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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番外—陆广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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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陆广轩

陆广轩紧蹙剑眉舒展开来, 他看了又看竹影下的林予红,似乎有些难以将此时贤良淑德的女人与记忆里敏感尖锐的少女联系在一起,“县主说笑了, 我并未成亲。”

“她是去岁天子赐下来的人,而今在我姑母帐下做事。”

“去岁天子赐下来的人?”

听陆广轩唤自己县主, 林予红眸光转了一下, 团扇有一搭没一搭轻摇着, “那不是赐给将军的人么?如何去了陆将军那?”

陆广轩面上有一瞬的尴尬,“县主, 旧事不必再提。”

“县主只需知道,而今她在姑母那做事便是了。”

林予红笑得一团和气, 淡淡瞥了一眼被陆广轩护在身后的舞姬, 微笑附和了一声,“原来如此。”

“呃,正是如此。”

陆广轩瞄了眼让人越发看不懂的林予红,曲拳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林予红是典型的世家女,讲规矩, 讲尊卑,并非他们武将之家的轻松快意,怕林予红觉得自己被冒犯,他往一旁退了半步, 把身后的女子让出来, “这是洛京的林家女郎,天子亲封的永和县主。”

舞姬是洛京出来的人, 自是知道洛京贵女皆是目下无尘的, 况林予红又非一般贵女, 乃天子亲封的县主,以女子之身支撑林家门楣的家主,在这样的人面前,她自然不敢放肆,听陆广轩向自己介绍林予红,她连忙从陆广轩身后走出,恭恭敬敬向林予红见了礼,“见过县主。”

“免。”

林予红抬了下手里的团扇,恰到好处的端庄守礼让她并没有把目光长时间停留在舞姬身上,略瞧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

“陆将军着我在此等她,不巧却碰到了少将军。”

像是怕陆广轩与舞姬两人误会自己,林予红漫不经心补上一句。

“县主在等姑母?”

陆广轩看了眼轻摇团扇含笑而立的林予红,对身旁舞姬道:“你去瞧瞧姑母事情有没有忙完,若是忙完,便请姑母过来,莫叫县主好等。”

“是。”

身边无人时,舞姬能扯着陆广轩的衣袖撒娇,可当身边有了人,舞姬便是知进退懂尊卑的识礼人,她好奇看了眼林予红,便屈膝退下。

不远处便是楠竹亭,陆广轩向林予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县主何时来的邺城,怎也不知会一声?”

——姑母与姑父只管战事,其他事情一概不问,宁峰又去了洛京,而今的太守府的内务是他一人负责,这种情况下,林予红竟能在他眼皮底下来到了太守府,自然叫他莫名心惊。

为什么是心惊而非疑虑,是因为多年前林予红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巴掌的余威,算计从龙之功的剑走偏锋,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昭示此女心机深不可测,并非普通世家贵女,若他将她当普通世家贵女相待,那便是他的愚蠢。

而那次是的从龙之功,也让她成功成为当今天子的心腹,虽非朝臣,但依旧能影响朝政,邺城虽远离京师,对京师的情况并不灵敏,可尽管如此,他依旧不止一次听说天子有意与林家结为姻亲。

政治婚姻,自是比旁的结盟更为牢靠,也更直白向世人宣告,林家是天家忠实的仆从,心怀不轨之人莫要打林家的主意。

林家简在帝心,而邺城却是天子的心腹大患,当年开城献降的拥立之功,如今却成了天子的一个心病——邺城能拥立他,自然能拥立旁人,京师的咽喉之地,怎能被外人掌控?

邺城只有换成天子的自己人,天子才能睡得安慰。

一个朝中新贵,一个天子处置后快的威胁,关系不对等,陆广轩待林予红自然多了几分防备试探,只是与数年前相比,此时的林予红平淡又平静,让人很难窥探她的心思,年少时期的敏感猜忌,早已被岁月打磨成端庄自矜外圆内方,往来书信的几次交锋,陆广轩依旧摸不准她的心思。

大抵是察觉了陆广轩的试探之意,林予红温柔笑了一下,看着不远处的楠竹亭缓缓出声,“洛京那边离不开人,我若兴师动众来了,没得叫旁人生疑。”

“旁人生疑?”

陆广轩心中一动,侧目去看与自己并肩而行的林予红。

大抵是为了掩人耳目,林予红的衣着并不华贵,朴素的平民衣服,鬓发也简单得很,打眼一瞧,似乎与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但若仔细瞧上两眼,便知此人非富即贵——食不果腹的百姓哪会这般讲究?持团扇,移莲步,这是不为生活发愁的富贵人家才会有的小细节。

仪仪虽是太守之女,却也不曾有这样的矜持自傲,仪仪的性格更为跳脱,从不讲究细节,旁的女孩喜欢花啊粉,她却不大喜欢,除了对吃有些追求外,衣服首饰她从来不上心,也幸亏她的在乎,才让他省了不少心,若是不然,以太守府的窘迫财政,哪里有什么多余钱财去给祝仪置办衣服首饰?

给仪仪做衣服的料子多是四时八节天子赏赐下来的,首饰也是如此,平民百姓家觉得她穿戴富贵,但若是真正的富贵人士,一眼便能瞧出邺城太守府的财政不佳。

而林予红却与仪仪完全不同,穿戴不扎眼,却都是好料子,他不大懂首饰,只觉得林予红所戴的银饰虽然简单,造型却颇为别致新奇,哪怕再怎么不懂这些东西,但也知道以林家的财力这些首饰绝非凡品。

——随随便便拿支当了,便能抵太守府一年的花销。

陆广轩并非不理庶务的清高武将,作为邺城的下一任继承者,无论是军政还是民生他都颇为了解,也因为太过了解,他才能清楚知道太守府与林予红的差距,这种差距不可谓不大,大到让他瞧了两眼林予红便匆忙收回视线——太过扎心。

端方君子如陆广轩,偶尔也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分外艰难。

但毕竟是自幼在贫瘠日子里修出的好脾性,这种念头存在短短一瞬,瞬息之后,陆广轩仍是稳重内敛的赫赫名将,他唤来亲兵要了招待人用的雀舌茶与点心,抬手给对面的林予红斟了一杯茶,不动声色道:“县主这话便是说笑了,县主乃是天子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又有敢能疑心县主?”

“是么?”

林予红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无是无不是的态度让陆广轩剑眉微蹙。

作为武将,陆广轩与女人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除了人情上的几位世交家的女儿外,他相处最多的便是祝仪与舞姬,祝仪是他一手带大的小妹妹,舞姬而今是姑母帐下的贴心人,两人都是自家人,都不需要他时刻提着精神,但林予红完全不一样,一来是因为她的身份,天子亲封的县主,一心想要联姻拉拢的对象,与她太近不行,太远又不行。

二来是因为往事——年少时期的巴掌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林予红并非典型的世家女,哪怕此时她再怎么温柔平和,骨子里的凌厉却是抹不去的,少女时期的她是敏感尖锐的小刺猬,而今的她,便是开到荼馀的彼岸花,美则美矣,却带剧毒。

对于这种人,他只想敬而远之。

倒不是害怕,而是与这种人打交道太累,作为典型的武将,他更喜欢性格直白容易相处的人,而非让人绞尽脑汁依旧瞧不清的林予红。

解决冷场最好的办法是吃茶。

“县主吃茶。”

茶水倒了八分满,陆广轩递给林予红。

“多谢将军。”

林予红接过茶,轻啜一口便放在石案上。

见她只是礼貌性尝了尝,陆广轩便知雀舌茶并非她的喜好——武将是不如文人那般爱喝茶的,天子赏赐的雀舌茶被他们拿做招待用,对于普通百姓家,天子赏赐的自然是好东西,可对于林家这种富可敌国的家族,雀舌茶便是那种能勉强一尝的茶,用来招待人只能说是不出错,但远远谈不上出彩。

陆广轩剑眉再次蹙了一下,楠竹亭也再度陷入沉默。

陆广轩知此时的林予红早已褪去了少女时期的敏感敏锐,此时的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而林予红也知陆广轩形式稳妥,并非寡言罕语之徒,然而这样的性子,却让小小的楠竹亭两次陷入沉默,其原因不过是对方的不主动。

——是的,冷场只因为对方不想与自己说话。

莫名的,林予红笑了起来。

陆广轩此时正在饮茶,见林予红突然发笑,不免问了一句,“县主笑什么?”

“笑将军。”

林予红轻轻摇着团扇,漂亮眼睛瞧着陆广轩。

“笑我?”

陆广轩剑眉微动。

“不错,笑将军。”

林予红站起身,“一别经年,我已不是当初的我,将军也非最初的将军。”

林间清风扬起林予红的长发,红色的发带与长发交织在风中起舞,她眯眼看着周围的景致,仿佛透过这些竹林看到多年前的自己,“但不管如何,将军当初对我的援手之恩我却是记在心里的,将军放心,洛京是洛京,林予红是林予红。”

陆广轩剑眉轻蹙,轻摇团扇立于风中的女子已侧目看了过来,竹林清幽,而她着红,落日的余晖如滚了火,将她的身影烧在他眼中。

“我是洛京林家林予红,而非将军口中的县主。”

林予红摇着团扇的频率万年不变,轻笑的声音似是清风徐来,“我今日来邺城,是为了解决邺城的燃眉之急的。”

“将军,你缺钱么?”

林予红悠悠看着陆广轩,声音不急不缓,“我有。”

陆广轩眼皮狠狠一跳。

那一刻他分不清是燃眉之急被解决的松了一口气,还是面前女子近乎揶揄的声音让他心脏骤停,总之等他反应过来时,胸腔里如女子万年不变摇团扇的频率一般的心脏突然有了变故,战前擂鼓一般响个不停。

为将之人讲究一个义无反顾,可在沙场一往无前的他,此时竟有些不敢去看林予红的脸,像是直面太阳,光芒太盛,只会让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陆广轩垂眸饮茶,不动声色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

后面的事情变得自然而然。

林予红出手阔绰,一举解决困扰邺城多年的粮草,让窘迫如太守府也难得奢侈了一把,斥巨资宴请林予红。

当然,这个“巨资”对于太守府是巨资,对于林予红,不过是九牛一毛。

陆广轩是没有见过林予红喝酒的。

在他的印象里,少女时期的林予红虽然敏感猜忌,但依旧不失贵女风度,行为举止皆是洛京贵女的规矩讲究,似这样细雨微风的一个人,陆广轩做梦都想不到她的酒量竟不输于自己的姑母。

陆广轩的酒量自然是好的,大抵是遗传了自己的姑母,又大抵是受伤之际总会喝酒替身,总之他鲜少有醉酒的时候,犒赏三军时旁人醉得不省人事,他还能面色如常将所有醉酒之人安置好,酒量如他,永远是酒宴上永远不会倒下的人。

今夜依旧如此,副将们醉醺醺开始说胡话,他把副将一个个送回住所,等他安置了所有人回到花厅,自己的姑母仍在林予红喝着酒,大抵是喝到兴致处,姑母早已离了座,提着酒坛来到林予红的食案前,小盏换成了大盏,两人一边喝一边划着拳。

陆广轩愣在当场。

作为被姑母一手带大的人,陆广轩见过太多次的姑母与旁人划拳的模样,但林予红的划拳他是第一次见,在他的印象里,林予红是那种说句话都会在心里过上千百遍的端庄内敛贵女,喝酒划拳这种豪放事儿与她相隔十万八千里,是他连梦里都想象不到的事情。

事实证明人的形象力终归有限。

陆广轩看着熟练与自己姑母划拳的林予红,她的酒喝得很多,有些上脸,脸上红晕晕开,眼角也有些微微的红,诱人的红衬着眼波的流转,与她平时四平八稳的模样大不相同。

更要命的是,大抵是大量饮酒之后身体会变得燥热,她的衣领扯得也有些开,被汗水浸湿的长发自鬂间垂下,蜿蜒得没有形状躺在胸前的一抹雪痕上。

——一言蔽之,别样的动人。

莫名的,陆广轩喉结滚了下。

他早已不是懵懵懂懂的少年,作为一个二十好几在别人早已当爹的年龄,他太清楚自己的身体反应,这种反应太糟糕,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抬手掐了下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该是这样的。

这样是对林予红的不尊重。

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可身体的反应却是另一回事,他的眼睛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再次看向林予红的脸,那张脸白里透着诱人的红,像是开到极致却在孤芳自赏的花儿,从来无人懂她的心事。

陆广轩心跳漏了一拍。

像是察觉他的目光,林予红抬眉斜斜向他看过来,偷瞧人却被人抓个正着,陆广轩的脸登时烧了起来,他故作无事连忙移开视线,余光却瞧见林予红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像是笑他的掩耳盗铃,又像是笑他的胆怯。

“少将军在那站着做什么?怎么不进来吃酒?”

酒至半酣的林予红展眉而笑,酒水湿了衣袖,衣袖粘在她胳膊上,像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她随手挽了挽衣袖,依旧盈盈笑着瞧着他,摇曳的烛火映在白生生的一截胳膊上,晃得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拧眉看着林予红,林予红也抬头瞧着他,酒意蛊惑着人的意志,他喉结滚了几滚,抬头闭了闭眼。

“县主,你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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