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称呼
十二月三十一日, 晚十一点，大雪。
星级酒店楼下好些年轻男女说说笑笑走进大厅，电梯上行，路过三楼的时候, 能看见有服务员正在给301号房间的客人送去跨年的小礼物。
电梯里说说笑笑的一群人目光散漫地望过去, 便能看见个穿着浅蓝色睡衣的少年人从房间里走出来, 模样是精致到令人过目不忘的漂亮，接过那碗小饺子后还没回屋，就有一只小臂结实的手伸出来轻轻拉着少年的手往屋里去。
昏暗的橘色灯光落在那人与那小臂身上, 影子朦朦胧胧一如走廊尽头窗外的漫天大雪，有着无比唯美的气氛，令人遐思无限。
顿时, 电梯缓缓关上的门又被里面的客人打开，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跟朋友们摆了摆手, 兴奋地走到301门口，这回再敲门, 出来的却不是那位纤细柔和的漂亮少年, 而是个好似刚刚沐浴完毕的男人, 身高起码一米八往上, 低着头, 脑袋上发丝还缀着点点水珠, 浴袍松散地披在身上, 胸口是大面积阴影明显的硬朗线条。
“你找谁？”出来的年轻人似乎很有礼貌, 垂着一双漆黑的深目, 嘴角是淡淡的笑。
新杂志摄影记者吴天明见了, 直接一愣, 也不知道是慑于这男人微妙冷漠的气场, 还是想到房间里的两人恐怕感情不菲，所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自己的语言。
陆撼城等了两秒，有些不耐烦了，但没有关门，再问了一句：“请问有什么事？”这回语气格外的冷淡。
吴天明连忙回过神来，掏出自己的名片，说：“哦哦，我是这个……是小说杂志的封面拍摄记者，是这样，刚才我看到你跟你朋友出来的那瞬间，就那瞬间，特别有感觉，想着能不能拍下来做我们创刊第一期的封面。”
说完吴天明自己也觉得真是看走眼了，刚才光觉着画面好看，现在想想，他们一个感情向家长里□□血小说栏目板块，配上两个男的当封面，这怎么都不太对吧？
不过要是刚才那男生如果不露脸，就露个侧脸，再戴个假发，估计也没人看得出来是个男生啊！
吴天明找这份素材很久了，今天也不知道是上天赏饭吃还是真真凑巧，总之这封面照片，吴天明愿出五百块拍了买断。
陆撼城站在门口听人说了一会儿，就把手里的名片塞回摄影记者的衣服口袋里，冷峻的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疏离笑意：“我们看上去缺那五百吗？还戴假发，谢了，不用。还有，我警告你不要随便偷拍，如果我发现了，你们杂志社等着吃官司吧。”
吴摄影在门口吃了好大个闭门羹，随着门‘砰’地关上，皱了皱眉，却也听见里面有另一个人无奈的声音，模糊地说：“人家要是想偷拍还会跑来这里告诉我们，请我们拍照吗？你别太凶啦，又不是坏人。”
吴摄影在门口摸了摸鼻子，略略尴尬地想，还真是想过偷拍算了，反正等告的时候把钱给你就是了。
顾眠在屋内的小桌子旁吃饺子，这酒店住着还有跨年的小饺子吃也是新鲜事，他头一回见，或者说来这样的大城市游玩，什么对他来说都新鲜，当然了，还有更新鲜的，偏偏他目前半点儿都不敢提，只是心里头惦记床头柜里的新鲜玩意儿，不怎么敢抬头跟陆哥对视。
陆撼城伸手抽了条毛巾擦头发，一边走到顾眠身边来，一边说：“我刚才也没说什么重话啊……就是，现在我们不是最好不要被拍到吗？对不对？我有点害怕，所以有些紧张，语气就重了。”陆撼城坐到漂亮恋人的对面，叹了口气，一副自己也不是故意的样子。
顾眠连忙摆了摆手，说：“我又没说你什么，这样挺好的，咱们……咱们小心点挺好的。想想也是，要是被拍到了，还上个杂志什么的，爸妈说不定会看到，我们……现在还不好跟他们坦白吧？”
陆撼城心想，当然是不能坦白的，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顾眠又是个极其在乎家人的性子，现在都摊开的话，什么都不好说，更重要的是顾眠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老人家不一定有年轻人容易接受，一激动出什么岔子，那才是最难解决的。
说句不好听的，但凡因为他们的事情让顾眠爷爷奶奶气病了甚至更严重，他们便没有以后了。
陆撼城曾稍微分析过，顾爷爷瞧着死板，但其实很能变通，当年那样的环境都能力排众议什么都不管娶了大地主家的女儿，如今自然也能为了孙子开心，也什么都不在乎。
但顾家的奶奶就不好说了。
奶奶受过教育，表面温柔好说话，实际上很多事情固执己见，比如陆撼城就曾看见顾奶奶出门前会右脚先跨出门，一定得是右脚，似乎是因为小时候有算命的先生说过她不能左脚跨出门，不然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见微知著，这种事情能贯彻几十年不变，那么顾奶奶之前随口说的希望顾眠娶妻生子的话，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老一辈人大都觉得有孩子后半辈子才有保障，之前顾盼那丫头说如果他劝顾奶奶肯定能劝动，陆撼城当时也深以为然，但现在却越发没有把握，也不知道是思考得太多所以畏首畏尾，还是其他原因……
陆撼城不觉得他跟顾眠能瞒一辈子，眠眠藏不了那么久，现在大家住校，毕业后呢？大雪考不上的话顾眠就要□□爹干妈他们带走了，他到时候以什么姿格把人留在身边？
考上大学的话，他跟顾眠不是一个学校，以顾家爸妈在乎的程度，很可能顾奶奶和顾爷爷要跟着顾眠陪读。到时候又怎么办？
陆撼城坐在顾眠对面思维迅速散发犹如蛛网一般平行出无数可能性，手轻轻在桌面敲了敲，眸色幽深，但他又很能一心多用，在看见顾眠吃了三个小饺子后，就抽了张卫生纸给人擦了擦嘴角，声音温柔地哄说：“行了。”
顾眠就也习惯了被陆哥照顾，被擦了擦嘴巴，就把饺子推到陆哥面前，就说：“你吃吗？”
陆撼城点点头。他吃东西不像顾眠，喜欢皮和馅儿分开吃，而是一口一个，顾眠喜欢看陆哥这样吃饭，总觉得香的很，好像他都不必吃饭，光看陆哥吃就饱了。
顾眠捧着脸颊看陆哥吃饺子，目光悠悠然然地忽地落在陆哥还在滴答水珠的发梢上，眨了眨眼，忽地站起来走到陆哥身后，拿起陆哥搭在肩上的毛巾就也给陆哥擦头发。
陆撼城在前头低声笑了笑。
顾眠登时脸红了一下：“你笑什么？”
陆撼城回头仰面看他的顾眠，眸里只有顾眠：“我在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果然是长大了，也知道要照顾照顾我。”
顾眠推开陆哥抵在自己胸口的脑袋，不悦道：“哦，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前很混蛋，根本不关心你？”
“岂敢岂敢。”
“那你是说我也该给你擦擦嘴巴？”顾眠憋笑道。
陆撼城两三下把饺子给吃了，顺手又把嘴给擦了，随后转过身来一把将顾眠给抱在腿上，很自然就亲了亲顾眠的唇，连亲了好几下，说：“来吧，给我擦擦。”
顾眠心里正乱七八糟的全是不好意思的心悸，骤然被这样抱着，血液都不正常地好像在沸腾，他柔柔软软地推了推陆哥的肩膀，整个人羞涩得像是欲拒还迎，于是不必说话，顿时就让搂着他的陆撼城气息瞬间一沉，把人彻底给抱着丢床上，开始细致且绵长的一个吻。
这吻还带中场休息的，十二点的时候顾眠被拉着起来软趴趴地做人腿上吃了一口蛋糕，随后就被陆撼城给猫口夺食的弄走，顺便开始下半场毫无悬念的拉锯赛。
屋内电视还在放着奇奇怪怪的深夜小剧场，但声音很小，窗外呼啸着北风连同雪籽一股脑砸在玻璃窗上，整个世界仿佛都是寂静到底的，却间或有灼人的呼吸震耳欲聋般占据顾眠飘浮无依的灵魂。
这场吻结束的时候，顾眠晕晕乎乎满面羞红，可真的就这么结束了，陆哥真的就拍拍他的脑袋，把被子一拉，说明天见后，顾眠睁着毫无睡意眼尾湿红的桃花眼，陷入了空落落和不开心的羞恼境地。
——恩？睡啦？
顾眠愣了愣，方才怀疑陆哥是故意把他带到这种地方，抽屉里还有小雨衣也是陆哥放的，结果……结果现在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顾眠在黑暗里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既恨不得找个地方自己睡觉，才不要跟陆哥睡了，又想把陆哥摇醒，问问他今天是不是早就打算带他干坏事儿的？如果是，为什么不动？如果不是，为什么抽屉里有？总不能是酒店本身就送这些的吧？
顾眠没住过酒店，他也不懂，更想不了太多，只是觉得自己这样忐忐忑忑在意了的事情，陆哥根本就不在意，或许根本不想要……有点丢脸。
可是为什么不想要呢？
他生日都过了呀，生日礼物呢？就只是这次旅行吗？
顾眠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他首先绝不承认自己期待跟陆哥干坏事儿，可是……可是……陆哥是不是不知道抽屉里有小雨衣啊？
少年眼睛一亮，睫毛蒲扇了好几下，又深呼吸了两回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最后伸手戳了戳陆哥的腰：“陆哥……你睡了吗？”
陆撼城根本没睡着，一向他都是在等顾眠睡着后才能安心去休息。
“恩？没有，怎么了？”陆撼城几乎是瞬间就打开灯，他怕顾眠哪里不舒服，半撑着身子就伸手去探顾眠的额头，“哪里不舒服？”
顾眠左手手背遮着眼睛，一副怕光的样子：“没让你开灯啊！”
陆撼城眉头挑了挑，纵容着又把灯给关了，捏了捏眠眠的脸蛋：“你做贼呢？还要黑灯瞎火才跟我说话。”
顾眠也觉得自己这样子可真像是做贼的，脸上烫烫的，真想就这样不管了！反正他才不着急呢！
但他不开心的抿了抿唇，还是说出了自个儿想出来的蹩脚理由：“我不敢睡，你说床底下……或者抽屉里会不会有鬼？”
眠眠声音格外的轻，软得像是窗外的雪，一接触便化了，一出口就消弭在空气里，陆撼城也是庆幸自己耳朵好使，这会儿无奈笑道：“鬼？我在你害怕这些？”
顾眠推了推陆哥的肩膀，羞答答地支支吾吾道：“你去检查检查。”
陆撼城没得法子，伸手准备去开灯，但立马被顾眠叫停：“你别开灯啊！”
陆撼城发现了点儿不对劲了，但不动声色地跟小爱人说：“不开灯我怎么检查呢？”
顾眠想想也是，可是开了灯，陆哥发现他脸红得要命可怎么办？他怎么解释？再来了，一会儿陆哥要是看见抽屉里的雨衣，自己该给以什么样的表情呢？该装作不知道吗？他不会啊……就陆撼城这聪明到令人发指的傻逼，一会儿要是觉得雨衣是他放的又怎么办？
顾眠突然傻了，急忙拽着陆哥说：“算了算了，不用检查了，我不怕了！”
陆撼城却偏不，他打开一盏小台灯，下了床，对着床底下一顿视察，没有发现奇怪的东西，又去窗帘后面，紧接着一扭头，就看见顾眠站在床头柜旁边，紧张兮兮地说：“可以了，没有就回来睡觉。”
陆撼城走过去，一把将顾眠给扛在肩上，然后单手去把抽屉给打开……
“你干嘛！放我下来！陆撼城！”少年扑腾了两下，听见抽屉打开的声音后就老实了，双手捂着脸，一半羞愧一半委屈似的说，“我想睡觉了，你别跟我说话。”
陆撼城手里还捏着两个小雨衣外壳，这东西在这里并不是什么意外，很正常，基本酒店都会放，但他没想到顾眠反应这么大，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先把人放下来，就见顾眠逃跑一样缩进被窝，脑袋都不留给他看看。
“眠眠。”高高大大的帅气男人坐到床边，双手撑在被窝那隆起老高的团型生物两旁，伸手就去扒拉顾眠的被子，好不容易把人脑袋露出来半个，顾眠就又往下藏了藏，一声不吭。
“你真的要睡了？”
顾眠在被子里眼眶都是湿润的，一眨眼，就顺着他面颊落到床单上，印下滚烫的圆形深印。
“恩，我要睡了。”
“撒谎，来，出来，我把灯关了，你出来透透气好不好？”
顾眠在被子里才不想出来，越劝越叛逆：“不要。”
“我数三声。”
“你他妈就是数一百声我也不要！”顾眠在被窝里理直气壮的缩着。
“那你睡了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顾眠也不想要陆哥发现他哭了，因为什么哭他自己又解释不清楚，所以语气尽量如常。自以为如常。
“你让我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可你又不跟我说，我睡不着。”
顾眠心里一酸：“没有，你没做错什么，我……”
“恩？”
“我在想……陆哥你好像不怎么喜欢我了……”
陆撼城眉头一拧，冷着脸，强行把人给挖出来，哪怕是在黑暗里，也准确的亲了亲顾眠柔软的唇，手掌摸到顾眠脸颊上温热的眼泪，就是想生气都生不起来，连教训人的话都平白多了几分无奈：“以后别说这种话，我明明连命都能给你，你怎么能说感觉不到？”
顾眠咬了咬下唇，连忙说：“不是感觉不到，不是……我说的意思是……那个……我昨天生日啊，陆哥，我们一起出来，我们单独住在酒店，我们住的地方还有……唔……我以为你会想要我，但你不想要……你就只亲亲我，然后让我睡觉。”
“妈的，为什么要让我说这些，我不是满脑子都是那些事情，我就是觉得好奇！”顾眠胆小保守，就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觉得想那档子事儿很羞耻，尤其是在‘清心寡欲’的男朋友面前。
“反正陆撼城你傻逼！我说完了。”顾眠说完拉倒，脑袋往陆哥怀里一贴，委委屈屈的不说话了。
陆撼城抱住还在往他身上擦眼泪的顾眠，手边是两个小雨衣，那雨衣几乎烫手了，从接触的位置一直烧起一片燎原的野火，窜到陆撼城跟顾眠拥抱的心口。
陆撼城听见自己心脏重重地跳动起来，耳边所有声音都像是被放慢了，连同他自己说的话：“我……怕你害怕。”
怀里的人抽抽噎噎，半晌小声说：“我怕个屁。”
顾眠说完，听见陆哥问他：“可今晚很晚了，或许明天都出不去了，你还会头疼……会不舒服……要不……明天中午吃过饭，消化一会儿，下午三点再？”
顾眠本来瞬间没心情了，但却在感觉到陆哥事业心都在以可怕的势头积极向上，嘴边‘滚蛋’二字就被咽了回去，羞赧着，温温柔柔依偎进陆哥怀里，轻轻喊：“陆哥……”
只是一句寻常的称呼，却胜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