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无论是顾凭还是伍飞平, 都是这个宴会上众人瞩目的焦点。无数人都在明里暗里地关注着他们。就在伍飞平走到顾凭面前的时候,周围就不自觉安静了下来。虽然他们的交谈声不大,但是在陡然静下来的环境里, 那声音还是一字一字清晰地传进了周围人的耳朵。
一时间,众人脸上神态各异。
说实话, 伍飞平此举, 有点挟势逼迫的意思。
现在冠甲军剿匪势头正好, 颖安卫这个时候强行加入, 其实不太地道。
若是建功, 在颖安卫的地盘上,那功劳摆明了要被他们吞下去。而一旦出了什么岔子, 顾凭或者冠甲军,肯定是第一个被扔出去顶缸的。所以,顾凭一开始咬定了军机不可泄,不肯吐露一星半点的计划,想要把颖安卫给隔出去, 这个态度, 在场冠甲军的将领都觉得对极了。
但是,伍飞平这是硬要逼迫, 以势压人,逼顾凭应也得应, 不应也得应。
不少冠甲军将士的表情都不好看了。
跟他们相反, 颖安卫的人则大都带上了喜色。
自从顾凭领着冠甲军, 一日两场大捷之后,落在颖安卫头上的名声就不好听了。毕竟这么多年, 他们在十八寨的手里就没有讨到过好处。
颖安匪患连年不平, 百姓的不是没有怨言。但以往总能用山匪狡悍推脱。如今冠甲军连胜两次。短短一日, 颖安城内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冒出来,奚落有之,猜疑有之,都说十八寨之所以能屹立不倒,不是山匪难剿,而是颖安卫太无能。
若只是脸上无光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有自称知道内情的人放出话,说颖安卫内就是第二个匪窝。
竟是直指他们通敌!
这事可比劫掠百姓要大多了。
颖安卫前两天还在看着冠甲军的笑话,没想到一眨眼,被架在火上烤的就成了他们自己。
现在,伍飞平将了顾凭一军,逼他不得不同意让颖安卫一同剿匪。看着顾凭垂着眸,那仿佛强行压下无奈的样子,不少颖安卫脸上的得意都压不住了。
伍飞平好像没有注意到冠甲军和颖安卫之间那愈演愈烈的对峙和敌意。他盯着顾凭,笑道:“这晚宴有些无趣了,顾司丞想不想玩点有意思的?”
顾凭:“哦,伍大人想玩儿什么?”
伍飞平慢慢地道:“不如我们来赌一把,赌注么,就是这次清缴十八寨的指挥之权,如何?”
他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提了出来!
光是要来分一杯羹还不够,还想要把两军的指挥之权也给一把揽过去!
冠甲军的将领眼睛黑得都要冒火了。
顾凭顿了顿:“伍大人想怎么赌?”
伍飞平:“既然是行伍事,不如就按我们行伍之人的规矩。负重,摔跤,马枪,骑射……顾司丞选择一样自己擅长的,与我比试一番就是。”
有人忍不住冷笑道:“这些都是你们颖安卫每日训练的东西。谁不知道顾司丞出身按察司,主的是提刑监察。伍大人与他比试这个,不觉得以武欺人吗?”
伍飞平完全不觉得,他昂起头傲然道:“射亦是君子六艺之一。再者,我们颖安卫的军士,都是日复一日苦练过来的,若是一个人不通军务,不晓武艺,伍某还真不敢放心把他们的命交到此人的手上——便是交了,颖安卫也不能够心服。”
话音一落,立刻便有颖安卫的将士连声附和。
“对,若对军旅事一窍不通,如何能服众?”
“也让我等领教一下顾司丞的本事!”
“比试罢了,咱们颖安卫里这种事多了去了,有何不可啊。”
伍飞平笑容更深:“怎么样,顾司丞赌不赌?
顾凭弯了弯眼睛。
真不枉费他一番示弱啊,他感觉要不是他这么退让,伍飞平还真不会这么蹬鼻子上脸。
他淡声道:“那便赌射箭吧。”
他这个选择,倒没有特别出乎伍飞平的预料。
本来在这院子里,可供发挥的选择就不多。伍飞平自己在这几项里最擅长的就是射箭,顾凭这么一说,他当即就应道:“好!”
顾凭道:“若是我赢了,两军指挥之权就给我,若是伍大人胜了,指挥之权就交给你?”
伍飞平:“然。”
顾凭:“口说无凭,伍大人压个信物吧。”
伍飞平拧了拧眉:“顾司丞这是何意,难道还怕我会赖账?”
这不是肯定的吗?这人已经不要脸成这样了,打赌输了之后再赖个账,显然不是干不出来。
不少冠甲军都在点头。
伍飞平涨红了脸,冷笑道:“我给你立个字据便是——”
他的话,被顾凭抬手打断了。
顾凭自从来之后,就一直站在走廊下,那幽深的阴影落在他身上,固然为他平添了一丝神秘,但也令他整个人的气势也沉在幽暗处,让那份突出不再那么灼眼。甚至仿佛还显得有几分脆弱。现在,他跨出两步,走到了院子灯火辉煌处,数不尽的火光打在他身上,那从容而悠然的风华被灯火映照得通明,令人陡然间觉得,这整座院子都是一亮!
伍飞平心中忽然一紧。
明明最开始,他对顾凭还是充满了警惕,他那些心腹来找他的时候,也只是让他试探一番。没有摸清这个人深浅时,最好是不要妄动的。但是怎么跟顾凭说了两句话,他就把这些人的叮嘱给忘了,把他最开始的目的全给抛在脑后了?
伍飞平不着痕迹地向四周扫了一眼,果然对上了他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心腹的目光。那些人都冲他摇了摇头——
怎么这些紧张的,提醒的,阻止的眼神,他之前向顾凭挑衅的时候,全然不曾注意?
虽然两军剿匪的指挥之权,他们是一定要拿到的,但绝不是非要在今晚。
他刚才是上头了!
就在清醒过来的伍飞平正在飞快地思考着该怎么往回收的时候,顾凭抬了抬手,立刻有一个人从他背后出来,手上捧着一个木盒。
顾凭指示那人打开木盒。
然后,他从木盒中勾起一块玉佩。放在伍飞平眼前,同时,也是放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伍大人,这枚玉佩,就是能号令整个冠甲军的兵符。”
刹那间,院子里死寂了下来。
所有人,不止伍飞平,整个颖安卫,整个冠甲军,都被震住了。
这是陈晏手里的兵符啊!
伍飞平骇然望着他。
怎么会,这个东西什么时候落到了这个人手里?!
顾凭的嘴角依然含着浅笑,那眼神依然从容无比,悠然无比!
他笑道:“我可以用它应赌。不知道值不值得大人那一块能调动整个颖安卫的旗牌?”
这是明明白白的逼迫。
这个玉佩的含义,是如陈晏亲临。
如陈晏亲临。拿出这个玉佩之后,退与不退,这局赌开还是不开,已经不由伍飞平说了算了。
伍飞平死死地盯着他,额角的青筋抽搐了又抽搐,牙齿更是被咬出了格格的细响。
现在的他,整个人处于一种极端的拉扯中。调动整个颖安卫的旗牌,这已经完全超过了他最初预期的赌注,但是摆在面前的,是足以号令整个冠甲军的玉佩!
天下最强军的兵符。没有人面对着这个东西,还能不心动!
半晌,他狠狠道:“好!”
不多时,伍府下属捧来了颖安卫的旗牌。
箭靶也摆好了。
伍飞平:“顾司丞请。”
其实若论拿出来的赌注的价值,那陈晏的玉佩是要贵重过颖安卫的旗牌的,所以照理来说,应该是顾凭来定次序。但是此刻众人骚动不安,他的心思也浮乱,这于射箭大有不利,纵使不讲规矩,伍飞平还是立刻选定了后手。
顾凭朝他瞥了一眼,微微一笑,点头应下。
他提步上前,握弓,搭箭,勾弦,开弓。弓满,手指撒开。
箭急出。
所有人的呼吸在那一刻都屏住了,有一个声音大叫道:“是红心!”
红心,十环!
顾凭好像没有听到,或者说听到了也不在意。他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重复着这个动作。好像这不是一场足以令任何人都勃然变色的豪赌,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很多人看着他,忽然之间,就觉得射被列于君子六艺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能让人气为之夺,心为之夺。
又一箭红心。
再一箭,仍是红心。
顾凭放下弓。
走过伍飞平身边时,他轻声道:“以弱诱之,以利激之,以强惧之……伍大人,你的心已乱!”
他好像担心伍飞平不明白他是怎么踩进陷阱的,还把自己这一晚上针对他的手段,一一给他点了出来。
一时间,伍飞平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
顾凭的声音很低,除了伍飞平,没有人听清他说了什么,甚至没有人察觉到他说了话。他们只是感觉伍飞平的脸色难看至极。他那剧烈跳动的肌肉,不断抽搐着的青筋,都显示着这个人的心底是何等混乱,何等焦躁,何等万念如沸!
一个人低声急道:“大人方才不是在调整吗,怎么全无好转?射箭最忌讳的就是心不定,大人这样,哪里还像是能瞄得住靶?”
伍飞平拿起弓,便是再眼拙的人也看出不对了。
他的手臂竟然不稳。
伍飞平狠狠吸了一口气,手指一松。片刻,他听到一个人说:“脱靶了。”
脱靶了?
第一箭就脱靶了。
这场赌……就这么结束了?
伍飞平感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空茫。他盯着顾凭,这一晚上的画面在他眼前疯狂急转。
他忽然想,他是可以退的,他明明有很多机会去退。在他以势压人,逼着顾凭不得不答应让颖安卫一同剿匪的时候,他原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那时候,他完完全全可以全身而退,但是他为什么就昏了头了,非要跟顾凭赌一把指挥之权?
就算是顾凭拿出了玉佩,若是他拼着这张脸皮不要,拼着得罪陈晏的代价也不应赌。他也是可以反悔,可以不应的。
明明有这么多机会啊,他怎么走到了这一步?
……以弱诱之,以利激之,以强惧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伍飞平感到腹内如火焚一般,他盯着顾凭,嘴唇动了又动,猛然昏死了过去。
顾凭走出伍府,坐上马车。
一路上,赵长起都很沉默,只是那复杂的目光,时不时从顾凭面上扫过去。
赵长起叹道:“你今天晚上,冒险了。伍飞平的箭法在颖安卫中都是有名的,他如果不是心思大乱,你不一定能胜过他。但……”
但是之后,他却没有再说。
最后,赵长起苦笑了一声:“顾凭,你这聪明,确是难得。”
顾凭闭着眼,没有接话。
回到楼馆,他走进房间。刚一进去,就看到榻上坐着一个人。
顾凭的步子当场就刹在门口:“……殿下。”
陈晏抬起眼,扯了扯嘴角:“阿凭这胆子,真是令孤刮目相看。”
顾凭:……
哎,他就猜到陈晏可能要发作他,毕竟以这枚玉佩的价值,拿去跟人作赌确实是冒险了。
他关上门,老老实实地走到陈晏面前。
陈晏冷笑道:“你知不知道,听到你在伍府与人开赌的消息后,孤在想什么?”
他当时在想,若是顾凭赌输了,这事该如何善后。这枚兵符绝不能留在别人手里,或者让伍飞平从此消失,或者直接派人把这枚玉佩给毁了。但是,怎样才能不牵扯到顾凭?他想到了几个法子就否决了几个法子——而且犯了这样的事,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顾凭把自己置于这种境地,根本就是逼得他不想处置,也必须得处置!
顾凭眨了眨眼,假装看不懂,笑吟吟地道:“殿下肯定在想,阿凭真是聪慧过人,他若是助我收拢颖安卫,我该奖他什么东西好呢?”
陈晏顿了顿:“……助我收拢颖安卫?”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一丝凝滞。就好像他的心,这一刻忽然停顿了一下。
真的,停顿了一下。
他拢过顾凭,紧紧地将他锁在怀里,低声道:“你做这些,是为了这个?”
顾凭:“我之前说了,让殿下不如把颖安收拢收拢得了,要不我们在别人的地盘上,一来就受欺负——殿下不会以为我在开玩笑吧。”
他说着,轻轻在陈晏脖颈上蹭了蹭,哄道:“殿下,别生气了,啊。”
陈晏忽然捏过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