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陈晏低着头, 鼻尖抵着顾凭。几缕发丝垂落下来,与顾凭的头发交在一起。他的动作里有一丝罕见的温柔。
他这个人的性子,一向都是冷的,烈的居多。反而在发怒的时候, 那形色才会格外柔和。
像这样, 仿佛带着发自内心的温柔的, 真的很少见。
陈晏轻声道:“阿凭……”
那个瞬间, 他其实想问, 心悦我么。
但是,这话在舌尖转了又转, 他终于没有问出来。
那种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的情绪,让陈晏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有什么问不出的?不过是一个答案。但是, 一想到如果顾凭说的不是他想要的,如果顾凭的反应不是他想看到的, 如果顾凭不是像他想要他那样,也想要着他——光是想一想, 他就无法容忍!
察觉到不知为何, 陈晏的动作忽然又激烈了起来,顾凭仰了仰头, 开始回吻着他。
他的主动好像极大地取悦了陈晏, 或者说安抚了他,渐渐的, 陈晏的举动又轻了下来,那吻慢条斯理地在顾凭的脸颊, 脖颈上游移, 与其说是吻, 不如说是一个猛兽在强势地用自己的气息浸染猎物的全身, 就像在确认自己的领土那样,确认着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
门外,一个黑脸将领疾步过来。
他看见守在门口的赵长起。这却不是陈晏的房门,而是顾凭的,当即了然道:“是今晚伍府赌箭的事?”
他低声道:“顾凭此举确实冒险了些,好在结果不错。拿到了颖安卫的旗牌,我们在这儿受制于人的情势也可以变一变了。但是……顾凭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也太胆大无忌了些。”
他对顾凭了解不多,知道的两件事,一样是在云宁山顾凭用沈留以身作饵,另一样就是今晚他在伍府用冠甲军的兵符跟伍飞平作赌。这两件事,但凡谨慎一点。对自己的前程稍有顾虑的人,都干不出来。除非是本性就这么张狂,行事任性,不计后果。
黑脸将领看了眼赵长起:“你与他相熟,不妨多提点两句。这两次他有惊无险,没有出大错,也属侥幸。我虽然不在意这个,但是殿下身边那些年长者,对这种性子多有不喜。”
赵长起只能苦笑。
他觉得,顾凭未必不知道后果。
而且,以他对顾凭的了解,这个人本性里还真不像是喜欢冒险的。顾凭的心思一贯又不好琢磨。他有时候看着顾凭,就忍不住想,这人心眼多也就罢了,关键是他心思还很不安分,而且心肠还硬,一想到顾凭和陈晏凑在一起,这俩人可能折腾出的风波,他就感觉自己脆弱的脑门有点绷不住。
赵长起:“你有事向殿下禀报?”
“对。”黑脸将领严肃道,“我们的人在狱里审问那些俘虏回来的山匪,倒是从他们口中问出了一个消息。需要报给殿下。 ”
赵长起点点头,通报道:“殿下,甘勉求见。”
不多时,屋内传来低沉的声音:“进来。”
甘勉走进去。
陈晏仍然拥着顾凭,甘勉看到他们这个姿势,平静地垂下眼,就像没有看到。
他施了一礼:“殿下,我们当日在颖安城郊俘虏的那一众山匪,是十八寨中胡天烈的手下。”
胡天烈,这个人顾凭知道。
十八寨虽然名上是一体的,但其实由两人分掌,一个是东主满连泰,另一个是西主胡天烈。这两人虽然坐拥的势力大差不差,但以暗部收集的情报看,胡天烈手下的战力比满连泰要强一些。十八寨得到假镖的消息,由胡天烈派人掠宝,倒也不出乎意料。
甘勉:“属下还得知。胡天烈手下有一个被称为三娘的女子,她……”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竟然有一丝迟疑。
陈晏:“怎么了?”
甘勉咬了咬牙:“仿佛是昔年孟家的三小姐。”
屋内一时静默。
甘勉只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压不住地激动了几分,这片刻的沉默里,他攥了攥自己的手,把所有的情绪用力压了下去,终于恢复了平稳,只是声音仍有些涩:“……当年孟氏一族谋反获罪,我们却陷在尧昌前线,有十几日,那音信都完全断绝,等到终于剿灭了葛博,准备班师的时候,才知道孟家已经……孟三小姐虽然没有获罪,但我们怎么找不到她的下落。有人说她死了。孟家女眷当时为了不流落乱军,很多人确实都自尽了。”
甘勉现在都还记得,他哥哥甘信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那仿佛比站在看不到边的死人堆里都还要可怖的神情。就好像这个世界,那个瞬间,在他眼睛里都变成了白骨。
甘信在尧昌受了重伤,怎么也应该养三个月。但是他刚能下地的时候,就开始找孟三小姐。
没有找到。
乱世之中,死一个人,太平常了,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很多人可能明天就死了。
一个人的死,谁会在意?
甘勉低声道:“后来柳崖那一仗,兄长受了重伤。濒死之际,他对我说,叫我不要伤心。因为他一点也不伤心。他已经活得够了,从孟三小姐不在人世的那一天,他就忽然觉得这人间万事怎么一点也不好看了。想到还要接着再看几十年,就觉得一丝也不值得留恋。”
“他说,当时他求娶孟三小姐,真是紧张。他第一次上战场都没有这样紧张过。孟三小姐问他,生同衾死同穴,他可以做到吗?兄长求之不得,连忙答应了。他说,他这一生只应过孟三小姐这一件事,但是还是失信了。”
顾凭忽然感觉,陈晏拥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
陈晏道:“你有多大的把握是她。”
甘信:“属下从一个山匪身上搜出了一张小像,他说那是三娘……殿下,我有七成把握不会错!”
陈晏淡淡道:“我知道了。”
甘勉躬身一礼,告退下去。
陈晏静静地拥着顾凭,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半晌,他开口道:“清缴十八寨时,你若行策,护一下那个三娘,不要伤她性命。”
顾凭:“好。”
月色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投落在墙上,忽然,陈晏开口:“顾凭,这一次,孤不同你计较了。”
这声音虽然带着他一贯的强势,但仍然平添了一分无法形容的寂寥。他拥着顾凭,手指扣住了他的十指。陈晏冷冷道:“顾凭,你的性子,从来不是那等横行冒险的无忌之徒,或者说,你顾凭真正在意的东西,真正如果赌输了就付不起的代价,你是从来不会去拿来赌的。”
“无论是云台山,还是今晚的伍府,你这么做,无非就是因为,你不在意在暗部的前途,更不在意自己在孤身边那些人耳中的名声。你无非是想要他们以为,你顾凭是有几分才华,能做应变急智,但那不过是杨修之才,孤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你是怕他们真的信赖你,倚重你吧!”
顾凭的脊背僵硬了。
陈晏没有看他,只是保持着这个把他紧锁在怀里的姿势,声音冰冷:“世事多无常。这一次,孤放过你。但是,若是再令我发现你有逃离之心,从那以后,你不要想再离开孤身边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