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柔弱
新嫁郎一边问着, 一边向前走去,那些沾满了鸡血的黄符纸似乎只对它造成了很小的阻碍,冰凉的木屐很快便能将符纸踩在脚下。它伸出手, 苍白地、遍布青筋的手臂向周敏抚摸过去。
周敏握紧了手里的宽刀, 刀光一闪,她砍下了面前的苍白手臂。这截小臂滴溜溜地在地面上滚落, 一滴血也没有出。
面前的鬼新郎似乎愣了愣,它不怒反笑, 声音冰凉沙哑:“好妻主, 你好大的力气, 弄疼我了……”
这声音响起时, 庙外的雨声仿佛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了。周敏一行人瞬间感到头晕目眩, 眼前发黑, 只能见到一截鲜红的袖子。它的手又重新长了出来, 手心死死地扣住周老大的脖子, 用力向外拔, 好像要将“好妻主”的头活活拔下来,揣在怀里似的。
而那些从地上长出来、流淌着血迹的触肢, 则一拥而上将其他人的身躯缠住,触肢上的男女人脸大口大口地撕咬着身躯上的血肉。
周敏发出扭曲变形了的嘶哑声,她眼前的光线愈发昏暗,好似被一片鲜红的喜服吞噬, 就在生死一线间,她轰鸣的耳朵里, 忽然响起一个清晰从容的女声:
“就算她是好妻主, 你也不必这么强嫁给人家吧。”
在这种极度缺氧和恐惧的情况下, 周敏居然能将这个人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下一刻,她们所有人都被扔在了地上,恢复了视线和呼吸。
咔哒、咔哒……
木屐在眼前走了过去。
原本贺离恨挡在她面前,新嫁郎手里的头颅才没发现梅问情,而她一出声,就吸引了这鬼新郎全部的兴趣。
贺离恨没有回头,两指抚过刀面,低声道:“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梅问情看着他背影道:“你的手都按在刀柄上了,就算我不说话,贺少侠不是也想冲出去救人了么?大善人。”
贺离恨在修真界可没被人叫过“大善人”,这种称呼对于离经叛道的他来说,落在耳朵里都颇有些天方夜谭的效果。他道:“把它招来,你想娶它不成?”
梅问情替他拿着剑鞘,她挽袖将茶具收起来,不太在意地道:“那要看它敢不敢嫁我了。”
真该让这女人看看鬼物的真实面貌,要不然一听见男儿沙哑低柔的声音,她这风流娘子的骨头就酥了。贺离恨心中不悦地想着,但却没有让开,而是跟走到眼前的鬼物相对。
这鬼物怀中的头颅睁着眼睛,瞪大了看了半天贺离恨,似乎畏惧鬼新郎的实力,并不敢夸,谎话连篇地道:“他长得很是丑陋,没有必要脏了你的手。”
“是么?”喜服儿郎柔柔地道,声音有一股令人齿冷的凉意,“但他挡在自己妻主面前,还算有情有义。反而是这出言的女子,居然弃夫郎于不顾,躲在男人背后。”
头颅帮腔道:“正是,正是。”
鬼新郎的红盖头微微地颤,它迈出脚步,伸手拨开贺离恨的肩膀。然而就在它的手将要触碰到黑衣青年时,却被一柄细刀架住了手指。
它僵硬地转头,隔着一层鲜红的盖头,对贺离恨的双眼相对。下一瞬,这柄刀猛地转动,散发出甜腻带毒的魔气,撕拉一声刺破新嫁郎的喜服,贯穿了它的肩膀。
细刀刺入肩膀的触感很怪,像是撕破棉布的手感,喜服边没有渗出一滴血,但贺离恨已经嗅到它身上的浓重血腥味——这件喜服就是被鲜血染红的。
它没发出声音,但怀中的头颅却发出剧痛的尖叫,疯狂叫喊着“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因为贺离恨身躯虚弱,蛇刀并未发挥出原本应有的实力,但它毕竟是一把魔刀。刀锋蓦然拔出,墨黑的锋刃上折射出一缕惨白的光,照亮相对的双眼。
新嫁郎顿了顿,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原来这么香的是你……原来你才是好吃的点心……”
雨声磅礴,瓦片上鼓点急促。
眼前的鬼物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将怀中的头颅放在地上,猛地扑了过来,在它身后,无数触肢高扬而起,齐齐冲向贺离恨。
贺离恨单手箍住它的肩膀,带着鬼新郎滚在地上,然后迅速上移掐住它的脖颈,以防它一口咬在自己身上。蛇刀散发出一股恐怖的魔气,将周围的触肢劈砍削断,一时间血肉零落如雨。
双方动作激烈迅猛,眨眼间已经厮杀了数十招。贺离恨身上有伤,不能够持久作战,就在鬼新郎卡住他的肩膀,长出獠牙的嘴意欲一口咬下时,浑身忽然一僵,发出一声惨叫。
贺离恨抬刀刺穿它的脖颈,细刀穿透了鬼物的咽喉,翻身将它钉死在地面上,转头才发现身后的梅问情不见了。
鬼新郎被压在地上,口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它扭过脖子,此刻众人才跟随它的视线,看到那个文质彬彬的紫衣女子。
梅问情捧着原本在鬼新郎怀中会说话的头颅,用一把分割食物的小刀刺穿了头颅的颅顶。
“啊!”贺离恨身下的鬼物发出惨叫。
这个头颅和喜服儿郎的痛觉是彼此交换的。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薄情的女人——”
它嘶吼了一声,那些被砍断的触肢似乎又再次重生,用尽力气地冲到梅问情面前,纠缠住她的身躯。
贺离恨攥着蛇刀的手一紧,几乎立刻就想拔出刀赶去救她,如此千钧一发之时,血衣新郎却死死地揪住他的身躯,声音发哑地大笑道:“我要杀了你的妻主,还要吃了你!哈哈哈哈哈哈……”
“你——”贺离恨拔出未果,下狠手再次捅进鬼物的喉咙里,魔气激荡,“你还是早点被超度得好!”
血衣新郎发出残败的嗬嗬声。
但与此同时,那些纠缠的触肢几乎也要将梅问情给完全掩埋住了,触肢上面破损的人脸张开大嘴,好似正在拥挤地吞食着她的血肉。
贺离恨心急如焚,将对方拽着自己的手臂肩膀全部砍断,转身冲到梅问情面前,然而他刚刚迈步过来,梅问情身上的触肢和人脸就纷纷惨叫,化为一滩一滩的血迹。
一道道淡金的光华从她身上亮起。
她身上的那些金色纹路,平时掩盖在手环和璎珞圈的装饰之下,但在此刻却一层层的亮起,透出安宁纯净的光芒,在这光芒之下,一切污秽邪物全部化为血水,蒸发成升腾的鲜红雾气。
梅问情衣衫整洁,紫色长袍依然如故,她掸了掸衣角,接住了冲过来救她的贺郎,道:“哎呀,好热情啊。”
语气还是那么……贺离恨既诧异,又恼怒:“手无缚鸡之力?去跟它成亲吧你!”
梅问情可惜道:“我说的是这群漫天乱飞的人脸和肉肢,待我分外热情,你也不必吃醋嘛。”
贺离恨甩手挣脱她的怀抱,又转头仔细地看了看她身上的金色暗纹,从刚才发光的地方来看,她不仅脖颈和手腕处有,连脊背和大腿根部似乎都烙印着这样一层金纹。
那一日他被魔蛇邪性诱惑时,这些金纹似乎也本能地抗拒他。看来应该是一种抵抗妖魔、保护身躯的咒文。
他一边想着,眼神便顺着刚才亮起光芒的地方游移。不等他回过神,梅问情便靠近提醒道:“往哪里看?要是想领教我的厉害,咱们回马车……唔。”
贺离恨抬手捂住她的嘴,蛇刀化作的细小魔蛇趴在他的肩膀上:“别闹了。”
梅问情颇为无辜地点头。
两人交谈的功夫,地上的秽物已经彻底升腾成血雾,化为乌有,只有那具新嫁郎的躯体迅速干枯,变成干尸留在了地面上。
一旁受伤的周敏一行人心中大骇,其中最开始说了那些话的娘子们面面相觑,又是恐惧又是庆幸,还有些后怕不已,生怕这对邪门儿的夫妻记仇,但死的是鬼,活得是人,就算这俩人看上去不像什么正常人,至少也比“阴间喜事”来得更好。
运货队的成员们多多少少都被咬去了几块血肉,只有周敏只是头晕目眩,状况好一些。当即上前向那两位道谢。
她才刚走了两步,就见到那个跟鬼物缠斗的黑衣青年半跪到干尸面前,用刀划开了干尸的胸口。
嘶啦一声,棉布扯碎的声音,干尸胸膛里露出一颗黑漆漆的珠子。
那紫衣女子还从旁指点:“对,就是那个。这玩意儿虽然诞生在鬼物身躯里,但对你来说却是大补之物,无论是配药还是生吃,都能帮你好好治一治身体。”
话音未落,青年便掏出鬼物身躯里的珠子,咔嚓一声捏碎成粉末,将那些粉末化进水中,咕咚咕咚喝下了肚。
喝……喝了?
周敏呆滞当场,到嘴边的话都忘了说。
梅问情看着贺离恨喝完了“补药”,懒倦地掩唇打了个哈欠,晲了周老大一眼:“有什么事儿?”
周敏额头满是汗珠,她看了看地上那个把鬼当成大补之物的男人,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深藏不露的女人,真不清楚这俩人到底还是不是人,口干舌燥地道:“没、没事。”
第17章
贺离恨仔细回忆,不确定地道:“封印物?”
在修真界,灵气充沛,修行者众多,神通各异。封印物出现的也少,还各有破解的办法,所以流传不广。但在人间,这种东西作为朝廷的巡逻使,确实可以作为杀器剿灭大部分鬼物妖魔、令其伏诛。
梅问情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蛇刀,那条汲取主人血液肆意挥舞魔气的小蛇立即僵住,乖巧伶俐地变回蛇形态,顺着贺离恨的袖子钻了进去。
她不声不响地移开视线,抬手抵着贺郎的下颔,端详道:“你痛得把嘴唇都咬破了,这条蛇光会吸血,也不知道心疼你。”
贺离恨原本就有些耐不住蛇性,让她碰的气息不定,有些发软,他克制地望向卷轴那边:“少来这套,花言巧语的。”
梅问情可不知道贺郎这又是生得哪门子气,她正琢磨不定男人的心思时,另一头的两位巡逻使已经将蛛母砍得苟延残喘。
那鬼物大喊道:“我已经说实话了!我在说实话了!你为什么还要——”
惨嚎久久回荡之际,那只笔却还是冷酷地在卷轴上面记录:“此为假话。”
胡掌柜捧着盒子也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盒子里的纸张,紧张得狐狸尾巴都要冒出来了:“两位两位,快帮我认认字,这上面写着两位巡逻使的收回方法。”
“你不认字?”贺离恨意外道,“你不是开客栈的吗?”
“自然有账房先生认字,我一只野狐狸认什么字嘛!”胡掌柜抱怨道,“郎君快帮帮我。”
她已经彻底被贺离恨的本事折服,能跟蛛母缠斗这么久的郎君,绝对是她生平仅见,胡掌柜现在完全理解梅问情了,他们家还真是夫郎说得算。
贺离恨信心满满地接过纸张,才扫了一眼,神情便一滞,默默地将纸递给了梅问情,若无其事道:“你来吧。”
梅问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一观,纸上顶头的第一句就是:此公文不得由守宫砂未破的男子宣读,会引起巡逻使贰玖、叁拾的强烈好奇心,将立即转变问题对象。
她掠过这句话没读,念道:“巡逻使贰玖、叁拾,必须一起参与行动,必须长期放在一个封印盒内,如果分开三十八个时辰以上,将会因分离而焦躁,摧毁封印盒。
“巡逻使贰玖、叁拾,将会依照开盒者的意愿选择问题对象进行提问,被提问者必须如实回答,如有任何假话,被提问者在此之后的所有回答,无论真假,都会被批为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