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用外公给的钥匙打开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小房子, 按亮门口的灯，望向屋内的一桌一椅，角角落落, 棠澄的眼中克制不住地漫上一层又一层的怀念。
那张小方桌, 她与棠静曾在上头吃过一顿顿早餐、午餐、晚餐。那时候几乎每天放学回来，她都能嗅到厨房里传来的熟悉香味。小方桌的对面就是一张床，那是棠静平时睡的地方。棠澄有单独的卧室, 在旁边。
家里很小，一室一厅，一共只有三十平米。可就是这样, 棠静却依旧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她最好的一切。
就比如棠澄的房间里有书桌、衣柜, 她却只能在客厅里将就着。对此，以前棠澄不是没提出过意见，可全都被棠静想都不想地否决了。
或许是触景生情，亦或许是今天一下接受到了过去太多的记忆, 还跟江祁坦白了曾经两人之间的误会。
一刷完牙，坐在自己床上, 看着江祁安顿好她, 就要转身离去, 棠澄立刻抓住了江祁的手。
江祁低头看她。
棠澄径直看向他的眼, “江祁，晚上我想跟你一起睡。”
闻言，江祁眼眸微动, 反手握住了棠澄纤细白腻的手指, 语气无奈, “女朋友,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棠澄知道，她怎么不知道。
但她就是不想跟江祁分开，不仅如此，她更想嗅着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睡觉，不可以吗？
棠澄眨巴着眼，默不吭声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两人对视了大约三秒，江祁率先败下阵来，轻笑一声，便也在棠澄的床上坐下。然后伸出手臂，就将棠澄抱着坐到了他的腿上。往身后的床头柜上一靠，再拉起一旁的被子盖到了两人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江祁低头看向怀中的棠澄，笑问道，“开心了吗？”
“嗯。”
棠澄点头。
被子应该是被人才晒过没多久，上头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阳光味道，再加上江祁身上的雪松气息，都是棠澄喜欢的气味。
她瞬间弯起了嘴角。
因为高兴，她忽然仰起头，在江祁的下巴上啄了下，然后又啄了下，再啄了下。
就在棠澄凑过去想要亲第四下的时候，江祁直接低头朝他看来，原先冷冷清清的眼，在一刹那，变的格外幽深而炙热。
“如果某人不想睡的话……”
江祁往下看了看，明显意有所指。
被江祁这一眼看的像是被挑逗了的棠澄，心头顿时一激灵。
“我睡了睡了。”
棠澄急忙这么说道，同时一脸乖巧地伏在男人的胸前，闭眼。
看着女朋友这有贼心没贼胆的怂样子，江祁笑的连胸腔都跟着震动了下，直笑得棠澄脸颊微微泛红。
就这么闭着眼等了大约五秒，她感觉到有温热又轻柔的一吻落在了她的额心，一并响起的还有江祁磁性的声音，“那，晚安，做个好梦。”
这话听得棠澄嘴角微翘。
瞥见女朋友这副模样，江祁也跟着弯了弯唇，刚刚他也不过只是逗逗她罢了，他从没想过今天晚上与棠澄发生些什么。首先她之前记忆刚恢复，情绪波动太大，正是最需要休息的时候。其次，这两天是棠澄母亲的忌日，两人还要去山上她的墓前，他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夜晚，与棠澄发生点什么。
这么想着，江祁拥着棠澄，挤在一张小床上睡了过去。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清晨条件反射的某种反应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察觉到异样的一瞬，江祁就立刻睁开了眼，轻吸一口气，刚想要将手臂从棠澄的脖子下小心翼翼地拿出，棠澄就睁开了眼。因为过分明显，她下意识就摸向了自己的腿，然后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立刻缩回了手，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女朋友这样大的反应，使得江祁想要和平解决这件事的心落了空，最后也只能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因为刚刚苏醒，男人的嗓音有些沙哑，“其实……”
“你不用解释，这很正常，我懂得。”
棠澄红着脸忙摆了摆手。
“啊。”
江祁轻点了点头。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安静大概有一分钟，江祁刚想起身穿衣服，一旁的棠澄也不知道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忽的转头看向身旁的男朋友，脱口而出，“那个其实，江祁，我生理期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
江祁动作骤然一顿，猛地转头看了过来。
棠澄被他看得脸皮一紧，心忽然就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
不是，不是，不是。
她是不是没睡醒？
她刚刚为什么要那样说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棠澄用力揪着米色的床单，整个人莫名尴尬地差点没用脚指头把被子抠出一个洞来。
还好，江祁在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没再说什么多余的话。不然棠澄恐怕真的会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头。
之后两人洗漱完毕，收拾了房间，又去到楼下一间早餐店里吃了水煎包、蒸饺与豆浆，棠澄整个人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尴尬了。
这边刚吃完早餐，棠澄就接到了棠外公的电话。说是天气预报明天有特大暴雨，到时候上山可能很不方便。所以尽管明天才是棠静的忌日，他们还是决定今天就上山把纸钱、钱箱等东西烧了，让棠澄有空的话就早点过去。
对此，棠澄与江祁只能立刻驱车又赶回到昨晚才离开那栋郊区小楼，去的路上她还中途去了趟花店，买了一大束洋桔梗。
他们到的时候，不算太晚，可院子里已经摆满了一会儿提上山的东西，他们甚至还帮棠澄早早地准备好了钱箱与纸钱等东西。
一看见这些，棠澄就马上掏出了手机，“这些东西多少钱？我该付给谁？”
闻言，一旁的大舅母刚想要开口，下一秒就被老人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她立刻撇了撇嘴。
还是小舅母站出来打了圆场，“澄澄，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钱不钱的，多伤感情，是不是？”
对于这些人，棠澄仍旧不希望占他们一点便宜，继续询问价钱，可明显这些人都得了棠外公的“指示”。不管她怎么问，就是不肯开口，这让棠澄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或许是不想棠澄继续在钱不钱的问题上纠结，现在离上山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棠外公直接就将棠澄叫到了一旁，说是有话要跟她说。
见状，棠澄微顿了顿，看着老人浑浊的眼，到底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临走之前她还看了一眼江祁，看懂她眼神的江祁轻点了点头，“我在这里等你。”
待棠澄跟在棠外公身后走了，棠家的小辈们纷纷拿好奇的眼神看向站在栀子花树下的江祁。从昨天晚上下了面包车之后，就一直戴着口罩的江祁，除了之前跟着棠外公一起去到恋恋小院的平头青年看见过他的长相，知道他的身份之外，其余的人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楚。
只是平头大表哥向来是个锯嘴葫芦，还特别听自家爷爷的话。迄今为止，他也没告诉其他的堂兄弟姐妹，这个和表妹棠澄表现得格外亲近的男人是谁。
“真的，我觉得他那双眼睛不要太像江祁？如果真是江祁我绝对会疯，那可是江祁哎！”
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棠家最小的妹妹语气难掩激动，“最关键的是，棠澄表姐现在不是在跟江祁参加同一个恋综吗？说不定真的是他呢！”
棠小妹一副暗搓搓吃到瓜的架势。
一旁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全都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以大舅家的棠滢，眼中妒意最甚。她不是别人，真是棠澄小时最羡慕的能收到王冠最为生日礼物的表姐本人。
因着两人出生年月日一样，棠澄又从小漂亮又聪明，加上大舅母与棠静的关系非常一般，两人几乎是从小比到大的。
只可惜这样的攀比自从棠澄考进北川大学，后面还进了娱乐圈后，就戛然而止了。
之前棠澄名声不好被网友黑被网友骂，棠滢还帮她骂过黑粉呢，但也丝毫不妨碍现在她暗暗嫉妒起棠澄来。
可能亲戚间就是这样，你过得不好我看不过去眼，过得好了我心里又莫名难受。
“唉，都怪爷爷非要压着，不让我们任何人去联系澄表姐。不然以我的姿色，说不定也能小红一把呢。”
棠小妹摸着自己的脸，语气感慨。
“就你？”
一旁的二表哥可看不下去了，直接嘲讽出声。
他这话可不是在无的放矢，要知道棠外公棠外婆的长相只能说，一般。几个舅舅也完美继承了他们的一般，找到老婆一般，生下的孩子与父母如出一辙的一般。
棠家唯一的例外就是棠静姑姑。
她也不知道是基因突变，还是完美继承了父母五官所有的优点出落的最不一般，长得非常漂亮。据说早就离开的棠姑父，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好。两人生下来的棠澄，可想而知。
以前小的时候还看不出来，自从棠澄上了大学，又进了娱乐圈之后，跟同样姓棠的他们一比，仿佛都不是一个物种了似的。
所以棠澄在娱乐圈里能火，就算黑红那也红了，他们这些一般般的歪瓜裂枣，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一楼听到了棠澄这些兄弟姐妹们聊天的江祁，口罩下的嘴角微微翘起。
而就在这时，和棠外公说完话的棠澄也回到了院子里，一家人收拾收拾准备上山去了。
几乎一来到山上，棠澄便看见母亲墓前盛放的那株石榴树，那还是去年她亲手种下的，上前两步，她将手中的洋桔梗放在了女人墓前。
棠静喜欢花，很喜欢，可她却从没有给自己买过一朵。
唯一收到的一束花，还是隔壁花店老板随手丢给她的一把已经蔫了的洋桔梗，她很宝贝。即便已经蔫了，她仍给那些花换水、剪花枝、通风透气，最后硬生生养了半个月，直到彻底枯萎才丢到了垃圾桶里。
烧完了纸钱，其他人都走完了，只剩下棠澄与江祁仍逗留在墓前。
看着墓碑上女人熟悉的倔强的脸庞，又想起刚刚棠外公的话，棠澄忽然开口道：“江祁，你知道吗？刚刚我外公跟我说了一些棠静年轻时的事情……”
闻言，江祁转头看她。
棠澄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他说让我不要怨我的母亲，其实她这么多年也过得很难。他说她年轻的时候很聪明也很漂亮，家里生了三个舅舅，只有她一个女儿，却依旧重男轻女。”
“大舅二舅脑子笨，上了小学三年级，却依旧连乘除都闹不明白，棠静却能每年都考第一。就这样，家里还要让两个儿子念书，不让她读书，让她去捡猪粪，带弟弟。”
“棠静当然不干，她要读书，即便学习之余要做的活很多，她也要读书。因为她能一直考前三名，学校里给发奖学金，所以家里对于她非要读书的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说到这里，棠澄微顿了顿。
“但没想到她会遇到我……爸爸，一个空有一张脸，只会嘴上对人好的小混混。因为从小到大都没尝过被人关心的滋味，小混混随便一哄，她就跟他结了婚，那时候她以为他们之间是爱情，不仅为了那个男人放弃了读书，还跟家里头彻底决裂了。”
“他们也过了两年甜蜜的日子，谁能想到男人说不爱就不爱了，开始向往起结婚前能随便浪荡的日子，嫌棠静管他太多，两人的争吵多了起来，还闹起了离婚。最后在我出生后的第六个月，两人离了婚，小混混也直接离开了这里，谁也不晓得他去了哪儿，棠静就咬着牙把我一个人养大了。”
“她以前对我那么严格，只是因为她的前车之鉴摆在了那儿，她深刻认识到男人靠不住，永远靠得住的只有自己，甚至将她自己对大学，对成功的期盼转嫁到了我身上……”
“以前我妈对我也很好的，她拼了命的赚钱，自己吃差点穿差点，却努力让我吃好的穿好的，那么困难也要让我跟其他同学一样上补习班……”
说到这里，棠澄的声音开始颤抖。
江祁立刻抓紧了她的手。
棠澄也用力回握住了，眼眶红通通地看向身旁的男朋友，然后上前一步就靠进了他的怀中，伸手用力抱住了他的腰，眼泪缓缓渗出。
用力怀抱着棠澄，江祁看向一旁墓碑上女人的脸。
良久，男人的嘴唇轻动了动。
阿姨，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
在这里，我可以跟你承诺，我会对澄澄好的，一辈子不管生老病死，贫穷富贵，都会与她……不离不弃。
刹那间，有一阵风忽的吹过石榴树。
江祁的眼神，自始至终，坚定而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