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烟花
霖县的中元节是个大日子, 偏向传统的人家这日还得去外面采菊，祭祖摆坛、打扫院子、吃饭给先人上贡等等，不一而足。
顾眠这天早早的先醒了, 但不知为何起不来, 奶奶进来又给他量了量体温，盯着温度计看了半天，就让他继续再休息会儿, 随后没几分钟陆哥便走了进来给他重新测体温, 问他有没有哪里不太舒服。
顾眠沉疴旧疾，对身体上的难受几乎习以为常，他摇了摇头, 自个儿撑着身体坐起来, 便问一大早便来找他的陆哥：“今天你不是挺忙的？怎么过来了？”
作为厂里选出来的龙头，舞龙舞狮都少不了陆哥, 可按理说现在该跟舞狮队朋友们一起准备傍晚的活动。
陆哥坐在他床边, 表情淡淡的, 伸手就捏了捏他的脸蛋, 说：“怎么，我还不能过来？”
“我可没这么说。”眠眠垂眸笑了笑。
他靠在床头，窗外是阳光正好的小院子，正对着的大桂花树因为被雷给劈了, 前段时间被社区工作的叔叔们清理走, 瞬间院子里都亮堂许多，把外面骑着摩托车来回经过的行人都框入窗口, 像是一面巨大的电影幕布, 上演盛夏最后的一场节日盛况。
顾眠又有些发烧, 笑着看窗外时眸色温温柔柔的, 一会儿又去看陆哥跟自己轻轻相握的手，可又怕弟弟妹妹们突然闯进来，看见他们拉手的样子不好，于是顾眠悄悄把盖在他身上的薄薄毛巾被撩起一角遮住他们轻轻握着的手。
陆撼城见了，也没说话，而是无奈的笑了笑，跟顾眠说：“还想着把你带出去今天就跟我走算了，我在里面当龙头，你就在后面的小车里跟着走。”
顾眠抿了抿唇，犹豫道：“可今天爸妈要回来，家里要祭祖的。”他即便没发烧也不能跟陆哥走的。
陆撼城笑着点了点头，像是也才意识道顾眠其实不完全属于自己，他没说话，陪着顾眠看窗外的风景，只不过期间手机一直有电话和短信铃声响起。
“你不接吗？”顾眠眨了眨眼，看向一旁略高他半个头的陆哥。
陆撼城皱了皱眉，打开手机随意看了看，回了几个短信，随后便又放回口袋，说：“都是没什么必要接的，不想出去，我陪陪你。”
顾眠眼下都是一片微粉，笑意羞羞怯怯，混着亲昵的渴望，他不时去看陆哥看自己的眼，总感觉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自己。
就在顾眠慢慢靠到陆哥肩膀上休息的时候，外面一道响亮的引擎声划破宁静，携来远方的尘土气息喜气洋洋的进了院子，那也不是旁的谁，正是顾眠的爸爸妈妈。
客厅听见动静的顾盼和顾鼎连忙欢呼着从顾眠这边开门过去院子里迎接，院子里的顾爸爸脸蛋被风吹地糙红，手里大大小小提了十几个礼品袋子，顾妈妈扎着利落的马尾，正从摩托车上下来，怀里还抱着个巨大的布娃娃，直接递给了顾盼小丫头。
顾盼其实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但只要是妈妈送的，便高兴得什么都不管，顾鼎在院子里就被送了双新球鞋，抱着穿着旧衬衫的爸爸哭得稀里哗啦。
两个老人跟二叔也从顾眠这边出去迎接，一大家子在院子里便唠上了，好一顿热闹，好似过年一样。
顾眠坐在床上，身上没力气，哪怕也想出去迎接，却动不了，只下意识在发现是爸爸妈妈回来的时候，跟陆哥牵着的手都连忙挣了挣，结果被陆哥改为十指相扣的模样紧紧捏着，动弹不得。
顾眠怪心慌的，疑惑地看向陆哥：“你干嘛？”
陆撼城深深看了顾眠一眼，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在顾家老大顾爱国跟顾眠妈妈王楚急匆匆进入房间的瞬间，彻底跟顾眠的手松开，站起来迎上去笑道：“干爹、干妈，你们回来了。”
顾爸爸顾爱国是个很平凡的男人，模样憨厚老实，一副热心肠的面孔，脸上皮肤不太好，粗糙极了，一瞧便是老在风里雨里卖力气的男人，但就是这么个男人，说话声音中气十足，一双总是憨憨不好意思笑着的眼睛，在多年前四处借钱而不得的时候变得深邃不少。
“哎呀！这不是撼城嘛？一年没见，这真是，又高了不少，辛苦了辛苦了，我跟你干妈带了好多干货回来，一会儿你给你爷爷提回去啊。”顾爱国乐呵呵地连忙抓着少年的手颇正式的握了握，最后急不可耐地走到床边儿去看自己的大儿子，笑道，“我看你好像也长高不少，不错不错。”
顾爱国现在跟谁都怪能说的，但对着自己病歪歪的大儿子却总有些笨拙，他眼里常常一件顾眠就含着一泡热泪，可又不敢掉，于是只能憋着。
顾妈妈王楚女士穿着条小碎花的上衣，牛仔裤，倒是比自己丈夫感情外露，遗传给了顾眠的桃花眼一见大儿子便笑弯成月亮，抱着顾眠就亲在发顶上说：“眠眠，妈妈回来了，有没有想妈妈呀？”
顾家老大夫妇其实准确来说，只亲自带过顾眠这一个孩子，后来因为缺钱，两个人出去打工，剩下的顾鼎跟顾盼就几乎是老人带大的。
他们也不是偏心，他们对孩子什么都给的一样的，可没办法，他们的眠眠这辈子从出生就吃了好多苦，没办法不心疼，这怎么控制得了？
心疼过后，私底下顾妈妈也会单独带两个小的出去玩儿，会很明确的告诉顾鼎跟顾盼，他们在努力的对所有孩子一样好。
至于孩子们心里怎么想，顾妈妈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顾盼这丫头跟自己其实不太亲，倒是跟眠眠好得很，这也好，以后她跟丈夫百年了，有个细心的妹妹还能稍微替他们看着点儿顾眠，多好？
当然了，这是最好的结果，不好的结果大抵是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戏码，顾妈妈总做这种噩梦，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不愿意去想这些，只抱着顾眠亲亲热热地观察顾眠的一切。
顾眠被围在中间，妹妹趴在他床上给他看布娃娃，小弟抱着球鞋宝贝得不得了，穿在脚上给顾眠瞧，二叔就在旁边捉着顾鼎的鞋子也要试试，说顾鼎这脚不得了，才十四岁吧，四十码的鞋了！以后不得长两米高？
顾鼎在旁边气得跳脚，喊：“还我鞋！”
顾二叔哈哈笑着，非要穿穿，最后竟是把顾鼎逗哭了才还回去。
顾眠看得直乐，总觉得自己不吃药身体都好多了，想下床去洗漱，但被妈妈按着又躺回床上，吆喝着大家都去客厅说话，然后就留陆撼城下来，仔仔细细的盘问起顾眠的学习。
王楚女士以前不怎么在乎儿子的学习成绩，说实话，学习好又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别又住院去就好了。
“我听说你跟撼城暑假补课了？补得怎么样？”
顾眠不大好意思，干咳了一声，没说话，陆撼城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笑着道：“还行，眠眠挺努力的，背书的话，给他时间就能背好。”
顾眠在旁边红了红脸，小声说：“没多好，就一般，开学后的开学考我肯定考得不怎么样。”
王楚要说的就是这个，顾妈妈笑着拍了拍陆撼城的手，说：“撼城，我听说开学考专门是用来分班的，到时候你跟眠眠岂不是就不是一个班了？寝室说不定也不在一起，他你是知道的，从小跟你跟惯了，去了学校，你不在的话，我心里也不踏实，你说能不能找一下学校，我跟你一块儿去，跟老师说一下，把你们的寝室调到对门或者就隔壁？最好是能一个寝室，哎……就是不知道难不难。”王楚怕陆撼城为难。
顾妈妈本意其实根本不想让顾眠继续上学了，就顾眠这样三天两头生病，每个季度闹一次大病，冬天成日昏昏沉沉不醒，说不定一个人出去，住校了跟同寝室的处不好关系，病人嘛，谁都同情，但久了说不定会生厌的，会觉得麻烦。所以顾妈妈一早就打消去拜托顾眠室友照顾眠眠的想法。
顾妈妈只信陆撼城。
陆撼城眼睛都是一亮，他可太需要这句话了：“干妈你这个不用担心，本来我也是，惦记眠眠这早上恐怕起不来的事情，琢磨着要不要去干脆跟老师请示一下，调个寝室，但怕老师觉得我开玩笑，不如干妈你写个情况，我去找初中的校长盖个章，再去医院调个病例，想来老师会同意的，就算不是一个班，也能是一个寝室。”
顾眠忽地看向陆哥，陆哥对他笑了笑，英挺的眉峰都是一挑，好像在跟他说：你好，小室友。
解决了最大的问题，顾眠被妈妈安排着再休息一会儿，拉着陆撼城去客厅聊天去了，顾眠抱着被子，一想到他跟陆哥操心了许久的问题这么简单就能解决，连梦里都在挑床位，说自己要上铺，上铺比较好玩。
再醒来，不知道是几点，顾眠吃了点稀饭，就又去睡觉，快傍晚外面鞭炮炸得劈里啪啦时才又醒过来，他这会儿是真好了，看了一眼手机，上面只有五点的时候来了几条陆哥的短信，说是要开始游街了，大概晚上八点还有烟花看，到时候过来接他。
顾眠看着这消息，想了想，不打算回，两三下去把自己收拾好，带着在家看电视的顾鼎一块儿出门，冲入瑰丽的傍晚。他要自己去找陆撼城去。
弟弟顾鼎本身就是被安排留下来看着顾眠的，这会子大哥好了，他又被大哥轰走，便抓了抓脑袋，在小广场跟大哥分开，找自己的小伙伴玩儿去。
顾眠则随便找了个大婶问了游街队伍的去向，追着那一地的红色鞭炮，远远的，就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
他今天错过了好多，中午没能陪家里一起祭祖，没去摘菊花回家，但现在去看陆哥的舞狮表演还来得及！
顾眠他期待了好久了，他最喜欢的就是看陆哥闪闪发光让所有人都惊叹赞美崇拜的模样，就像小学比赛拔河，陆哥一个顶三力挽狂澜的时候；像是初中跑步竞赛，冲到第一的陆哥还有空对站在终点的他招手的时候；还有现在……
顾眠一路慢跑，在傍晚的夏风中白衬衫衣角轻扬，老远就看见被人群挤在中间的游行队伍。
最前面是走高跷的老先生们，后面是敲锣打鼓的乐团，紧追其后的是一长串舞龙的队伍，最后是十几条颜色喜庆的舞狮。
此时华灯初上，厂外不少小孩都跑进来欢呼着，跟着舞狮的队伍蹦蹦跳跳，期间还有阿姨天女散花似的撒糖给小朋友，顾眠在最外侧，根本挤不进去，但他不在乎，远远看着就好啦。
漂亮少年站在高处办公楼的台阶上看露过的无数队伍，等队伍快过去的时候，便大喊：“陆撼城！”
远远的，隔着人山人海，一头浑身通红的狮子猛地扭头过来，对他歪了歪脑袋，随后也不知道是怎么跟其他狮子沟通的，在这里停下了一会儿，那头红色的狮子踩着其他狮子的屁股在空中完成了一个后空翻！
“哇！”全场尖叫的鼓掌的，热烈至极！
顾眠脸颊绯红，心里明白陆哥这是单单表演给自己的。那狮子果然表演完就又看向他，顾眠怕惹起大家注意，连忙做了个一会儿电话联系的手势，便羞答答躲了起来。
晚八点，顾眠在小卖部买奶糖，陆撼城给他打了电话后跑了一身热汗好不容易找到他，顾眠便递过去一瓶冰镇汽水。
陆撼城伸手想揉眠眠的脑袋，但又感觉手心都是汗，算了，拿了汽水一口气灌完，最后拉着顾眠的手便说：“快，刘叔八点半点烟花，这烟花跟以前的比都不一样，我在网上找人定制的，陆教授带回来，一会儿会跟厂里的烟花混在一起放，你看了就知道了。”
“这么特别？”顾眠被拽着就小跑起来，但他跑不快，没两下就气喘吁吁，最后被陆哥直接背起来，竟是没去放烟花的小广场，而是带着他去了后山半山腰上的看台。
顾眠被颠得头都要晕了，被陆哥放下后就软软得往前一倾，落到陆哥怀里：“你跑太快了……晕的很。”
陆撼城搂着顾眠，呼吸只是略略急促了两下，抱歉地道：“还晕吗？主要是上楼梯有些不好把握，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顾眠摇了摇头，整个人几乎双脚都没怎么落地，被抱在另一个少年怀里，心贴着心，就这样贴着，顾眠就觉得怪好。
顾眠喃喃软语：“就这样就好……”
陆撼城被这话说得轻笑：“好。”
与此同时，小广场烟花‘嗖’地冲上夜空！起初静谧得连光火都不见，最后猛地炸开，便是绚烂的花火！
顾眠在他的陆哥怀里看烟花，大眼睛在夜里依旧看不清远处，但闪闪发光的烟花他能看见，每一朵炸开的瞬间，地面都是颓然大亮，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但这烟花有哪里特别嘛？顾眠暂时还没发现，好像跟电视上那些没有哪里不同。
正想问陆哥，顾眠眼里就出现了一朵与众不同的烟花，那烟花炸开后不是散开的流星，而是一副绽开的花朵图案，随后紧接着是苹果，是雪花，是两个火柴人手牵手的图画。
顾眠没见过这种，惊讶之余全是兴奋，尤其是最后两个小火柴人，就那么在夜空中光明正大的拉手手，简直就像是在昭告所有人，他们在一起了。
顾眠想问陆哥到底是炫耀还是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们在一起，搞这种东西回来，太招摇了，可脑袋里本就无法思考太复杂事情的眠眠在扭头去跟陆哥对视的瞬间，什么疑惑也甜蜜的埋怨都不重要。
他听见陆哥问他：“喜不喜欢？那两个小火柴是我们。本来是想你过生的时候给你放，但我等不了那么久，正好你二叔也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所以就当是小小的庆祝，怎么样？恩？眠眠说话。”
顾眠双手轻轻搭在陆哥的肩膀上，想说‘喜欢’，又想说‘谢谢’，最后，他羞赧地抿了抿唇，慢慢闭上那双迷人的眼，凑上去……
陆撼城心有所动，搂着眠眠纤细的腰杆，低头下去……
像是两个炙热的夏天，轻轻一碰，冰河山川春秋冬雨都在瞬间湮灭，只余唯一的这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