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台阶之下, 光线昏暗的角落，两人也不知道拥抱了多久。晚风挟裹着初夏的热燥，吹拂到两人的身上。
许久, 江祁微哑的声音在棠澄耳畔响起, “怎么了？是不是胃疼的太厉害了？”
将脸埋在男人的胸口, 棠澄轻轻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
江祁缓缓扶住棠澄的肩膀，偏头看她, 眼中盛满关切。
棠澄抬起头，又一滴眼眼泪顺着她的眼尾滑下，更衬得她的双眸像是被洗过了一般, 明亮清透，女生带着些鼻音开口，“江祁……我想起来了，在这个台阶底下，你最后问我的一句话, 是要不要和你去做摩天轮？”
那是少年的江祁所能做到的最后挽留。
闻言, 江祁眼眸微动, 随即忽的身后用指腹擦去了棠澄腮边的眼泪，一点一点, 神情专注而认真，“还有吗？”
“有。”
棠澄点头，目不转睛地看向江祁的眼, “我当时脑袋里想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冲过来, 抱着你不让你走, 再跟你说我要和你去坐摩天轮, 坐多久都可以……”
棠澄的声音颤得厉害。
下一秒, 她的下巴便被人缓缓抬起, 紧随其后的便是来自江祁熟悉的雪松气息，有灼热的气息在两人的唇间交缠。
短促的一吻结束，江祁声音沙哑道：“那我现在听见了，所以不要哭了好吗？”
闻言，棠澄立刻抬起手，用力擦了下脸上的眼泪，解释，“我也不想哭，我就是觉得心里有些难过，然后眼泪控制不了地就掉了下来……”
她的难过，是为江祁，也是为自己。
如果没有《恋恋同行》，如果不是意外失忆，如果不是江祁的主动接近。棠澄真的怀疑，可能她和江祁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再走到一起了。
失去一个那么爱自己，自己也那么爱的人，那是一件多么难过的事情啊！
而江祁却在听见这样的话后，忽然皱眉开始思考了起来，“这样啊，让我想想。啊，想到了，我的女朋友应该是饿着了。喏，看见街对面的那间牛肉面店了没有？”
说话间，江祁按着棠澄的肩膀将她调转了个方向，俯身，脸贴着她的脸庞，继续道：“一会儿让男朋友带你进去好好地吃上一顿，再来一杯某人最喜欢的手打葡萄。要是心情再不好，你找我算账怎么样？”
“噗。”
一个没忍住，棠澄就笑出了声来。
“好。”
她点头。
而这时，江祁又走到了她的面前，用衣袖慢慢擦掉棠澄脸上所有的眼泪，声线低沉，“不过再去吃面条之前，还是需要买点胃药过来，免得晚上疼起来人难受。你先去面馆等我？”
江祁一副商量的语气。
谁料他话音刚落，棠澄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
“买完胃药我可能还需要去一趟奶茶店……”
江祁继续道。
“那我也跟你一起。”棠澄神情坚定，抓着江祁衣袖的手指更是用力到指尖泛白。
注意到对方动作的江祁，嘴角轻勾，突的嘶了一声。
“棠澄……”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女朋友，“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粘人？”
听见江祁这么说，棠澄登时就愣了愣，“没有，你是第一个……这样不好吗？”
话刚问出口，棠澄就忽然想起她之前参演的那些电视剧的剧本，里头好像那些粘人的女朋友都会让男人很烦。这样的认知，使得棠澄的心骤然提起，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就听见江祁语气随意道：“别人这样不好……”
棠澄心中愈发忐忑了。
“你这样就刚刚好。”
江祁伸手一把握住了棠澄的手，偏头看她。
-
两人又是买胃药又是买果茶，等在面馆坐下来的时候，人老板甚至都准备打烊了。他们运气好，最后两碗面条被他们买到了。
等待牛肉面的过程中，棠澄一直托着下巴，冲着江祁笑。
正给她把手打葡萄打开，推过来的江祁见状微一挑眉，“笑什么？”
听了江祁的询问，棠澄立刻往前凑了凑，“江祁我发现我跟你在一起就总是运气很好，换做我以前可是再来一瓶都没中过。可碰见你之后，买彩票中奖，吃牛肉面也能好运地吃到最后两碗。你说，你是不是我的幸运天使？”
江祁：“不是。”
棠澄：“……”
江祁抬眸看她，“天使就算了，不知道什么生物，要是跟人类有生殖隔离，怎么办？”
棠澄：“……”
神他妈生殖隔离！
好好的气氛被男朋友这张嘴坏了一半。
看见棠澄气咻咻地喝着手打葡萄，模样可比之前要生动活泼多了。江祁敛眸，嘴角翘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也不知道是最后两碗面的缘故，还是陪她吃面的人是江祁，棠澄只觉得这家面馆的老板手艺好像又精进了不少，面汤更淳厚浓郁，面条也更劲道，反正就是一个词，好吃!
吃完了晚饭，因为时间有点晚，担心棠澄不消化的江祁，硬是拉着她在附近散起步来。
这儿的一条条小巷，两人都走过，甚至他们以前还经常找一些行人的视线盲区，躲在里头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直到棠澄不得不回家。
走着走着，过去的记忆一点点侵袭而来，棠澄有关于过去的种种，在脑中也跟着愈发清晰。
她之前只是跟江祁说了下摩天轮的事情，其他的，分手的原因，棠静的病情，她的心路历程等等都没有和江祁交代。如今两人已经在一起了，以前是她不记得，现在她已经想起来了，自然要跟江祁把这些都说清楚。
她想要跟江祁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所以她不希望两人之间有一丝一毫的别扭。
想到这里，棠澄忽的停下脚步，轻吸了口气。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江祁的视线就落到了她的鞋上，“鞋带散了，你胃不舒服就不要弯腰了，在这个台阶上坐一下。”
棠澄听话在台阶上坐下，江祁半蹲下-身，给她认真都系起了鞋带来。
待江祁系完了鞋带，再抬起头来，却见棠澄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身上，江祁笑了，“怎么这么看着我？有话要跟我说？”
闻言，棠澄用力点了下头，“嗯。”
见状，江祁在她身旁坐下，察觉到台阶上的凉意。男人双臂微一用力，就将棠澄抱到了自己的怀中，“行了，你说吧。”
棠澄：“……”
刚刚酝酿好的情绪差点没被他打断。
闭了闭眼，棠澄又吸了口气，转头对上江祁的眼，“江祁，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需要给你一个解释……”
江祁一边把玩着棠澄的手指，一边默认她继续说下去。
“首先，高三那年，我之所以找你分手。虽然确实有我学习成绩退步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棠静发现我们两个的意见簿，从而知道了我跟你谈恋爱的事情。她非要来学校找你，找老师，还说要让你退学，不然就闹大。我只能找你分手……”
说到这里，棠澄微顿了下，“可我没想到我把话都说的那么难听了，你还愿意理我，我就心软了。然后那时候你又说要跟我共同进步，我觉得那样也挺好的，你可以考个好大学。后面我们一起去了北川，如果你还喜欢我，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一起。可是……”
棠澄用力抿了抿唇，“棠静她生病了，很严重，是……癌症。”
听到这里，江祁蓦地抓紧了棠澄的手指，棠澄也反握住他的，像是想要从中汲取到一些力量一样。
“我们那时候没有钱，为了能让我好好上大学，棠静直接说不治了，要把钱留给我。虽然她平时对我严厉又严苛，还不讲道理，可是她是我的妈妈，我唯一的亲人，我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所以我要求她一定要治。”
说到这里，棠澄彻底陷入到了曾经的记忆当中，握着江祁的手也愈发用力。
“可是治疗的话，钱从哪里来？棠静忙活了这么多年，只有一套三十平米的小房子，外加五万块存款，真的治疗的话，这些钱是绝对不够的。所以高三下学期，我选择了在课余时间打起了零工。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还在正嘉广场那里遇见过你呢……”
棠澄轻扯了下嘴角。
江祁立刻看向棠澄。
却见女朋友的嘴角翘得更高了，“你不记得了对吗？正嘉广场，蜀州烤鱼店，发传单的大白熊玩偶……”
后面的话棠澄都没说完，便看见江祁眼眶微微泛红地朝她看来。
“我记得。”
他说。
棠澄有些不可置信地朝江祁看来。
“我记得。”江祁又重复了一遍。
那个午后，因为小姑姑即将过生日，所以他和大姑的女儿赵菱一起出来给小姑买生日礼物。
他买了件十万的钻石手链，还给赵菱买了包，之后因为天气太热，他们就进了一旁的甜品店。
当时他就注意到店外头有个憨态可掬的大白熊正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那个时候他就觉得那个大白熊的身上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所以还特意看了它好几眼。
可江祁从不知道，那里头装着的竟是他心爱的姑娘。
在自己一掷千金的时候，他喜欢的姑娘却在为了生活而奔波。
他几乎一下子就体会到了当时棠澄的心情。
男人伸手一把将棠澄抱紧了怀中，用力收紧手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心头缠绕得他快喘不过气来的疼惜与难过。
“当时我就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知道吗？江祁。我家这样，你家那样，就算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就算你也愿意借钱给我，可以后呢？江祁，我完全看不到我们的以后。我甚至觉得我们这样勉强下去，最后只会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你会后悔遇见我，后悔喜欢我。坚持到最后，将什么都不剩下……”
棠澄的眼泪再次渗出。
“更何况，就算生病了，棠静也一直千叮咛万嘱咐我要跟你断干净，否则她……死不瞑目。”
“我没有办法了，江祁，那个时候，我没有路走了。”
棠澄用力眨去了眼中的泪，“所以我选择跟你断个一干二净。”
记得那时候高三已经快结束了，江祁那边据说已经办好了出国的手续，乍一听见这样的消息，棠澄的手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甚至连个解字都写不出来了。
那一天，棠静进行了第一次化疗。
苏醒过来后，女人看见的便是在她周围忙里忙外的棠澄。
她从小一门心思培养到大的乖女儿，在高三这样的紧要关头，累的甚至连饭都只能吃凉的。
当时棠静的心头就莫名萦绕着一股悔意。
刚能说话，她就问棠澄，还有没有跟那个男生有来往。
当时的棠澄是真的没忍住，所有的负面情绪在那一瞬间彻底爆发，她也变得跟棠静一样的歇斯底里。
看着女儿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女人心里想了什么，还是刚化疗完心理比较脆弱，她说，“你如果真的舍不得……”
听了这样的话，棠澄立刻转头看向棠静，忽的低笑出声，然后伸手就抹去了脸上的泪。
“没可能了，以后都没可能了。”
棠澄声音一片平静。
高考结束后，因为忙碌，棠澄自然与高考状元无缘，但好歹还是考上了北川大学。
几乎一拿到录取通知书，她就带着棠静直奔北川。她打算的很好，北川是座大都市，机会总比南江多的多。早点去那儿，她可以提前熟悉环境，也可以就棠静的病情询问一下北川大医院的医生。
火车开动的一刹那，她怎么也没想到会看见江祁！
少年追着火车，却仍旧被丢的越来越远。
棠澄根本忍不住，待江祁的身影不见了之后，直接就趴到了桌上，棠静询问，她只给了她一个肚子疼的理由。
想到这里，棠澄再度看向身侧的男朋友，“江祁……”
“嗯。”
听着女朋友的呼唤，江祁与她四目相对，轻应了声。
“我那时候没觉得你在死缠烂打，跟你在一起也不是因为跟母亲赌气，更没有把你当成是我的一时消遣。”
江祁轻抚着她的后背，认真聆听。
“我喜欢你做的那些多余的事情，更喜欢那天的烟花，漂亮的不得了。”
只是她却没在那样漂亮的烟花下答应江祁的复合，这是她一直到现在，最遗憾的一件事了。
不曾想，棠澄话音刚落。
一侧的天空，忽然燃起了漫天烟花，一声一声又一声，灿烂绚丽一如当年。
棠澄惊愕转头。
便是这时，江祁沙哑又沉着的声音缓缓在棠澄耳边想起——
“如果觉得遗憾的话，我可以再问一遍。”
“请问，棠澄同学，烟花为证，你愿不愿意跟你的前男友江祁同学重新在一起，不懈努力，共同进步，直至生命的终结？”
棠澄红着眼看向眼前的男人，有那一瞬间，他仿佛与多年前那个一下黯淡下去的乖张少年重合到了一起，在此刻两人全都目光热烈都看着她。
“我，愿意。”
时隔六年，棠澄终于说出了那个六年前就该给出的答案。
声音颤抖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