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乍现
天光乍现, 祭坛碎得四分五裂。
突如其来地一剑打乱了吟唱的节奏,魔修与面具人们皆是诧异惊恐地抬头向上看去,“怎么回事!”
然而发问还未问出口, 仅瞥见一片雪白衣角,就被下一道剑光夺走了性命。
与此同时,祭坛侧方凝聚成绸带状的血液也被剑气波及, 之前仿佛能够融化万物的血液绸带竟然直接就被这一剑劈得无法再次融合,被它包裹着的狐妖脸上也少了几分痛苦。
那轮椅邪修和他的手下就在祭坛一侧,却不知他们做了什么,并没有被剑光波及到。
前排的邪修们就没有如此好运了,那剑光似乎有生命一般,见到邪气便会自动剿处, 最前面一排的邪修们与祭祀的邪修一样, 谁都没能逃过被剑光剿灭的命运。
其他邪修们见眨眼间自己人就死了一片,纷纷后退:“怎么回事?!”
只来得及问上这么一句,那四散开的剑光杀死了一个邪修便朝着另一个邪修自动飞去, 眼见又一个邪修被一剑封喉, 其他邪修顿时乱作一团, 四下乱窜。
何之洲五人也趁乱后退, 一边退一边忍不住回头。
“上面是哪位前辈?这一剑,至少得合体期吧!”
“一剑就劈开一座山!至少渡劫期了!”
“渡劫期, 咱们唯一的渡劫期就是不周山上的九清仙尊吧!”
“难道是仙尊出关了?!”
何之洲和秋白对视一眼, 难以掩饰眼底的兴奋和期待。
青衿冷静道:“不管是谁,现在都是我们离开最好的时机。”
时潜赞同得不能更赞同,一骑绝尘跑在了最前面, 头都不敢回。
何之洲和秋白也知道轻重, 虽然心底猫抓似的好奇, 但也都没有再看,毕竟命还是比好奇心重要多了。
他们趁乱混入邪修的队伍逃跑时,祭坛周围却已经恢复了秩序。
轮椅边的邪修躬身问:“尊上,怎么办?”
被称为尊上的老邪修抬头向上看去,抓住轮椅的手干瘦枯槁,隐隐颤抖,许久没有说话。直到轮椅边的邪修再问时,他才开口,依旧是醋栗苍老的嗓音:“他现在下不来,我们加快速度。”
躬身的邪修道:“是。”
说着他直起身,转头吩咐后面的邪修几句,立即就有几个邪修钻入混乱人群中,拖着之前倒下的那片邪修往祭坛而来。
躬身邪修道:“幸好婴尸没事。”
老邪修却没有回答,他紧紧盯着上方,一动不动。
这座山极高,其他邪修都看不上山外面的情况,他们只知有人一剑劈开了山,却不知那一剑不仅仅劈开了山,还将他精心布置的阵法也一同劈开了,若不是他早留有后手,在阵眼之中留了张底牌,现在灰飞烟灭的就不只是刚才那群邪修和面具人了。
这世间能动用这张他留了千年的底牌的只有两人,老邪修心底浮起扭曲的恨意和快意,不论来的是谁,都不可能不被他这张底牌绊住。
山脉上方,白叙之面如寒霜,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拉开弓箭的少年。
少年笑眯眯地站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歪头问:“小白龙,你真的要杀我?”
“你是谁?”白叙之嗓音里的寒意几乎凝结结冰:“谁派你来的?”
少年眨眼:“我是谁?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呀。”他上前几步,状似伤心:“小白龙,一千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吗?”
白叙之静立在原地,没有回答,也没有出手。
老邪修将一切收入眼底,肩膀抖动着,压抑住了快意扭曲的笑,开口时,却透露了他的好心情:“不用着急,继续。”
恰好此时,那些低阶邪修被拖了过来,有了老邪修的命令,这些低阶邪修一个个如同饲料一般,被丢入已经炸得四分五裂,却依旧有血液流淌的祭坛之中。
一直坐在圆形祭坛上的婴尸见到那些邪修,依旧恢复成玉雪可爱的面庞顿时狰狞,咆哮着扑向离它最近的邪修,用最原始的方式撕咬肢解他们的身躯。
显然,婴尸虽然没有记忆,但依旧能够识别杀害他们的人。
婴尸速度极快,不过一会儿,那四十多具尸体就被他肢解得支离破碎,本来已经没有多少血液的血池,再次被这些残肢断臂填满,而之前飘在上方的血红绸带,也变为了一股深黑的雾气。
雾气将婴尸包裹,仅剩的红绸也包裹着狐妖,两方开始聚集。
一直躬身等在一旁的邪修见状不由谄媚地笑道:“尊上,仪式将成,您马上就能呃——”话音未落,就被捏碎了头骨。
老邪修头骨里的生气与邪气吸尽,随手把那邪修的身体丢在了一旁。
周围所有邪修都低下了头,噤若寒蝉。
老邪苍老的嗓音阴鸷无比:“加快速度,快!”
说话时,他的神识也没有从山脉上方离开,只是已经里之前观察的位置越来越远了——因为白叙之根本就没有上当,一出手便是杀招,对他的底牌毫不留情。
底牌没用,老邪修心中恨极,却丝毫不敢大意,白叙之的剑意至阳至正,是世间所有邪物的克星,若是他此时情绪激动,导致神识被白叙之的剑意捕捉,不被他搅碎神魂也会元气大伤。
老邪修不愿意相信白叙之真的能对这具和时知临有九分相似的身体毫不留情,然而之前还巧笑兮然的少年已经狼狈不堪,左支右拙躲避着白色剑光。
少年边躲边不甘询问,“小白龙,我不懂,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为什么要杀我?难道千年未见,你一点都不想见我吗?”
白叙之眸如寒潭,却突然收了剑,就在少年和老邪修都以为他终于不忍心了的时候,一道笛音骤然响起,生机包裹杀机,直接贯穿了少年的胸膛。
少年鲜活却也虚假的面孔最终在惊愕定格,老邪修也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收回神识想逃。
然而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剑气已经逼近,直接将他无形的神识劈成了两半。
“啊啊啊啊——”
一阵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不但引得邪修们大乱,就连时潜他们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何之洲:“刚刚像鸡叫的那个是这些邪修的头头吧?”
秋白:“好像真是。”
青衿也问:“发生了什么?”
时潜一心跑路,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们好奇时,又有一道剑光辟下,本来只是漏下一线天光的山洞,骤然就像是破了个大洞,阳光毫无遮掩的直扑下来,整个山洞顿时亮如白昼。
山石滚落,祭坛边上的邪修们却没有逃走,反而井然有序地开始列阵,像是准备应战。
青衿余光瞥见什么,瞳孔骤缩,一把拉住秋白的胳膊:“快走!”
秋白几人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只见刚刚还亮如白昼的山洞骤然暗了下来,黑雾与红绸开始融合,被黑雾包裹的婴尸和被红绸包裹的狐妖都出现在老邪修掌间,一股股邪气翻涌而起,如洪水般朝四周涌来。
几人顿时顾不得隐藏,使出全身解数朝外跑去。
而那些逃窜的邪修也是如此,浓度太高的邪气对他们来说也是灭顶之灾,只要不想死,即使发现了时潜几人也不会多管闲事。
然而就在时潜他们逃出广场的那一刻,一道金色剑光伴随着雪色剑光同时落下,后者斩向邪修,前者直奔时潜他们的方向而来。
时潜见出了广场,有了溶洞的墙壁遮挡,总算是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才松一半,就再次提了起来。
“卧槽这是什么意思?”何之洲道:“这剑气追着我们做什么?难道是因为我们穿着邪修的衣服?”
青衿他们自然也看到了追来的金色剑光,不过此刻已经不在广场,他们也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之前的剑光是白色的,这道是金色,不是那位前辈的剑。”
这是他们恰好转了个弯,何之洲扭头一看,道:“可是这剑真的追着我们啊!”
秋白:“可能还有另一个前辈呢,是不是真的是我们穿着衣服被那剑光认错了,要不我们脱了吧,反正那些邪修自顾不暇,应该不会不要命来找我们麻烦。”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部分赞同,除了时潜。
何之洲:“时小潜,你怎么不脱?”
时潜揪紧了兜帽,“我不脱,我觉得那剑光不见得是因为衣服,你看,你们脱了它不还是跟着你们。”
何之洲:“那不是因为你没脱吗!”
时潜指着他们下来的洞口:“到了,快上去!”说完脚尖一点,先一步跳了上去。
其他四人也跟着从湖面一跃落在草地上,刚站稳就发现除了他们还有不少邪修也在这里,就在他们准备动手时,那些邪修反而跑得更快,直接钻进了山林。
何之洲:“怎么回事?”
秋白:“是不是以为我们和那些前辈是一起的?”
青衿:“也有可能他们以为我们在抓时执。”
被她这么一说,其他人才发现确实有这个可能,时潜还穿着邪修的兜帽,又跑在最前面,他们四人跟在后面,看起来确实很像是他们在抓时潜,说不定还以为他们和那位前辈是一起的,才跑得飞快。
何之洲嘿了一声:“没想到还能这样。”
秋白也觉得好笑,正要说话,眼睛一睁:“那剑光又跟过来了!”
几人一起回头,果然,金色剑光再次追了过来,并且这次草地上没有了其他邪修,它目标明确得很,直直朝时潜飞去。
何之洲急得连忙扒时潜的衣服:“时小潜你快脱,这剑意把你认成邪修了!”
时潜刚想上都上来了,脱就脱了算了,只是手刚摸到衣领,整个人就一僵,迅速错身躲到何之洲身后,低着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松!”
何之洲没有松手,而是整个人怔在了原地,愣愣看着前方的人。
来人乌发雪衣,持一柄雪白灵剑,如冰雪雕铸,不似凡人。
仅仅只是匆匆一瞥,也只敢匆匆一瞥,所有人便迅速低下头。
青衿和江如练反应最为迅速,深深作揖道:“谢前辈救命之恩。”
秋白扯了下何之洲,何之洲也回过神来,赶紧拉了下时潜。
兜帽为时潜带来安全感,无视就飘在他身侧,已经与剑光合二为一的无恨,跟着何之洲和秋白作揖,“前辈。”
白叙之目光落在他的一袭黑衣兜帽上,嗓音如林籁泉韵,却冰冷无比:“脱了。”
时潜弯着腰没动,心底疯狂打鼓,却还是不死心的绞尽脑汁想对策。
然而他敢这么干站着,何之洲几人却为他捏了把汗,深怕时潜惹怒了白叙之。
现世的大能大多已经避世修炼,听说有不少性情古怪,眼前这位不管长得多年轻多好看,实力都放在了那里,而且才站了这么一会儿,何之洲就感觉自己冷得不行了,不是白叙之生人勿进的气质带来的心理上的冷,而是真正的生理意义上的冻僵的感觉。
——这位前辈,他的剑真的在散发寒气啊!
那把剑不会也是把时潜认成了邪修吧?
何之洲想到这里,打着哆嗦为时潜说话:“前辈,我们都是特执处的,来昆仑上是为了执行任务,我这位同事穿着邪修的衣服也是为了执行任务的时候方便,他真不是邪修,您等一下,他马上脱了衣服就能证明自己。”说着,肘了肘时潜:“你快脱了这个给前辈看看。”
时潜被杵了下,想装死都装不了,只能捏着衣角,慢吞吞地将衣服一点点脱了下来,脱的时候还在安慰自己,小白龙应该不会认出他,顶多是无恨的异常让他想看看怎么回事,再说了他现在长得和上一世还是有区别的,小白龙有没有天衍的透视眼,认出他的可能性极低!
有了这份“极低”的自信,时潜唰的一下把兜帽脱了,然后就这么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被冰雪覆盖的双眸。
白叙之:“很好。”
很好?
什么很好?
好什么?
时潜心里打鼓,忍住往后退的冲动,一边告诉自己要镇定,一边故作镇定地收回视线,乖巧又战兢地低下头:“前辈,我真不是邪修。”
他说话时,无恨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落在他的腰间,没有挂剑的地方它竟然也能自己给自己贴上!
时潜侧了侧,想躲开无恨,然而无恨不但紧紧贴着他,还嗡嗡两下,像是撒娇又像是抱怨。
大哥你怎么回事啊!
时潜实在想不到无恨怎么会突然对他这么黏糊,之前金长老把无恨交给他的时候,无恨还老大不愿意,他俩磨合了好久才勉强有默契,可也总是嫌弃他没给它好材料做剑鞘,根本没有和他黏糊!
还有李孟春为什么要把他的剑给小白龙!他当初不是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守好他的剑吗!
“是吗?”白叙之淡淡道:“你不是邪修,为何斩妖邪的无恨会跟在你身侧。”
时潜脑子里胡思乱想一堆,开始听到白叙之的“是吗?”时还在想“是吗什么是吗”,直到后半句才意识到他是在回他说自己不是邪修那句话。
但是!无恨什么时候是斩妖邪的剑了?
要是无恨斩妖邪,那白叙之作为妖皇,该是无恨第一个斩的吧!
时潜自然知道白叙之这么说,八成就是他已经暴露了,但他依旧装傻充愣:“是吗?原来这剑是斩妖邪的呀?他没砍我应该证明我不是妖邪吧。”
只要白叙之不明说,他就绝对不承认!
时潜站在何之洲身后,被他挡住了大半,这时候又低着头,白叙之只能看见三分之一的他,然而仅仅只有三分之一,也让他一直凝固的心缓缓恢复了跳动。
白叙之:“是。”
时潜立即拿起无恨:“既然我不是妖邪,那这把剑您还是拿走吧。”
白叙之轻轻嗯了一声,向时潜走去。
时潜顿时一僵,把无恨往何之洲手里一塞,“快帮我递给前辈。”
何之洲骤然握住无恨,人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只是手掌还没握住,无恨便从他手里溜出去,直接跳到时潜背后,用他的衣服擦剑鞘——像是嫌弃。
何之洲:“……我手不脏啊。”
白叙之淡淡道:“你手不脏,无恨只给特定的人拿。”
其他人此刻也觉得不太对劲了,何之洲忍不住道:“特定的人?所以他跟着时小潜是因为时小潜是特定的人?”
白叙之睫羽微垂:“时小潜?”
何之洲以为白叙之问他:“是时潜,就是我身后这个同事的名字,叫他时小潜算是昵称吧。”
白叙之抬眸,看向时潜:“你们关系很好吗?”
何之洲摸摸后脑勺:“应该很好吧?”他转头问时潜:“是吧?”
时潜避开白叙之的视线,假笑:“还行。”
白叙之:“和李孟春比呢?”
何之洲几人:“李……孟春?九州剑的李前辈?”
时潜假笑一僵,“我怎么可能认识李前辈?前辈说笑了?”
白叙之淡淡道:“认不认识,上一趟无名峰就知道了。”
说完,他根本不等时潜拒绝,衣袖一挥就将他拎到了身后,直接落在了剑上。
“走。”
随着他一声令下,雪白剑光便如一道浮光,顷刻间消失在何之洲几人面前。
秋白:“怎么回事?”
何之洲:“我怎么觉得时小潜和刚才那位前辈认识??”
青衿看着剑光消失的方向:“应该认识。”
*
时潜不知道多久没有御剑飞行了,之前知道现代也可以修炼的时候,他最想做的就是御剑飞行,然而现在实现了,他却只想马上下去,最好哪里有个山洞让他躲躲,哪怕是邪修老窝也没关系。
万千尺高空上,寒意劈开云层,风刮过便留下冰雪。
时潜虽然已经筑基,但在这上面待了一会热,就觉得冷得有点打哆嗦,只是他刚准备抖一抖发热,就感觉风雪骤停,全被挡在了无形的结界之外。
他眨了眨眼,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白叙之侧头,云雾从他身旁掠过,映衬得他侧脸如神祇。
他淡声问:“不装了?”
时潜耸肩:“你也不配合我呀。”
他之前装,主要是骤然见到小白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还有就是何之洲他们都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和小白龙认识,现在两人都在一把剑上了,小白龙显然是笃定他的身份了,他还有什么可装的。
时潜刚放松下来,就听白叙之问:“这一千年,你去了哪里。”
时潜一愣:“我哪都没去啊。”见白叙之眸光骤冷,立即道:“我没骗你!真的哪都没去,当时就死了还能去哪里?我就是一睁开眼就千年以后了。”
白叙之藏在衣袖的里的手微颤:“当时你真的死了?”
“是呀。”时潜不解:“你们怎么都这么问?无垠峰都炸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不死。”
“我们?”白叙之转头:“还有谁?”
时潜:“天衍啊,之前我见到它,它也说……”说着说着,时潜语调降了下去,这么多年,他已经非常清楚小白龙生气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只是他不理解:“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白叙之唇角一个似讽似笑的弧度:“天衍?时知临,你很好。”
时潜想也知道这句话不是高兴,他本来就心虚,此刻更是直接道歉:“你别生气,我错了。”
白叙之见他一片懵懂的双眸,闭了闭眼,淡声道:“你没错,是我错了。”
说完,他转过了身。
时潜抿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白龙不像是之前一样冷脸不理他,甚至态度对比之前都堪比温和了,他却觉得更加难受了。
飞剑穿过结界,在一座山谷落下,谷中竹楼小溪,春意盎然,一步一景都是时潜熟悉的模样。
他顿时抛下了刚才异样的感觉,先一步跳下了飞剑:“这是哪?怎么和之前我们住过的地方一模一样?”
白叙之落在他身后,淡淡道:“喜欢吗?”
时潜钻进院子,头也不回:“喜欢啊!”他拿起一边桌上的花瓶,惊讶道:“就连当时我磕掉的角都在,你这太逼真了!简直是完美复刻啊!”
“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