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苏林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虫族与人类的战争进行了这么多年，在银河系联盟的各个角落，像他这样的孤儿比比皆是。政府的补助金倒是不至于让他饿死，可是更多的却也没有了。
可以说，苏林差不多就是拥有正常权限公民中的最底层。
然而，这样的他却成功考取了联盟第一星区的最高学府。他的朋友们，他的同学，甚至是他打工时遇见的店铺老板和同事，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有着足够压死他的身份地位。
如果苏林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应该会相当高兴地抱住那些年轻权贵的大腿，努力出人头地，争取成为人上人。可是，苏林却有着那该死的，永远都在招惹麻烦的奇怪体质。
苏林的求学生涯因此而过得相当艰难。
至少在最开始那几年是这样。
苏林始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认真而礼貌的拒绝，会让自己的学长，同学，打工店铺的老板还有同事……那么生气。
在好几次差点被人非法囚禁后，当时尚且十分年轻而天真的男大学生咬着牙，动用了自己积攒了一个学期的打工钱，报名了一所虚拟线上情感问题补习班。
只不过进去之后，苏林才发现这所补习班里的其他同学来这里都是为了学习如何勾引对象，而他想要解决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同性追求。发现这一点后，苏林欲哭无泪地找到了补习班上那名看上去经验无比丰富的老师，提出了自己的特别需求（当然，当时他真正想做的事情是找老师退学费）。听到苏林的问题后，老师那明明是虚拟模拟出来的人形，却无比生动地向他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哦，原来你是怕翻车啊？”那名老师说着苏林听不懂的话，然后笑了笑，给苏林传送了一份资料。
“那你先学习一下这些案例，背一下经典话术吧。”
拿到资料后，苏林本来以为，自己是被骗了。
这么想的其中一个原因，自然是那所线上培训课第二天就被取缔了，并且星网监督小组还把他们诈骗他人的详细信息公之于众了。
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苏林收到的那些资料看上去实在是没头没脑，不知所云。
那些案例都很奇怪，所谓的经典语录也没有任何逻辑可言，都是些类似“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有些伤心。我以为我们之间是有信任的”，“我累了，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你始终不信我”……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苏林其实一点都不觉得这些教材会有用。
偏偏当时苏林又遇上了一次极其让人头痛的追求。走投无路的他，在绝望中无比笨拙地用上了这些话。
……
然后，那天晚上回家，苏林在心里虔诚地替诈骗犯老师祷告了很久，他祈祷后者在监狱里能够过得开心，幸福，快乐。
感恩诈骗犯老师！
*
苏林靠着那些资料，勉强算是顺利地度过了在第一星区剩下那几年。
他就是没有想到，原来那些方法对虫族也会有用。
此时的苏林紧张兮兮地缩在了高级治疗囊中，一边惶恐，一边在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
高级治疗囊的效果确实比之前的普通治疗囊好太多太多，苏林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浸泡在了温水之中，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排斥感渐渐淡去，周身开始发热……
……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林终于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终于醒了？”
希尔蹲在他面前，一脸不耐烦地瞪着他。
原本包裹住苏林的高级治疗囊，如今最近变得了一张干瘪的皮，被撕碎后散落在苏林周围，至于那些湿润粘稠的治疗液，也不见了踪影。
“你消耗掉了我一整个A级治疗囊。”
希尔没好气地瞪着尚且迷迷瞪瞪的青年，口器中的切割齿有些发痒。
说不心疼是假的，要知道，上一此他被人拦腰截断，一路拖着内脏和肠子滚进这枚治疗囊，也就使用了百分之二十左右的活性。苏林这一次，却直接用掉了一整枚治疗囊！
但此时希尔不耐的表情之下，更多的是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在希尔看来，苏林纯粹就是因为等级太低受伤又太重，所以才消耗掉了一枚如此珍贵的A级治疗囊。这么严重的伤势，如果不是昨天那个意外，他忽发奇想强行把苏林丢进这枚治疗囊里，光凭着医疗室里那些廉价的治疗囊，下一次他们再打开囊泡时，可能从里头滚出来的就只有孱弱幼虫泡得肿胀的尸体了。
幸好……
幸好他没有错过昨天的意外。
幸好一切都来得及。
“对不起。”
苏林并没有察觉到希尔此时微妙的心情。
但他依旧惶恐。他对治疗囊这玩意认知不深，可是能够让一名高级虫族军官露出这么心疼的表情，猜也猜得到他这一次的消耗相当昂贵。
苏林立刻就开始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
示弱中的青年低下了头，潮湿的黑发遮住了他的双眸。
希尔如今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尖尖的下巴，还有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
明明已经在治疗囊里呆了那么久，可这只幼虫看上去也没有显得更健壮一些，还是那副楚楚可怜，好像风大一点就能随时碎裂的纤弱模样。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劣等虫族的道歉其实一文不值？”
希尔说，感到了一阵烦躁。
“你要是真的想要道歉的话，就该知道你要怎么做。”
高大的虫族目光尖锐，他直勾勾地盯着苏林，然后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去。
其实这时候他脑子里也没有什么糟糕想法，顶多也就是在那只幼虫嘴唇上揉一揉，好让后者唇上多一点颜色。但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苏林却表现得像是被火燎了一般，整个人骤然一缩，然后便因为身体虚弱直接倒在了地上。
“呜……”
一声饱含痛楚的低吟，自苏林的唇间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苏林自己都没有想到，就是不小心撞到了背部而已，为什么会痛成这样。就算是撞到了丁丁也不至于这么痛吧？
眼看着那只幼虫倒在地上，整个人都痛得颤抖，原本想要发脾气的希尔动作僵了僵。他觉得苏林大概只是在装可怜躲他，言语难免又开始不客气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又不是长翅膀，蹭了一下背，那至于疼成——”
就在这时，他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下子卡住。
苏林根本来不及阻止，便感觉到自己身上一凉，原本套在自己身上的宽松病号服在希尔的指尖下骤然破碎。
他的背露在了外面。
“呵……”
然后，苏林听到了来自于希尔的声音。他怀疑自己真的是痛出幻觉了，不然为什么他会觉得，希尔竟然是在笑？
几秒钟后，苏林发现自己还真没幻觉，因为希尔的心情确实肉眼可见的愉悦起来，甚至可以说，他整个人都变得无比得意洋洋。
“唔，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不打算得到我的庇护？”虫族盯着苏林，目光灼热。
“什，什么？”
“你看，如果你成为我的‘蜜虫’，你将可以得到更多的A级治疗囊。”希尔并没有发现他的目光已经完完全全粘在苏林的背上。
“只是一枚A级治疗囊而已，经过治疗后……你的翅膀已经开始生长了。”
面对一脸懵懂的幼虫，希尔舔了舔嘴唇，声音有些暗哑。
“你在重新发育，小东西。”
在进入正式羽化前，幼虫会经历一段或长或短的“蜕变”区，他们会从柔弱的人类形态主编朝着虫族的原始模样开始改变，在这期间他们因为群落和种族的不同经历类似脱皮，肢体重新生长和换翅等过程。
这其中最为具有象征意义的大概就是翅膀的出现，第一次发育出来的翅膀通常都没有任何实质性功能，它们被称为“初翅”比真正的翅膀要幼嫩脆弱很多，然后随着幼虫身体的逐渐成熟，初翅会脱落，然后在正式羽化后转变为一只成熟虫族的翅膀。
不过，虽然说初翅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它多少还是有些别的意义在的：一只虫族的强大与否基本上从他的初翅形态上就能看出来。
强健厚实，颜色鲜艳的翅膀预示着幼虫羽化后将成为更为凶悍的成虫。
按照虫族的这个评判标准来看，苏林的这对翅膀显然并不怎么样——它实在是太纤薄，太柔弱了，简直就跟苏林一样，看上去无比脆弱。
希尔甚至怀疑，就算是苏林有幸能够撑到羽化长出成翅，最后到底能不能真的飞起来。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预示着弱小和劣等的一对翅膀，却会这么漂亮呢？
在今天之前，希尔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觉得另外一只雄虫的翅膀美丽。
那么纤薄，透明，在光线下泛着珍珠色的小小翅膀，却可爱到让希尔生出想要将它们含在口中的奇怪冲动。
当然，他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他只是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年轻幼虫新生的翅膀。
从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希尔感到无比满意，但对于苏林来说那感觉就很糟糕了——他现在终于明白为啥撞到翅膀会比撞到那二两肉还要疼了。
因为这见鬼的翅膀也比那里敏感啊？！！！！！！
只是被那只恶劣虫族碰了一下而已，苏林却觉得好像有根细线通了电，让他直接从头皮酥麻到了后脚跟。
苏林整个人都傻了。
他好不容易才消化完自己如今半人半虫这件事，就被告知自己竟然还长出了……虫子的翅膀？！
等等，虫母不应该长不出翅膀吗？
苏林脸色变幻个不停，内心惊涛骇浪，理智摇摇欲坠。
而他如今的表情落在希尔眼中，显然又是另外一种意味。
“跟我在一起，然后，我可以保证，我可以向你提供足够的治疗囊。”
他说，浑然不觉自己如今语气特别充满哄骗意味。
【然后就这样直接变成大虫子吗？！】
对于希尔的邀请，苏林只是不断在心底疯狂地尖叫。
他·才·不·要！
*
当虫子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苏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对着希尔摇起了头。
“不，绝不！”
在拒绝时候，苏林甚至都忘记装可怜。
希尔脸上柔和的笑容在苏林无比厌恶的语气中渐渐消失。
面前的这只幼虫，非常厌恶他。
希尔想。
“你真的很不知好歹，你知道吗？”
虫族军官冷硬地看着苏林，说道。
苏林又开始发起了抖，然而这一次，希尔觉得自己不会再有任何心软。
“拒绝我？为什么——是因为卡洛斯？”
希尔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之前苏林与卡洛斯相处时的情形，他忽然反应了过来，也许苏林拒绝他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被那只假惺惺的虫子彻底蛊惑了。
“让我想想，你觉得他更……更正直？更安全？”
希尔摩擦着自己的口器，挑选着用词，他阴森森地低语道。
“希尔——”
“你应该叫我大人。”希尔纠正道，“你这种劣等品没有资格直呼我的名字。”
在说话间，希尔与苏林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然后……
“你在干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林骤然转头，然后，便看到了熟悉的声音。
卡洛斯站在了球型房间的门口，纯黑的瞳孔中，倒映出几乎已经快要覆盖在一起的那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