱼的食物，要熟食和餐具。”顿了顿道：“跟我的一样。”
“然后吴王就面对所有大臣的反对，坚决地把他的臣子放回了越国，”顾闻西的眼睛微微弯起，琥珀琉璃般澄澈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他注视着小人鱼。
一只手握着那让人鱼无比痛恨地遥控器，一只手牵起了人鱼的手腕，缓缓抬起道，“后来，越国灭了吴国，那么你的选择呢，顾明喻。”
当顾明喻这三个字从顾闻西口中说出的时候，人鱼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的脸上各种神色翻腾，眼角猩红，但最终都被他压了下去。
他沙哑着声音，耻辱地道：“爸爸。”
“不够，”顾闻西摇了摇头，“你太野蛮了，没有一点贵族该有的彬彬有礼，不像我儿子。”
人鱼脸色一白，愤恨的瞪着他，但维持十秒地无声瞪视后，他在顾闻西充满压迫力的视线下，艰难地开口道：“爸爸，我可以和您一起用餐吗？”
他的声线颤了颤，眼中地恨意收了回去，喉结缓缓滚动，“我为我的无礼道歉。”
【任务进度百分之十。】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顾闻西眼中的笑意大盛，连嘴角都扬起了春风般的弧度，他按下了控制人鱼尾巴的开关。
将可以转化成人腿的力量传送进了小人鱼的身体里。
只有经过失去，再一次获得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种自由的味道，那种可以自己掌控身体的感觉是多么的美好！
小人鱼的尾巴都忍不住抖了抖。
顾闻西牵起人鱼的手，牵到了自己的面前，他低下头，如同一个臣民一般在小人鱼的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我的小王子，真乖。”
原著中的人鱼王国，在礼仪制度上基本跟日耳曼帝国相差无几。
过去封建社会的西方礼节中，当领主巡视土地时，他们的臣民就会献上吻手礼。
代表着臣服与尊敬。
顾闻西行礼的姿态，标准优雅，那一瞬间的错愕，让小人鱼几乎感觉自己回到了深海的王宫里。
觐见的大臣对着他弯下腰，无比虔诚地捧起他的手，轻轻吻向手背道：“小王子，愿好运永远与您相随。”
只是在过去，出于洁癖，他从来不肯接受，每每当大臣们吻上来之前就快速地将手缩了回去。
可是，人类的嘴唇落在他手背上时，那蜻蜓点水一般的一点，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是厌恶讨厌，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痒酸涩。
如同人类嘴唇离开后，落在手背上的不属于人鱼的气息。
大海的水息里里掺杂了一丝淡淡的白玫瑰的芬芳。
顾闻西没有给人鱼思考反应的时间，他重新站了起来，恢复了那居高临下的冷漠姿态，召唤贴身男仆道：“去把给少爷准备的衣物拿来。”
“好的，先生。”男仆进来后，忍不住窥视了一眼人鱼，实在是太震撼了！要知道，现在活跃在荧幕上的人鱼明星们，几乎很少幻化出双腿，展现行走姿态。
他们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保持着高傲的鱼尾。
可是先生竟然让人鱼自己愿意变出双腿，还是传说中最高傲不可屈服的王室人鱼。
这一眼的偷窥下，他看到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明明是美丽神秘的紫色，这双眼睛还镶嵌在最完美无暇的脸上，可是一眼望去却只能感受到恐怖的杀意。
脑子里轰然一响，男仆低下了头，慌慌张张地要退出去。
可是在他行礼告退的瞬间，却被顾闻西喊停了下来，“慢着，你不用去拿衣服了。”
男仆屏住了呼吸，心跳加速，“先生？”
顾闻西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淡漠疏离，“你被辞退了。”
“不！”不要，这一次真正地恐惧袭击了男仆的全身，比刚才偷窥人鱼时更甚。
他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离，连双腿都要无法维持站立了。
他从十六岁起，就已经跟随着顾闻西，从中级仆人到小领队，到成为顾先生的贴身男仆他用了十年时间！
他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被突然开除掉？
仅仅是因为偷窥了一眼人鱼吗？
“先生，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有着一米□□身高的男仆声泪俱下，“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再做任何违背您的事情。”
顾闻西的指骨敲打着人鱼鱼缸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仆人和人鱼。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贴身男仆忠心耿耿，为了能够得到贴身男仆的位置，他连大学选的所有专业都跟自己一模一样。
不仅仅以全A的优异成绩毕业，甚至还参加了野外生存训练，在雇/佣/兵的队伍里打过滚。
全能优秀，才能压下所有蠢蠢欲动的竞争者，得到最贴近他的位置。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是他的贴身男仆，他又怎么会被大力培养，享受跟他一样的教育资源，甚至连他的家人都被安排进了公司里。
顾闻西第一次没有表现出独断专行，让人将男仆带走，而是转过头看向了人鱼，问道：“你要原谅他吗？”
明明半刻钟前，他还逼迫人鱼向动物一样抓食地上的食物，对他极尽凌/辱，现在却又把另外一个人类的命运交在了人鱼的手中。
小人鱼冰冷眼中布满了疑惑。
“顾明喻，”顾闻西强调道：“当你叫我父亲的时候，你就是我现在唯一的法定继承人，是这座庄园，是所有归于我名下的产业的主人。”
他的目光俯视着贴身男仆，俯视着这个明明英俊挺拔却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用卑微姿态仰望着他的高大男人。
视线放向门外，放向广阔的世界。
“也是他们的老板，”他收起敲击地指腹，点燃了一根雪茄，红唇中轻轻吐出灰白色的靡丽烟圈，尾音勾起道：“所以，顾明喻，你要原谅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