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宋勉只有这么一本故事书, 很早之前他母亲给他买的，他小时候很喜欢，后来长大了就不怎么读了。
他自己也忘记了为什么鬼使神差的把它也装进行李里。
可能是行李正好缺一本书。
“《河童历险记》你听过没有？”宋勉问他。
谢灿然摇摇头, 在床边坐着，不知是不是灯光显得, 谢灿然脸色也比平常白一些。
“那我给你讲讲。”宋勉说。
他打开童话故事书, 在自己讲和念出来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念出来。
毕竟他也没跟人讲过故事。
书页翻开，宋勉看到熟悉的插画, 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从前有一只河童，它相貌丑陋，不被河童们所喜欢, 它的羽毛颜色是绿色的, 不是族中河童那样的灰色柔软羽毛, 它也没有宽大的脚掌，它的齿腺很短, 因此喙也显得畸形。”
“周围人的目光让它闷闷不乐，有一天，它在池塘边质问毗湿奴神。‘为什么上天要给我一副这么丑陋的相貌呢, 我心中难过，我渴望它们那灰色艳丽的羽毛、它们鼓起来的齿腺，还有不畸形的喙。我亲爱的毗湿奴神, 您掌管维护制衡，既然如此, 能不能将我变成它们那般的模样？’河童在神像前恳求。”
“亲爱的河童, 我觉得你的绿色羽毛好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像穹羽一般、你短小的吻部惹人怜爱，它能够帮助你在捕猎的时候更加容易接近猎物。”
毗湿奴神像显灵，他高高在上，用怜爱的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河童，温柔道：“就好像世界上要有完整的树叶，也有残缺的树叶，如果世界上所有的树叶都一模一样，我想我们尊贵的大地之神会因此黯淡失色。”
“可是大地之神没有问过我要不要当那一片残缺的树叶，我恳请您帮帮我，我想要像那些河童一样，能够自由自在，不被人嘲笑、用另类的眼光被看待。”
“我亲爱的孩子，如果你执意如此，我想大地之神的仁慈会惠及你。”
毗湿奴在神像前出现，河童觉得它没有见过比毗湿奴更美的神了。他有温柔的面庞，黑色的犄角并不显得违和，翅膀也是黑色的，竖瞳蛇身让他显得半人半兽，带着妖异的美。
在毗湿奴的一番吟唱之后，奇迹发生了。河童的身躯发生了变化，它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灰色羽毛，拥有了鼓起来的齿腺，还有长而优美的喙。
河童跪下来虔诚地感恩毗湿奴，“我亲爱的毗湿奴大人，我愿永远感恩您，您的怜悯会令众生远离苦难，众人心中会常常铭记您。”
神像恢复了寂静。
河童回到了池塘底下，它的父母还有它的族人都因为它的外形发生变化而吃惊，此后没有人再嘲笑它了，它过回了正常的生活，一切好像都是那么的顺利。
然而，变故没多久就发生了。
它们是河童，常年生活在池塘底下，如果没有水，它们无法生活在陆地上，会死。
大地之神三年未降雨，池塘干涸了，河童的族人全部都死了，它逃到了毗湿奴神像前，神像前的水源也即将消失殆尽。
河童跪下来虔诚的恳求毗湿奴，“我亲爱的毗湿奴大人，我渴望您能出现，您能否再帮帮我。”
毗湿奴再次显灵，它又看见了毗湿奴的尊容，毗湿奴问它，“我亲爱的孩子，这次你想要什么？”
河童原本是想恳求毗湿奴救救它的族人，此时它见到毗湿奴，心中冒出来一个绝妙的想法，它想要成为毗湿奴。
河童说：“亲爱的毗湿奴大人，您的尊容让我自惭形秽，我仰慕您、像喜欢池塘底下的淤泥那般爱着您，您对我来说像是荒野上我见的着碰不到的玫瑰。我有一个请求……我想要成为您。”
毗湿奴问他：“我亲爱的孩子，你是为了救你的族人才这样想的吗？”
河童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它说，“当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拯救族人。”
毗湿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亲爱的孩子，我想大地之神会垂怜你。”
在毗湿奴的吟唱之后，河童的身体再次发生了变化，它成为了毗湿奴，毗湿奴神也拯救了它的族人。
河童短暂的成为了神，它拥有毗湿奴一般的外貌，一般的神力，可是它难以做到毗湿奴神那样仁慈公正。
它拯救了自己的族人，有不同的生灵向他祈福，它帮助了不少人，却也破坏了大地之神的规则，很快遭受了惩罚。
在神里，它是伪冒的劣品，没有人为它求情，大地之神要剥夺它作为生灵的资格，把它打进无尽地狱。
河童害怕极了，它在大殿上向大地之神请求，“我亲爱的大地之神，请您饶恕我，我愚昧、无知，浅薄短视，我恳请您宽容我这一次，我在此前并不知晓神犯错会如此严重……请您让我变回那个丑陋的河童，我想这是对我来说最重的惩罚了。”
毗湿奴为它求情，大地之神显出慈悲，它回到了池塘底，它重新变回了那个丑陋的河童。
河童依旧被嘲笑、被排挤，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它再次去了毗湿奴的神像前。
“我亲爱的毗湿奴大人，我想我还是无法忍受被人嘲笑的日子，我想要您帮帮我……恳请您见见我。”
河童真诚无比的请求，但是无人应答。
这次毗湿奴没有显灵。
“毗湿奴大人，你为何不再愿意见我，如今的我和过去相同，我有丑陋的面庞、令人厌弃的羽毛，还有我引以为耻的短喙。我现在的状况也和以往一样，为何您不愿意再见我？”
河童从天亮守到夜里，毗湿奴没有出现，它失望地回到池塘底，它遇到一只有着黑色斑纹的赤蛙，赤蛙说，“我的朋友，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河童把自己的经历告诉赤蛙，赤蛙告诉它，“我亲爱的河童，我想，你可以复刻自己过去的一切，但是有一件事永远无法复刻。”
“那是什么？”
“……是来自神的垂怜。”
这是故事的上半卷，宋勉讲完了一半，谢灿然一直在认真的听着，此时忍不住问，“哥哥，后面呢，你讲的好精彩，后面河童怎么样了？”
宋勉讲的口干舌燥，谢灿然给他扎了一瓶草莓牛奶，他尝了两口，说，“后来河童和赤蛙成为了好朋友，他意识到自己哪怕做一只河童也能变得很快乐。”
谢灿然哦一声，问他，“赤蛙是毗湿奴神变的吗？”
宋勉：“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猜的。”
谢灿然上一秒还好好地坐着跟他说话，下一秒整个人晕了过去。
宋勉呆了一下，这次总不可能是装晕，他碰了一下谢灿然的额头，谢灿然额头烫的吓人，明显是发烧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背着人去医护室。
医护室他也算熟门熟路，护士通知了两名少校，两名少校很快赶过来了。
“小殿下信息素一直不稳定，一旦失去控制会带来严重的后果，谢谢你送他过来，我们要先带小殿下进行紧急治疗。”
宋勉在外面站着，整个人还有点凌乱，信息素失控，是因为今天用信息素压制那些Alpha吗？在此之前他居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异常。
他隔着玻璃看着谢灿然被推进急诊室，头一次认识到，在里面躺着的少年宛如脆弱的瓷器，带着凌厉的美，却又很易碎。
治疗中心有人关注他的情况，他在急诊室外面守着，晚上的时候他母亲给他打了电话。
“勉勉，我听说你跟人打架了，严重不严重？你有没有受伤？”
“不严重，没有受伤，”宋勉这么说，他问道，“母亲，为什么Alpha会信息素失控？”
母亲很耐心，告诉他，“勉勉，你想知道的是哪一种呢？大部分Alpha信息素失控是由于体内有暴-戾因子，他们通常都是能力出众的Alpha。”
“因为基因过于强大，而身体无法承受……导致体内负荷，所以会失控，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他们基因强大是天生的吗？”宋勉问。
这次母亲沉默了一会，她不会对儿子撒谎，此时回复道，“勉勉，我想你应该明白的，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因为我也并不确定。”
宋勉哦一声，他母亲从来都不会敷衍他，他说，“母亲，我这里没事，你不要担心，今天打架是因为那群Alpha对女人动手，不是我的错。”
宋勉强调道：“记得跟宋先生说一声，我现在是omega，不能随便惩罚。”
电话那边听见的宋先生：“……”
宋勉和母亲通完了电话，他在急诊室门口等到半夜，他想他暑假作业还没有做完，没必要在这里等。
但是自己屁股粘着板凳，怎么也动不了。
他在寂静的夜晚一个人在外面守着，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少年苍白的容颜。
他想，如果毗湿奴存在的话，没有人不愿意做毗湿奴。
如果他是毗湿奴，他会垂怜小殿下。
让小殿下远离病痛。
……
宋勉从梦里醒来，他这次睡的时间格外的长，他猜测自己睡了应该至少两天，因为他现在很饿，他试着抬下胳膊，感觉自己胳膊很重。
他侧目看过去，发现自己胳膊上多了两个针孔，可能是沈医生为他注射的营养液。
现在似乎是傍晚，他从房间里出去，正好碰到沈博士。
沈博士见到他，让人把营养液收了，对宋勉微微颔首，“我正要去看看你的情况。”
宋勉看着来来往往的科研人员，“我晕了几天？”
“三天。”沈岁谨看了一下表，“零四个小时。”
沈岁谨：“你的身体需要摄入能量，食堂那里有为你准备的餐饭。”
他跟在沈岁谨身后，脑海里最后一幕是谢灿然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他问，“小殿下……他现在在哪里？”
“我能不能见见他？”
“他现在在星都，”沈岁谨说，“那里有最好的医护人员，在维护他的身体状况。”
宋勉略微垂着眼，“我还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更有助于让我记起一切？”
沈岁谨略微点头，“把你留在这里也是你父母的意思，他们忙完这组基因项目会出来见你。”
宋勉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又说不上来，眉眼压着到了食堂，沈岁谨坐在他对面，餐饭摆在桌上。
“你这次睡了三天多，梦到了什么？”
宋勉：“我想起来了……小殿下晕过去了，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他是人形兵器实验计划里最成功的实验品……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星都高层机密，抱歉，我没有透露给你的许可，但是我想……如果你能想起来一切，你会知道的。”
宋勉一顿饭菜吃的食之无味，他回到房间，沈岁谨来记录他的记忆，他桌上还摆放着那本河童历险记。
他把梦里的记忆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包括他给谢灿然讲的故事。
“小殿下问我赤蛙是不是毗湿奴变的。”宋勉说。
沈岁谨拿到那本河童历险记，对他说，“我想，可能和他自身经历有关。”
宋勉不解，他对小殿下的过去一无所知。
“他对外的性别是omega，在他母亲去世以前，他一直穿着裙子以omega的身份自居，他曾经也是另一个‘河童’。”
“他的母亲因为嫁给一个不爱的人而郁郁寡欢，更极端厌恶男性Alpha，他想要自己的母亲开心，压抑自己Alpha的一面，直到他母亲作为实验品死在他面前，他的信息素完全失控。”
“我想，他可能是认为，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施恩，毗湿奴施恩河童，可能是爱着河童，那是一种垂怜的爱。”
“尽管对河童来说他们只有数面之缘，毗湿奴是神，他能够一直垂怜河童，在河童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他。”
沈岁谨嗓音淡淡，说起这些来语调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单纯的做出分析评判。
宋勉良久才出声，“沈博士，你说的实验品……是什么意思？”
他注视着沈岁谨，沈岁谨那张一向刻板冷漠的脸神情出现细微的变化。
“人形兵器……你应该能够理解什么意思，”沈岁谨说，“在尝试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地进行实验，第一步是斩断他们与血亲的联系，激发他们体内的暴-戾因子。”
“他是非常成功的案例，母亲死后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基因潜能，他当年在军校成为了传奇，那时候他年纪还很小，这就是基因的神奇之处。”
宋勉心里浮现出来一股怒意，烦躁感不上不下的笼罩着他，他眉眼笼罩着一层阴影，嗓音平静。
“沈博士，这是违法的，也违背了人性。”
“没有人逼她那么做，是她自愿的。”
沈岁谨看着他，带着很冷静的审视，微笑起来，“宋勉，你想要做正义使者吗？”
“如果你想要救更多的人，你应该想一想，那时你是如何救小殿下的。”
“一旦你想起来了，救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还能够救无数受暴-戾因子侵扰的Alpha。”
宋勉的记忆现在已经出现了断层，但是不影响他对事物的判断。
“我没有那么慷慨大义，而且，沈博士可能高估我了。”
“就算我能救小殿下，我也未必能救其他人。”
“何况，如果真的有能拯救那些顶级Alpha的物质诞生、在omega的体内诞生……我想会有许多omega都会成为为Alpha减缓负面作用的工具。”
宋勉现在是自愿留在实验室的，他想，他现在和实验品也差不多。主动成为实验品和被迫，这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沈博士，许多事情可以复刻。”
“但是有些事情是没办法复刻的……就像神的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