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飞天楼内灯火尽歇, 始于一盏茶之后。
由灵力点燃的连绵火光煌煌似鎏金,流连于楼中每处回廊,当那声并不明显的嗡响陡然出现时,大部分人都未曾将它放在心上。
下一刻, 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骤然降临。
谢星摇等人在傍晚时分进入飞天楼, 经历一场阴差阳错的狗血大戏后,夜色已然渐深。
雪夜的天空总是显得格外低沉, 窗外墨色暗涌, 黑潮席卷着呼啸的北风;楼内幽暗蔓延, 自每个不起眼的角落悄然生长,几乎能将视野吞没。
转瞬, 一片喧哗与骚乱。
这里本就是妖魔的巢穴,被邀约而来的人们提心吊胆, 不知何时会沦为腹中之物。此刻恰逢这片突如其来的漆黑,恐惧油然而生, 毫无疑问, 定不会多么安分。
混乱之中的黑暗, 是他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据常清姑娘所言, 飞天楼一层的书房下有条暗道。
因有晏寒来的事先踩点, 这间小室距离书房并不算远。谢星摇在灯灭的一刹从椅子站起身来,正要离开, 却见晏寒来迟疑顿了顿,没有动作。
他做事一向利落, 谢星摇心生疑惑,暗暗传音:“怎么了?”
“无碍。”
置身于黑暗里, 少年的双目纤长而漂亮, 被月光映出浅浅亮色, 如同两颗静静镶嵌的玻璃珠。
他视线极冷极淡,毫无声响地起身而立,仍是用了传音:“走。”
修仙之人五感绝佳,其中目力更是从小锻炼的重中之重。
谢星摇刚来修真界的那会儿曾被惊到过,即便身处黑夜,也能在无光的环境里隐隐看清前路。只可惜她的修为不算太高,看得不甚清晰,倘若到了类似晏寒来的金丹期,应该能长进不少。
书房被划为飞天楼禁地,并未向来此的宾客们开放。万幸须弥教曾经掌管此楼,入城之前,常清特意给了他们一把钥匙。
书房大门紧锁,这会儿又正值一片混乱,如谢星摇预想中一般,房门前空空荡荡、无人守卫。
她用钥匙轻而易举打开锁头,推门而入,嗅到一股浓郁的陈旧书香。
“我想想,常清姑娘说过,密道在第三排书架旁,只需要转动桌上的梅花花瓶——”
谢星摇循着记忆如法炮制,花瓶被顺时针旋转到第二圈,果不其然,身侧的墙壁传来一声轰响。
墙边的书架自行移开,阴影之后,是条狭窄纤长的幽寂小道。
顺着小道一路往里,抵达尽头时,就能找到被魔族封印的祭司古书。
“应该就是这里了。”
谢星摇向内张望一眼,借由修士超凡的目力,隐约见到一条长长阶梯。
她说着扭头,看向晏寒来:“里面很可能有驻守的妖魔,倘若亮灯,大概率会提早暴露——就这样下去,你没问题吧?”
这不过是一句习惯性的客套话,她本以为对方定会毫不犹豫应下,没想到回过头时,只得到一阵沉默。
晏寒来对上她视线,双目幽深,侧脸被月色浸开冷厉棱角。
谢星摇听见他道:“抱歉。”
她一愣,晏寒来口中却是没停:“我看不清。”
“没关系,我也看不大清楚。你不会怕黑吧?就一条阶梯而已——”
她说着嗓音渐小,忽然想起楼中灯灭时,少年面上的恍惚与迟疑。
谢星摇上前一步朝他靠近,伸出四根手指:“这是几?”
晏寒来漂亮精致的瞳孔,像极蕴了冷意的玻璃珠。
他没做掩饰,答得直截了当:“看不清。”
不会吧。
谢星摇愕然收回右手,瞥一眼窗外的月亮。
月色如纱,虽被寒风骤雪吹散大半,却仍有几缕余晕坠落窗边。借着这道光线,哪怕是个练气期小修士,都能轻而易举看清她手里的动作。
晏寒来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小时候受过伤。”
当务之急是尽快取回祭司遗物,晏寒来没作矫情掩饰,传音入密:“近日突有恶化,我没料到它已到此种地步,下去只会拖你后腿。你入密道,我留在书房布置障眼法,不让旁人察觉异样。”
书里从没写过这一茬。
想来也是,晏寒来一个标准反派角色,作者何必去写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病症,只需要不断惹事,再被主角团制裁就够了。
他说得坦然,言罢忽然抬起双眼,极快与身前的少女匆匆对视,再垂眸时,向谢星摇递来一张符纸。
“传音符。”
晏寒来淡声:“一旦遇上危险,用灵力催动它,我会来。”
谢星摇笑:“你看不见,怎么来?”
晏寒来似乎也极轻地笑了下:“一直往前便是。不至于摔死,放心。”
书房之中的确存有隐患,需得有人时刻监守,否则一旦被妖魔发现,今晚的计划通通玩儿完。
时间紧迫,谢星摇也没纠结,抬手接下他递来的纸符:“好。”
*
密道很窄。
起先还有零星几点惨白的月光渗进来,走着走着光晕渐弱,只能分辨出模模糊糊的阶梯轮廓。四下寂静,谢星摇特意用了身法,没发出任何响音。
原著情节里,独自深入地下的人是“温泊雪”。奈何他们一行人全被换了芯,战斗力大大削减,一来二去,重担落在了谢星摇肩上。
之所以选她,自然是出于战力的考量。
几人虽有原主记忆,却无原主经验,在术法的运用上只能算半吊子。这条密道里藏匿着三百年前的祭司遗物,妖魔如此看重,怎会放任它不管。
原文明明白白写过,地下共有三只邪魔,皆以刀刃为武器,能杀人于无形之中。
一只擅使长刀,一只精通于暗器飞刀,最后一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一剑封喉。
“温泊雪”在原著里实力最强,经过上回与江承宇的死战,更是领悟了无上心法、修为大增,搭配神挡杀神的主角光环,对付它们不成难题。
至于现在,最适合应对它们的,毫无疑问是谢星摇。
阶梯漫长,空气里弥漫着陈旧与腐败的味道。四下无风亦无声,黑暗有如一只无形巨手,不动声色擎住心脏,再猛然捏紧。
谢星摇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万幸,当最后的视野即将被黑暗吞没,于无垠暗色中,倏然现出一缕火光。
到了。
地下通道尽头,祭司遗物的存放之地,与此同时……也是妖魔齐聚的穴巢。
隔着老远,谢星摇已能嗅到令人不适的血腥味。
飞天楼,乃是邪魔残杀百姓的密园。
她一步步往前,血腥气渐浓,昏黄烛光摇曳不休,屏息去听,能听见囫囵啃食的声音。
下一瞬,一把飞刀迎面而来,直入谢星摇面门——
【闪避】!
身体的本能促使她侧身躲闪,飞刀未能命中,落地发出叮当脆响,当谢星摇再抬头,撞进三道不善的视线。
这是三个入魔的妖修。
烛火映照之下,三只妖物的相貌时暗时明,清晰可见布满血丝的通红眼珠、口中沾满血污的骇人獠牙、以及双足之下,被随意丢弃的粘腻血肉。
饶是谢星摇,也看得浑身一阵恶寒。
左侧刀客猛地一拍桌,面上青筋暴起:“何人?”
谢星摇没心思出言应答,默然环顾四周,视线凝在角落里的一簇暗光。
有十分明显的灵气波动,想必正是古祭司遗物。
少女眉心一动:“来取这个。”
“想要它?”
中间的剑修阴惨惨冷笑:“怎么,区区一个小丫头,也敢来此处撒野?你怎么进来的?”
右侧最年轻的男人为他斟上一杯酒,言语之间尽显讨好:“不劳大人费心,我们来对付她便是。”
这三只妖魔都没隐藏修为,谢星摇探出神识,预估三者皆在筑基巅峰。
被称作“大人”的剑修实力最强,应是半步入金丹,进阶指日可待。
“小姑娘是哪家仙门弟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竟叫我不大舍得吃……应该瞬杀还是慢慢折磨?”
不等她有所回应,年轻男人话音方落,已亮出手中飞刀:“要想躲开我的飞刃,那可不容易。”
“我的刀分明才是最快。”
另一边的刀客亦是杀气腾腾,狞笑着拔刀出鞘,刀刃映出血一样的火光:“小妹妹,到时候可别哭——真可惜,这地方又深又偏,无论你怎样求救,恐怕都不会有人听见了。”
“行。”
年轻男人咧嘴,露出血色尖牙:“那就来比一比,咱俩谁先杀了她。”
两妖说罢对视一眼,仿佛将谢星摇看作了比试的靶子,电光石火之际,赫然亮出两道寒光。
坐在中间的剑修懒懒靠于椅背,欣然成为这场屠杀游戏的唯一观众,心中暗自思忖,获胜者会是哪一方。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既没见到飞刀迸发出的寒芒,也没感受到长刀如风的杀气。
当两妖话音落下,纷纷将手中刀刃舞出纷繁复杂的残影,刀光剑影变幻不休,谢星摇却只是静静立在原地,始终没出声。
随即响起的,是一声他从未听过的闷响。
——砰。
*
当初商量作战计划时,所有人一致同意,让谢星摇对付这三只妖魔。
它们清一色擅长使用冷兵器,统一的特点是,都很快。
飞刀迅疾,长刀迅猛,宝剑能做到一剑封喉,想必同样是一击制胜。
当时的月梵啧啧摇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过要说最快,这三位显然都不够格。”
没错。
冷.兵.器哪怕再快,也永远无法避免自身的局限性,任它刀剑如何挥如何舞,都不可能胜过它们公认的克星。
在同等修为下,刀与枪,究竟谁更胜一筹。
十米之外,枪快;十米之内——
枪又准又快。
枪声响起,正要甩出飞刀的年轻男人轰然倒地,两眼之中嚣张褪去,徒留满目震惊与悚然,不过刹那,胸前绽开大片血花。
另一边,长刀化作残影,于刀客手中猛然斩下,恰在此刻,又是一道闷响。
这不可能。
独坐一旁的剑修目眦欲裂:他们皆以身法闻名于妖魔界,怎可能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便被贯穿了胸口?!
他甚至看不清那道火光的动作!
闷响之后,刀客颓然倒地。
眼见剑修露出惊异之色,谢星摇步步靠近,朝他温和笑笑。
在和江承宇的那场决战中,她曾尝试着把灵力汇入子.弹,效果十分显著。
没有灵力加持,它只是一件颇为新奇的凡俗之物,正如世上所有普通的刀与剑,看似锋利,实则很难对修士造成伤害;可一旦融入灵力,就能脱胎换骨,名正言顺成为一种全新的法器。
用游戏术语来讲,大概类似于附魔。
穿透力极强、速度极快、杀伤力极大,在同等修为的灵力之下,枪.支终于能和刀剑重新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而毫无疑问,枪.械是绝对的佼佼者——
至少在大家都很菜的筑基期是这样。
“你、你究竟是何人……”
剑客拔剑而出,匆匆后退几步,手腕腾转之间,剑锋舞出道道残影疾光,于身侧形成一片凌厉杀机,叫人近身不得:“你杀不了我!”
从未见过如此迅疾的法器,他明显被骇住了。
“是吗?”
谢星摇面色不改,指尖压下,又开出砰然一枪,精准打在他握剑的手腕上:“其实吧,三位看起来皮糙肉厚挺恶心,还真叫我不太想碰……让我想想,应该瞬杀还是慢慢折磨?”
无比熟悉的句式,似曾相识的语气。
这女人分明在模仿他们讲话,将之前的挑衅如数奉还——
到底谁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劣反派啊?就算斩妖除魔,也麻烦你拿出点儿仙门正道的气度好不好?!
长剑应声而落,剧痛之下,剑客浑身一抖:“此乃禁地,若是、若是杀了我,魔君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是吗?”
谢星摇喉音懒懒,被他逗得一笑:“好可惜,这地方又深又偏,无论你怎样求救,恐怕都不会被那位魔君听见了……奇怪,这句话是谁告诉我的来着?”
她说罢一顿,看向男人因恐惧而通红的眼眶:“唉呀,你哭啦?”
……这是他们的台词吧!
剑客又气又惧,竭力试图看清她的动作,却毫无办法。
太快了。
这是远远超出他想象的速度,眼前的姑娘横竖不过筑基,怎会拥有如此强悍的实力?
“求你、求你别杀我。”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继续后退,仓皇之间,颤抖着惧声开口:“你……究竟是谁?”
“我?”
来到他身前的姑娘歪歪脑袋,乌发垂落,轻柔蜷在胸前:“普普通通,修为只到筑基,比较厉害的,其实只有我手里的这东西而已。不过嘛——”
在意识的终点,他听见最后一声砰响。
硝烟,疾风,裹挟着火焰的味道,还有一道似笑非笑的低语,一如邪魔们面对人族求饶时的语气。
“这位大人,时代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