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艾斯被同伴们层层掩护在最后面，顾闻西环视的目光在他身上微微停留。
那本来充满压迫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却突然变得温和，艾斯忍不住抬起头。
猝不及防地就撞入了浅浅淡淡的琥珀瞳仁里。
窸窸窣窣的笑意从瞳光中溢出，落在艾斯的身上，让他忐忑不安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温柔地抚摸过。
所有的惶恐都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好奇。
驱使着他跟跟人类对视。
心脏在胸腔中咚咚作响，他看着人类原本有些许凉薄的眼角，因为笑意染上微微的粉色。
那一股若有若无的粉，仿佛春日里的花瓣全都飘进了他的心底，让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忍不住想要踏出去，想要接过大长老的话。
“艾斯。”同伴的呵斥声在艾斯耳边响起。
“不要出头！”大长老的警告声更是阴魂不散地在他前面响起，阴狠的视线紧紧盯着他。
凭什么，凭什么波尔那可以，他不可以！
“顾先生，”五官精致得如同人偶的美少年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他把因为紧张微微发抖的双手背在身后，“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跟您和您的养子表演了。”
“是吗？”顾闻西目光温和地回应道：“你叫艾斯对吧，查理给我看过一段你的歌曲练习。”
“老实说，唱的非常动听，在我的审美眼光看来，我觉得比你们主唱唱的更好。”
歌曲练习？
艾斯的的确确有在私下里哼唱过歌曲，但那只是作为人鱼喜欢唱歌的本能，他本来以为无人会注意到。
竟然被查理偷拍下来了吗？还被传给了顾先生！
窘迫的羞红爬上了艾斯的脸颊，他当然知道以顾闻西的身份和忙碌，绝对不可能真的去看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演，只是客气罢了。
查理奇怪地一挑眉，他并没有给顾先生传过什么演唱练习啊。
难道说顾先生看上了这个叫艾斯的乐手。
岂不是波尔那就安全了！他赶忙附和道：“艾斯的歌声让人耳目一新，我忍不住就拍了下来。”毫不羞耻地承认了自己的偷拍。
“先生太过客气了。”艾斯面红耳赤。
“没有客气，”顾闻西拨开人群，走到艾斯面前。
本该高高在上，作为观赏者的人物，竟然伸手打起了节拍，嘴中哼唱着艾斯唱过的歌曲。
顾闻西的声音当然没有人鱼的得天独厚，但这样悠扬的节拍中，清冷的歌喉却如同一股甘泉流淌进每个人的心底。
艾斯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顾先生竟然不是客气，是真的听过他的随意哼唱，还牢牢记住了下来。
哼唱完，顾闻西赞赏道：“以艾斯你的天赋，不应该只做一个背景板乐手。”
“我可以请来顶级制作团队给你录制唱片，肯定能够创造销量历史。”
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却勾勒出了人鱼不敢想象的盛况。
自从国破沦为阶下囚后，他们只能苟延残喘的忍辱偷生，看似光鲜亮丽的人鱼明星们，实际上跟观赏宠物有什么区别！
可是……顾闻西竟然说，他可以给他出唱片，让他光明正大的站在所有人面前，成为销量神话。
艾斯的心脏越跳越快。
他知道他该痛恨眼前的人类，他也知道他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国仇家恨！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随着人类的话语在脑子里产生畅想，产生不可饶恕地背叛族群的想法。
不！绝对不行！
波尔那站了出来，生拉硬拽地把艾斯拉到身后。
他克服恐惧，努力挤出一张笑脸，玩笑道：“顾先生，艾斯他还小，哪里能出唱片，他不入流的哼唱，您投钱进去只能打水漂。”
“只要能让我和我的养子高兴，扔进几个亿打水漂算的上什么？”顾闻西毫不在意，“你们要见见我的养子吗？”
他的养子！
他们人鱼族的小王子。
顾闻西没每个词都踩在了人鱼一族最痛恨的点上，他们所有的骄傲在顾闻西面前，不过是玩物罢了。
尤其他们为之搏杀用尽全力的王，却被人类肆意地当做炫耀的宠物，一口一个养子挂在嘴里。
当做宠物还不够，现在竟然要拉到那么多人的面前展示！他们的的确确想通过顾闻西早点联系上小王子，但是绝对不是让小王子以这样耻辱的姿态出现在人类的面前！
“可以吗？”波尔那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但小公子是王室人鱼，依照法律，不好展露给大众吧。”
“他是我的养子，不是丧失人格的禁脔，更不是禁锢于法律的物品，”顾闻西对杰森道：“你拨视频电话给庄园，让宝贝看看我买给他的乐队。”
在众人对王室人鱼的好奇欺骗中，电话接通了。
但被投影仪投影出来的，却不是鱼缸里的人鱼。
而是一个身高一米九，一脸冷漠的人类。
五官精致到连最厉害的画师都无法画出，不，他不像人类，更像是神话传说中的神明。
淡蓝的碎发在夜风中微微飘扬，郁紫色的眼瞳森冷地俯视着众生。
惊艳赞叹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们猜测着视频中人的身份。
但是却不敢交头接耳，各自打开手机讨论起来。
“这是谁，也太好看了吧！比我见过的所有明星都好看，是顾先生的情人吗？”
“放屁！怎么可能是情人？出卖美貌的人会有这种需要天生的权势才能养出来的气质吗？”
“应该是亲戚吧？或者秘密隐藏富豪，掌握着国家特殊经济渠道的地下人才。”
没有人会想到眼前衣冠楚楚的青年是人鱼。
人鱼明星有多骄傲，整个帝国人尽皆知！他们明明可以化作人形，却只肯傲慢顽固的保持着人鱼的形态。
把鱼类的尾巴当做最大的骄傲，和对方人类的反击。
普通人鱼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传说中最高傲的王室人鱼了！
尤其眼前的人类身上可没有展露丝毫属于人鱼的特征。
无论人类怎么猜测，化妆室里的人鱼们却一眼就认出了顾明喻！
这个穿戴梳妆无一不精致，仿佛是人类贵族的人正是他们的小王子！
波尔那简直无法想象，最单纯骄傲的小王子到底经历了多可怕的事情，才会在短短两日里变成今天这幅人类模样。
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撕裂般的剧痛在人鱼心口浮现，巨大的酸涩屈辱瞬间将他们的情绪淹没，泪意泛上眼眶。
按照礼节，按照人鱼一族对王室至高无上的推崇，他们应该跪下，应该虔诚地将额头磕向地面去拜见王族！
可是……现在，在无数人类包围中的他们却只能站立着，甚至为了不泄露秘密，连泪水都不能溢出眼眶。
然后还要笑着说：“顾先生家的公子真是玉树临风。”
在人鱼们认出顾明喻的刹那。
顾明喻也注意到了这满屋子的人类里暗藏着的人鱼！
离得最近的波尔那，那个亦步亦趋沉默寡言地跟随着大长老的学生，现在已经接过逝去老师的衣钵，成为新一任大长老。
金色头发被众人藏在身后，偷偷打量着他，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的是他的伴读艾斯。
红色头发，用扇子遮住脸才勉勉强强挡住眼中破碎情绪的红发女人鱼是他的下官。
还有其他……满脸僵硬地藏着情绪，努力地扯动嘴角的是他的臣民。
他们全都看见自己潜伏搏杀为之付出一切的最后王室，穿着人类的衣服，听候着人类的召唤。
顾明喻几乎就要窒息了，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绞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割裂。
他第一次在眼中流露出哀求的情绪，哀求地看着顾闻西，让他不要在这些人面前说出过分的话。
人鱼傲慢冷漠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卑微的哀求，刺激着顾闻西的大脑。
他感到有无形的枷锁戴在自己的脖子上，正一点点收束着，想要勒断他的呼吸通道。
塞壬觉醒之后，好不容易在神威如狱中存活下来的稀少人类，全都沦为了最卑微的奴隶。
那个时候的人类才是真正的宠物货品，他们的脖子上套着镣铐，脸上烙印着奴隶的文字。
被以前当做食物和观赏品的各种族类围观戏弄。
恐惧在血液中蔓延着，让顾闻西的大脑都呈现出一种缺氧的眩晕，心脏极速悸动，连额头都因为紧张害怕出汗，他缓缓抽出西装袋里，细白的，叠成三角形的绅士手帕，优雅地拭掉皮肤上晶莹的汗渍，丹凤眼微微斜睨着小人鱼，“顾明喻，怎么不跟你的朋友们打招呼？”
这一声顾明喻如大梦初醒，瞬间惊呆了在手机里悄悄讨论着的人们。
顾明喻，戴着顾这个独特东方姓氏的，只有可能是顾闻西那个美其名曰养子的人鱼。
他竟然被顾闻西完完全全□□成了人类的模样？？？
他们仔细打量着视屏里的人类，企图从他的身上走出一丝属于人鱼的痕迹，但是很遗憾没有。
修剪平整的指甲，光滑的耳背，笔直修长的双腿。
上帝！顾先生也太厉害了吧！
怎么不跟你的朋友们打招呼？
你的朋友们？
顾闻西轻飘飘的一句话，落进人鱼的耳朵里却重若千钧。
他很难不联想，顾闻西的话语里包含着的其他意思。他和眼前这些潜伏进人类的同胞们的会面绝对不是巧合。
顾闻西啊……这个仿佛掌控洞察一切的可怕人类，连他们最大的机密基因篡改都能一眼道破，还敢光明正大的算计政府。
扒出他们暗藏在人类中的棋子，也算不上难事了。
他仔细观察着顾闻西的表情，但顾闻西表情完美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破绽，只是微笑着教育他。
让他学会礼貌，在所有人的面前听从他的话，跟他的同伴打一声招呼。
他不敢赌他不能赌。
他强忍下所有的情绪，将痛苦埋葬进微微扬起的笑意里，对着波尔那，对着乐队的其他成员道：“晚上好，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他文质彬彬，礼仪周道，看起来仿佛是天生的人类贵族，而不是来自深海的人鱼。
越来越多惊叹的人类目光如同针扎一般扎在顾明喻的身上，所有的羞耻难堪都被迫展露在人前。
却还不得不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一副顾闻西要求的样子！
他得保护他的子民，在他成为唯一活在实验室外的人鱼时，他就没有了任性的资格。
“你得学会卧薪尝胆呀。”人类的声音仿佛再次在耳边响起，他拉起他的手，他让他戴上同样的领结，他让他学会随时随地喊父亲。
【任务进度百分之二十五，天啦QAQ!!!!你是我见过最快的宿主】感受到顾闻西低层的气压，系统敏锐地辩解道【不，是最棒的宿主】
一番压抑着狂风骤雨的虚假寒暄后。
“周末见，”波尔那带着乐队的成员们，向着屏幕里的小王子行礼。
他们做出脱帽的姿势，第一次行着他们绝不愿意行出的人类礼节。
借着仇敌的礼仪遮掩，膝盖微弯，悄悄地，不经意地朝着他们的小王子行人鱼的跪礼。
但他们不能叩头，更不能真正的跪下，连那微弯的膝盖都在瞬息之间抬了起来，怕人类注意，怕人类察觉。
小人鱼眼角猩红，紫白分明的瞳孔里爬满了血丝，他极力地维持着声音，悲愤地望着顾闻西：“我可以告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