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 130 章
高耸的王巢祭坛之下是一片宽阔平坦的广场, 每一块纯白的石块上都镶嵌着水晶和云母，当帝星的太阳照射在上面时会反射出相当耀眼的光辉。但此时的广场上早已被沉默的虫群所填满，远远望过去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在某些特定角度下才可以看到重甲之下，虫族士兵们颜色和外形各异的翅膀以及背甲。
每一只能够踩在帝星土地上的虫族都是群落中的精英，他们是八大群落中最精锐，最忠诚, 最完美的虫族战士。他们数量众多，却寂然无声，长期以来的训练和残酷的战争早已抹去了这群战士们所有的情绪，他们就像是一台又一台整齐列阵的战争机器，肃杀的气息让空气中仿佛都染上了淡淡的血腥气息。
但即便是这样的虫族战士，此时也控制不住地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王巢祭台之上。
如果此时这里有人类混入虫群之中，在他看来, 虫族中最为神圣的王巢祭台看上去就像是一张无比巨大的蜘蛛网正中心悬吊着的一处小平台——
在广场的四周, 有无数雕饰精美的高塔屹立, 高塔的底部直通王巢入口，而最上端固定着数十根交错排列, 宽大到可以供一只大型虫族化作原型快速前行的金属锁链。
那些锁链彼此交叠，形成了复杂的图案，最中心的小平台是只有神母教的教皇或者教皇代理人才可以站上去的祭坛主体，而此时，祭坛上铺满了颜色艳丽的柔软织锦地毯, 大颗大颗的宝石悬挂在平台四周，每当有气流吹拂或者有虫族踏上牵拉祭坛的锁链时, 那些宝石便会不断晃动, 闪耀, 将瑰丽的五彩浮光反射得到处都是。
距离上一次狂血盛宴的开启已经过了太久太久的时间，久到现在这群年轻的虫族战士们早已不知道，自从原初之母离开了他们后，就再也不曾有人这般精心地装饰过这座祭坛。
时间到了。
悠扬，空灵的吟唱从教团吟诵虫族喉中涌出。
通往祭坛的主要通道尽头，是厚重华美的帷幕。
“就到这里了。”
奇兰阴沉的声音响起。
苏林停下了脚步。
篡位的教皇转头，锐利的视线停留在那紧紧牵住“母亲”的高大虫族身上。
“……回到领主的位置上去，待会的步骤我想已经不需要我再替你们重复一边了吧。接下来，‘母亲’的一切将由我来接手。”
一边说着，奇兰一边又往卡洛斯的方向看了一眼。
自从梅迪瑟斯当着他们两者的面替苏林戴上了那枚戒指之后，那名丑陋不堪的苍白天灾便一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卡洛斯身上某种令人作呕的气息让奇兰有些警惕。
如果不是接下来的计划还需要梅迪瑟斯和卡洛斯，奇兰压根就无法容许这两只变态靠近苏林。
幸好，到了这个步骤，梅迪瑟斯和卡洛斯也必须要离开了，因为待会一旦奇兰向所有虫族宣告苏林的身份，代表着八大群落中最为强大的两位领主将主动上前宣告效忠。
而这就需要梅迪瑟斯和卡洛斯站回到领主的位置上而不是继续在这里死粘着苏林不放。
“……”
梅迪瑟斯冷漠地回视着奇兰。
他松开了苏林，然而，下一秒，他就感到身侧纤弱的青年重新拽紧了他。
“学，学长……”
苏林无意识地挽留着梅迪瑟斯。
是的，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他知道梅迪瑟斯并不是真的要离开，他只是暂时不在自己身边而已。
可当苏林看着帷幕缝隙中透出来的那一道光柱，他还是感到了一阵无法表述的心慌意乱。
帷幕之外除了教团的咏唱再没有其他动静，然而苏林却有一种强烈地直觉：一旦自己走出这道帷幕，真的站到祭台之上，他恐怕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了。
他将成为众虫之母。
他将成为……虫族至高。
“别怕。”
梅迪瑟斯凝视着面容微微苍白的青年，唇边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你要知道，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在这里。”
说完，梅迪瑟斯抬起苏林的手，他又一次当着其他两只雄虫的面，吻了一下苏林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指。
“梅迪瑟斯·血翅，你不要继续拖延时间。”
奇兰的脸有一丝细微的扭曲。
他咬牙切齿地喊出了梅迪瑟斯的名字，听上去像是在提醒对方不要耽误时间，但他的语气却是那样的怨毒而阴暗。
“奇兰。”
苏林叹了一口气，喊了一声奇兰好让后者适可而止。
他现在最头痛的就是看着三只凑在一起的雄虫互相敌对——这一路以来苏林可以发誓，自己已经用尽了毕生所学才平衡好了三者之间危险的关系。
他可不希望在这种骨节眼上又让奇兰挑起事端。
“……安静一点。”
短暂的停顿后，苏林无奈地叹道。
再看看卡洛斯，唔，丑陋的虫族沉默得不可思议，可苏林每次看到卡洛斯的模样都会莫名想到海底尚未完全喷发的火山——看似平静然而那种炙热危险的气息总是让苏林有些心惊胆战。
幸好，他的学长始终都是所有虫族中最冷静的那只，并不曾因为奇兰而情绪动摇。
梅迪瑟斯当然不曾错过那一瞬间奇兰淬毒的眼神和隐藏在口器之下的嫉恨。
按照正常情况像是他这样的雄虫感受到来自另外一只雄虫如此明显的敌意后，他的本能，他的基因，他的天性都会让他立刻进入同样的敌对状态。
但这一次高大的异瞳虫族却并没有展露出过多的敌意。
……自从在房间里，苏林接受了他的戒指，并且甜甜地冲着他微笑说很喜欢后，梅迪瑟斯的心情就好得有些令另外两只雄虫作呕。
“待会见。”
梅迪瑟斯压低声音，凑在苏林耳边轻声说道。
奇迹一般地，在梅迪瑟斯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苏林发现自己好像竟然没有那么忐忑了。
因为他知道，当他走出这道帷幕，站在祭坛之上时……学长，也将在台下，深切而灼热地等候着他。
苏林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拂过无名指上的星星戒指。
然后，朝着奇兰颔首。
“走吧，奇兰。”
苏林说道。
奇兰对上苏林的眼神，表情骤然转为乖巧。
“谨遵您的命令……母亲。”
大主教声音沙哑，他激动万分地躬下身体，毕恭毕敬地替苏林拉开了那道通往祭坛的帷幕……
*
当那个人的影子出现在虫群之前时，哪怕是再漠然，再没有理智的嗜血虫族，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就像是拥有某种特殊的魔力，在看到苏林的那一刹那，所有虫族都感受到自己身体中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震颤。
以至于一直要到几秒钟之后，这群虫族战士才意识到，出现在祭坛上的纤弱身影并非是预定中的大主教奇兰·猩红之主，而是一只全然陌生的弱小虫族。
那是一只娇弱到好像他们多吹一口气就能直接破碎的年轻虫族，被包裹最奢华的礼服之中，每走一步，身上悬挂的无数配饰还有宝石便会震动敲击，特殊设计的结构让它们发出了无比悦耳的轻盈铃响。
而在他几步之后才是奇兰。
这名杀死了余灰之烬，在最短时间内把控了整个神母教团的大主教，这段时间以来他暴虐与残忍的名声早已传遍了整个虫族。
可此时奇兰却显得异常恭敬，他的背脊微弯，展露出自己的翅膀和脖颈的样子几乎就像是最低贱的仆虫一般。他毫不顾忌地，向所有虫族展露出他对那名弱小虫族青年的臣服。
两只虫族一前一后，缓缓走上祭坛。
十万年来，默认只有虫母意志的代行者，神母教团最高领袖才可以踏足的祭坛之上，前所未有地出现了一名陌生人。
而奇兰作为大主教却没有丝毫反对，甚至还在那名纤弱青年踩上祭坛时，小心翼翼地半跪在地，替对方托起了长袍。
如此怪异的一幕，让最训练有素的虫族战士中泛起一阵细小的骚动。
紧接着，奇兰弯腰凑到了那名青年的面前，在得到了允许之后，他才小心地站起了身，冰冷锐利的视线一如往常。
奇兰环顾着祭坛下密密麻麻的虫群，然后，脸上一点点浮现出了狂热的扭曲笑容。
特殊的扩音设备已经开启，按照正常程序，此时的奇兰应该宣布盛宴的开始，紧接着其他几名领主候选将会按照顺序走上前来接受他的检查最后才能正是进入斗争……
但这一次所有的程序都彻底乱了。
“所有帝国的子民，所有黄金之巢中延续至今的血脉……我，奇兰·猩红之主，代表所有神母教团成员在此向你们宣布……”
奇兰高高地举起了自己手中代表着教皇地位的权杖，然后重重的击向祭坛。
一阵耀眼的光芒骤然亮起，原本死气沉沉连接着祭坛的锁链尽数亮起，淡金色的光芒将整个广场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辉之中。
“至高的虫母陛下，如今已经回归，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正是万虫之母，原初之母……”
“献上你们永恒的忠诚与挚爱，献上你们的生命与灵魂。”
“跪拜吧，虫群……向至高无上的虫母陛下跪拜。”
“感恩我们终于有机会，向祂献出一切。”
……
已经没有哪一只虫族还记得那段完整的宣告。
他们唯一记得的便是神母教团以前所未有的郑重态度，在整个虫族最隆重的盛典上，向所有虫族宣告了一件事。
原初之母，如今已经归来。
虫族战士呆滞地站在了原地。
并非是因为他们足够愚蠢，所以神母教团的主教说什么他们就会相信什么。
他们之所以动弹不得，是因为那名名为苏林的青年，他们的原初之母，展开了自己的意识。
如同最轻柔的微风，虫母的意识无比温柔地拂过了虫族们的心灵，一种远古的悸动开始在虫族的血脉中不断跳动。
没有任何人可以伪装那种气息，明明距离上一次见到虫母已经有十万年之久，可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之后，当原初之母出现时，所有虫族都察觉到了。
苏林就是原初之母。
真正的母亲。
“咔嚓——”
一声闷响。
那是虫族重甲战士的膝盖与广场石面重重撞击时候发出来的声音，只见虫群中一只体型无比壮硕，个性凶蛮可怕的低等级重逢军虫族，就那样保持着抬头凝望苏林的方式重重地跪了下来。
“原初之母……请……恳求您……我恳求您的眷顾永随我身……”
他念念有词，口中发出支离破碎的祈祷之声。
紧接着，他直接弯下了腰，展露出自己的背脊与脖颈。
以他为中心，下一秒钟，无数虫族战士也重重地跪倒了下来，就跟他们的同类一样，这些疯狂的战士们无比虔诚地朝着苏林展现出了臣服——甚至有很多虫族战士，在理智意识到之前，身体就已经自发跪拜了下来。
低级军虫之后是更高等级的小队长，小队长之后是更加强大狡诈的高级军官……
忽然间，苏林看到了一片如同黑浪一般的虫群。
每一只虫族都无比谦卑而狂喜地跪倒在地。
口中更是不断呼唤着苏林的名字。
“原初之母……”
“原初之母陛下……”
……
苏林站在祭坛之上，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
原本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他才用意识力轻柔地碰触了那群虫族战士们的精神，好唤起他们身体中沉睡的基因记忆。
但他并没有预料到，虫族战士们的精神力会给予他如此强烈的回应。
“唔……”
苏林咬住了牙关。
如同火焰一般，仿佛可以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情绪汇集在了一起，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瞬间淹没了他。
【“母亲。”】
【“吾将永远忠诚于母亲。”】
【“您终于回归了……母亲……”】
苏林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纯粹的爱意，依恋与渴望也会如此让人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恍惚中，苏林甚至都不知道那些回荡在自己耳边的欢呼究竟是来自于虫群的意识，还是实际回荡在广场上的呼唤。
跟更加遵循本能行动的低等级虫族战士们比起来，高等级虫族的反应要显得迟缓许多。
尽管他们也感受到了冥冥之中对苏林的渴望与爱戴，但理智却依然让那些位高权重的高等级虫族，尤其是其他几大群落的领主们犹疑不定——毕竟，这些领主们或多或少都跟舍里打过交道。
而他们也十分清楚，如今栖息于漆黑地底的那只疯子，在对待原初之母的事情上有多疯狂。
即便已经得到了神母教团的承认，但是万一那又是一名假货呢？一旦让舍里发现他们这些领主也承认了赝品的身份，舍里一定会彻底发疯并且以玷污了原初之母为民对他们还有他们的群落进行最为残忍的屠杀……
他们必须要想清楚才可以做出决定。
可是……
领主们的目光贪婪地凝聚在了苏林身上，他们的每一颗细胞，每一滴血液似乎都在叫嚣着：向祂跪拜，向祂祈祷，求祂垂怜。
也就是在这一刻，两道显眼的身影从领主的高椅上站了起来。
苍白天灾的卡洛斯以及血翅的梅迪瑟斯，在其他六名领主迟疑惊讶的目光下，无比急切地穿过自己的直属虫群，然后谦卑恭敬的，一步一步走向了祭台。
他们在所有虫族的注视下径直朝着苏林跪拜了下来。
用最卑微的方式，展现出背脊与翅膀。
他们在向回归的原初之母效忠。
“请容许我，卡洛斯·苍白天灾，向您献上我所有的忠诚，灵魂与挚爱，愿我的灵魂在时间的长河中，无视彼时与此时，一直接受您的眷顾与注视……”
最先开口的是卡洛斯。
透过祭台上的扩音器，他那沙哑低沉的宣誓久久回荡在广场之上不曾散去。哪怕是最愚蠢的虫族也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蕴含在那只丑陋却无比强大雄虫身体里澎湃的忠诚与渴望。
“我接受。”
苏林按照安排，沉声应道。
他抬起手，抚向了卡洛斯的头顶。
按照记载这预示着虫母接受子嗣的效忠。可就在此时，卡洛斯忽然微微抬头，他直接捧住了苏林的手。
苏林不由睁大了眼睛，然后，他便看到卡洛斯带着一丝近乎痛苦的决然，将嘴唇凑到了自己的手背之上。
卡洛斯的嘴唇又干燥又粗糙，他闭上了眼睛吻上了苏林的手背。
“嘶——”
奇兰发出了一声暴怒地抽气声。
苏林额角顿时浮现出了一层冷汗。他并没有想到卡洛斯会对自己施行吻手礼，好吧，这种方式也可以表现出下级虫族向上级虫族的效忠，考虑到原初之母实际上也是一名穿越的人类，将某些特殊礼节从文明世界带往了蒙昧虫族世界并且流传下来也是正常的。
更何况，卡洛斯的轻吻稍纵即逝。
很快，这只苍白天灾就彻底放开了苏林，带着一种让苏林不懂的，混杂着绝望和痛苦的满足，这只丑陋的雄虫直起了身体，沾到了苏林身后。
这代表着苍白天灾全体群落成员对苏林的忠诚。
“卡洛斯。”
奇兰在卡洛斯越过他时，没有任何起伏地说道。
“你会为今天的这件事情付出代价的。”
他说。
“我知道。”
卡洛斯也面无表情地应道。
“管好你自己，奇兰·猩红之主。”
苏林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地看了卡洛斯和奇兰一眼，谢天谢地这两只虫族好歹还记得现在的场合没有当场大打出手。可苏林的心却始终绷得紧紧的，让他感到如此紧张不安的其实不是奇兰，而是那位直接在卡洛斯身后留，目睹了一切的梅迪瑟斯。
天啊，希望学长待会不要发飙啊……
苏林心惊胆战地在心底祈祷着。
这些天以来，苏林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梅迪瑟斯的独占欲以及嫉妒心，而且早在苏林还没有暴露身份之前，他们的关系就已经非常糟糕了。
好在只是淡淡一瞥之后，梅迪瑟斯就立刻转移了注意力。
“虫母陛下——”
他也来到了苏林面前，一边呼唤着苏林的名字，一边仰头感受着苏林之间的抚摸。
苏林非常不习惯这样跪在自己面前的梅迪瑟斯，但更让他无法招架的，是梅迪瑟斯的声音。
“我，梅迪瑟斯·血翅，将向我的虫母陛下献上一切忠诚，挚爱以及所有灵魂……”
梅迪瑟斯重复着制式的话语，可是语调听起来却异常亲昵，仿佛他压根不是当着扩音器在说话，而是在漆黑的浴室里那般掐着苏林的腰发出的喃喃低语。
然后，梅迪瑟斯也如同卡洛斯那样低下了头。
苏林无奈地放松了自己的手臂。
唔，他就知道……
苏林想，眼看着卡洛斯对他做出了那种事情，梅迪瑟斯当然也不可能如同一个乖孩子那般遵循计划前的原定。他也给苏林施了一个吻手礼。
苏林有些不太自在地抿紧了嘴唇，但他的身体却非常放松，事实上，光是看着梅迪瑟斯那般专注地跪在自己面前，苏林就感到自己的腿有些微微发软。
就跟卡洛斯一样，梅迪瑟斯落在他手背上的吻也很快，如同蜻蜓点水一般。
可是，就在下一秒钟，苏林清楚地感觉到了指尖上传来的湿润，年轻的虫母惊惶失措地看向自己的恋人，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梅迪瑟斯。
这只虫族不仅只是给苏林施行了吻手，他还在所有虫族的目光下，轻轻地喊住了苏林的指尖。
“咔嚓”一下，旁边的奇兰抓着权状的手，因为异常用力，直接把权杖坚硬的基础部分都捏碎了。
梅迪瑟斯的舌尖在苏林的手背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水痕。
“愿您的注视与爱永远眷顾于我。”
梅迪瑟斯抬起头，他凝望着苏林，郑重其事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