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无情道(七)
贺云歧带着众人占领了北境魔君的宫殿, 因禾莺被捕,她手下的魔物们也都纷纷投降,贺云歧坐在大殿中央, 居高临下地看着禾莺。
在场的人之中, 只有贺云歧的修为最高,他是当之无愧的领头人,即便是妖王,也只能坐在他的下方。
“北境魔君作恶多端, 就连清河剑派的长老也是陨落在她手中, 贺掌门, 你为何不杀了她?”
问出这话的,乃是明望宗宗主纪长峖。
这两个老狐狸对视了一眼, 一唱一和,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 几句话便决定了禾莺的生死。
他们当然不可能杀了禾莺, 只是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在场的其余道友难免会心生怀疑。
贺云歧虽然忍着脾气让妖族也来分一杯羹, 却并未将此事告诉妖王,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 “各位, 贺某有个主意, 不妨留一部分人在此接应,另一部分人则随我前去虚境,攻下枕元城!”
密谋夺取神器一事,只有六大门派的掌门与妖王知情, 其余门派之人或许猜到了, 却并不了解贺云歧的计划, 听见这话,都有些犹豫不决。
贺云歧眼珠一转,又道:“那魔尊诡计多端,且修为高深,即便贺某不敌她,此举也能保下部分力量,不至于全军覆没。”
北境虽已落入他们手中,但毕竟经历了几个时辰不停歇的打斗,众人虽心有余,身体却已显出疲态,底下的弟子们更是受了伤,需要休整片刻。
众人商议过后,决定由贺云歧带着部分人前往虚境,剩下的人则是留在北境,算作退路。
禾莺佯装不敌,被迫答应了贺云歧让她带路的提议,堂堂魔君,竟沦落至此,看得众人痛快不已,心里更是振奋激动。
出了大殿,众人纷纷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宝,一艘艘巨大的飞舟隐天蔽日,在地面上投下了大片的阴影。
留在北境的人抬头望着这一幕,心里俱是热血沸腾,恨不能跟着一同前去。
北境的轻易沦陷给他们造成了一种魔族不堪一击的错觉,众人对杀进魔宫一事充满了信心!
贺云歧站在飞舟之上,低头远望着底下的树林和城池,面色微沉。
凤桉犹豫了片刻,挪到他身旁来,小声问他:“师尊,我们就这么杀进魔宫中,万一魔尊用大师姐威胁我们怎么办?”
她记挂着身处魔宫中的林惊微,万一魔尊在恼怒之下,拿师姐出气,她们又该如何?
虽然魔尊看上去并非滥杀之人,她几次三番冒犯魔尊,魔尊也不曾真正对她出手,可从前的事,毕竟只是小打小闹,在生死关头,魔尊还能如从前那般好说话吗?
不知为何,凤桉的心里总不踏实,仿佛冥冥中会发生什么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贺云歧没看她,只是抬头望向远处的云天,目光格外深沉复杂,“凤桉,你师姐并非那等贪生怕死之人。”
凤桉动了动嘴唇,难道就因为师姐不怕死,就可以不管她的死活吗?
她知道杀了魔尊就能救天下苍生,可是师姐也同样重要,如果魔尊的死是要以师姐的生命为代价,凤桉宁可让师姐好好活着。
在大义和私情里面,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私情。
毕竟那是她的大师姐啊!
贺云歧却摆了摆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凤桉心里又气又急,甚至想质问贺云歧,师姐的命在你看来,就真的不值一提吗?
但贺云歧毕竟是师尊,凤桉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气呼呼地离开了。
贺云歧用余光瞥了一眼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北境已落入正道手中,南境因江芷桃身受重伤,此时尚且处于慌乱之中,至于西境,楚约惯会作壁上观,约莫是不会立马出手的。
唯有东境魔君卫封对魔尊忠心耿耿,他早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便领着手下的一众魔将,准备前去支援魔尊。
禾莺等人早猜到了他的打算,提前派人拖住了他的脚步。
卫封一心只管修炼,并不曾想到,他手下的魔将中竟有禾莺派去的内应!
那几人在关键时刻偷袭卫封,卫封虽然拼着口气杀了他们,却也因此受了伤。
他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心口,神色尤其难看。
真正让卫封感到不安的,不是手下的人里有叛徒,而是他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江秋渔,尊上是否还安好?
一想到江秋渔也有可能被叛徒偷袭,此时或许也受了伤,卫封便控制不住自己暴虐的情绪,周身的魔气越发阴冷可怖。
他眯了眯眼,表情越发凶狠阴沉,卫封冷冷地注视着对面的一众人族修士,吩咐身后的魔物:“杀了他们!”
哪怕是只有一口气在,他也得挡在尊上身前,替她杀光所有入侵之人!
此时天已破晓,远处的霞光金黄灿烂,卫封用手背擦去脸侧溅上的热血,远远望了一眼魔宫所在的方向,毫不犹豫地提着法器纵身跃上了飞行法宝,“走!”
在他身后,魔物们各显本领,紧紧地跟了上去,一同赶往枕元城。
他们很快消失在了原地,徒留满地的尸体横躺着,喷溅的鲜血浸入泥土之中,将地面都染成了血红色。
灼热的风将血腥气吹散,那些人死不瞑目的模样越发显得阴森瘆人。
情况与贺云歧所设想的差不多,他们杀进枕元城时,卫封与江芷桃还在半路上,魔尊稳居魔宫之中,并未亲自前来应战。
她是对自己的守卫有着绝对的自信么?
可惜了,这些守卫绝大部分都被换成了禾莺的人,并不曾真的阻拦他们,甚至在有意无意地放他们进来。
城门被贺云歧一剑斩碎,护城大阵也跟着化为了灰烬,世人眼里神秘危险的枕元城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座城池与人族的城池一般无二,街道上也有些各式各样的小摊,处处是酒馆和商铺,让众人有种回到了人界的错觉。
枕元城里的魔物们四散奔逃,这些魔物再维持不了人族的模样,纷纷露出了丑陋的面目,尽显狰狞。
一时间脚步声四起,丝丝缕缕的黑雾弥漫在空气中,与灰尘一同向四周飘散。
人族修士们握紧了手中的法器,只等贺云歧一声令下,便要杀光枕元城内的魔物们!
贺云歧知道这里面绝大部分都是禾莺的人,他对禾莺使了个眼色,禾莺心领神会,大声道:“我能替大家控制这些魔物,求大家饶他们一命!”
她一边说着,一边红了眼,模样又狼狈又可怜。
她自己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想保住这些魔物。
众人神色各异,没有人说话。
贺云歧又站了出来,解释道:“各位道友,咱们便先信她一回,以保存实力,专心对付魔尊!”
众人并无异议,禾莺于是从喉间发出了一声凄厉古怪的叫声,这声音太过尖锐刺耳,听得众人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赶紧用灵力护体,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他们不知这一叫声究竟是何意思,却能看见那些四散奔逃的魔物们纷纷停下了脚步,仰头望着半空中的修士们,眸中惊疑不定。
禾莺操纵着魔物们让开道路,贺云歧握紧手中的剑,“大家跟我来!”
有他在前方开路,众人这才跟了上去,只是心中依旧警惕万分,生怕魔物们忽然发狂。
枕元城内空荡荡的,偶有一声鸦叫传来,莫名透出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严肃,不敢大意,就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直到此刻,魔尊仍旧不曾露面。
贺云歧猜,林惊微定是做了什么,或许魔尊此时已被困在魔宫之中,只等着他们前去取她性命!
即便魔尊修为再高,可她毕竟只有一人,他们却有着这么多的大乘期修士,再加上魔尊中了血引长眠,神智受到影响。
综合比较之下,还是他们更占优势!
他对神器势在必得!
贺云歧招呼着身后的修士们,众人跟随禾莺的脚步,一路畅通无阻地靠近了魔宫。
此时,秘境内。
林惊微听着留在魔宫中的器灵那紧张的呼唤声,她知道那些正道修士和妖族已经快到了,却依旧纹丝不动,只低眉凝视着躺在喜床上的江秋渔,眉眼间尽是眷恋和不舍。
林惊微用指尖抚摸着江秋渔的眉眼,仿佛要将这人映在自己的眼里一般,目光舍不得挪开分毫。
“阿渔。”
她轻声念着江秋渔的名字,躺在床上的江秋渔双眼紧闭,眉心里点了一点红痣,唇上也抹了赤色的口脂。
她穿着成亲那一日的喜服,头上依旧戴着凤冠,眉眼间的妆容是林惊微亲手替她画上的,显得这张脸格外漂亮艳丽,只消一眼,便让人再难忘记。
再往下,纤纤十指上还细心地抹上了朱红的蔻丹,与那一身华丽的喜服相配。
江秋渔就这么盛装打扮,安静地躺在床上,对外界的风雨不闻不问,柔和的烛光下,她的面容更多了一分温婉。
林惊微将自己的指腹贴在了江秋渔的唇上,她的手指上沾染了赤色的口脂,仿佛是想要最后留下些什么,林惊微将那一抹动人的颜色抹在了江秋渔的眼尾。
“阿渔……”,林惊微的语气越来越不舍,她静静地注视着江秋渔的容颜,半晌后才低声道:“此后无论是否还能再相见,都盼你能平安顺遂。”
林惊微的声音越来越轻,她虽然不曾打扮,眼尾却也多了一抹红,那双向来无波无澜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泪光,眼眶红的厉害。
等到阿渔醒来之后,这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阿渔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到前因后果。
师尊他们杀了“魔尊”之后,便能安心离开魔界了吧?
届时,阿渔大可以隐藏自己的身份,去天地各处逍遥自在,风流快活。
反正她早就不想做这魔尊,魔尊的身份于她而言,是躲不开逃不过的枷锁,将她困在了囹圄之中。
等“魔尊”死后,只要江秋渔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不会再有人想杀她。
那时,对于阿渔来说,自己不过是个曾经背叛过她的人罢了。
林惊微闭了闭眼,忍下了酸涩的泪意。
她的心口疼得快要麻木了,这股痛意跟内府中□□的灵力一同在她体内肆虐,激起阵阵腥甜的血气。
林惊微的外表还跟平时一般无二,内里却早已伤痕累累。
她却完全顾不上自己的伤,生怕自己没能看清楚江秋渔此时的模样。
她想,阿渔肯定会恨自己,恨自己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更恨自己从一开始便不怀好意,害得她从此必须东躲西藏,不敢轻易暴露身份。
可万一自己真死在了这场对峙之中,往后数千年的岁月里,阿渔迟早会忘掉她的。
忘掉对她的恨,和曾有过的一丝悸动。
阿渔那么好,会有许多人被她折服,爱慕她,心甘情愿追随她。
也许阿渔还会找到一个愿意真心待她的道侣,她也会如同此时一般盛装打扮,满怀期待和喜悦地同那人成亲。
阿渔喜欢吃鸡腿,但不爱剔骨,那个人也会耐心细致地替她剔去骨头。
阿渔最喜欢逗弄人,她一定也会将自己的足尖踩在那人的肩上,哄着那人跪在她腿边,替她褪去鞋袜。
还有更亲密的纠缠,那些炽热动人的情话,将不再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珍宝。
阿渔会彻底忘掉她的。
林惊微疯狂地嫉妒着那个并不存在的人,一想到江秋渔迟早有一天会忘掉她,爱上别人,她便恨不得将这人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
阿渔分明是属于她的……
她回想起江秋渔将两缕发丝编织在一起时,低声说的那句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句话,阿渔也会说给别人听吗?
林惊微的指尖颤得厉害,她的耳边回荡着器灵焦急的呼唤声,眼前属于江秋渔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
林惊微后知后觉,是她的眼泪挡住了视线。
她察觉不到自己周身翻涌的气息有多森冷,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猩红,内府中更是飘出了缕缕魔气,彻底污染了她那一身至纯至阳的灵力。
她分明已经有了入魔的征兆!
[主人!!]
器灵都快急死了,[他们已经到魔宫正门口了!]
留在魔宫中的守卫们根本不是贺云歧等人的对手,再加上禾莺早已安排妥当,不消半刻,他们便能赶到伏岐殿。
都这个紧要关头了,林惊微怎么还不回来?!
天知道,当器灵知晓林惊微的计划那一刻,它还以为林惊微已经疯了。
她不是身负杀死魔尊的重任吗?
为什么替死这种话,竟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的?!
林惊微究竟是何时有了这种想法的?
器灵不得而知。
它很了解自己的主人,林惊微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便不会再轻易改变。
器灵在震惊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相信林惊微。
浮月流光是林惊微的本命剑,从它认主的那一刻开始,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它都愿意跟随自己的主人,永不退缩害怕。
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彻底陨落,浮月流光也心甘情愿。
它会跟自己的主人共存亡。
只是私心里,器灵还是替自己的主人感到不值。
林惊微甘愿替江秋渔去死,可江秋渔说不定不仅不会念着她的好,反而还会恨她。
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器灵叹了口气,催促道:[你若再不回来,贺老头定会起疑,到时你又该如何收场?]
“嗯。”
林惊微低声应了一句,她深深地看了江秋渔最后一眼,随后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秘境。
行走间,微风吹动了她的裙摆,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也跟着晃了晃,上面雕刻的小狐狸仿佛在笑,憨态可掬。
林惊微离开之后,躺在床榻上的江秋渔依旧昏睡着,可她叠放在腰间的手指,却微弱地动了动。
——
贺云歧等人闯进伏岐殿时,只见伏岐殿内阴森昏暗,不见一丝光芒,巨大的水镜立在大殿一侧,上面清楚地显出了他们的身影。
魔尊虽然不曾亲自出来应战,却早已将他们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此次一共有三千人跟随他前来讨伐魔界,除去死掉的那些人,北境那边留了两千名弟子,另有几百人跟随贺云歧前往魔宫,乌泱泱的人群将伏岐殿外堵得水泄不通,在人数上,他们已然获胜。
只是这些人里面,修为最高,能跟魔尊一战的,恐怕也就只有贺云歧了。
兴许正是因为如此,魔尊才不曾将他们放在眼里。
见众人闯进了伏岐殿中,高坐在宝座上的魔尊冷笑了一声,“贺云歧,你终于来了,本尊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杀了本尊那么多的魔卫,今日便别想活着走出魔宫!”
贺云歧不答话,只静静地打量着上方的魔尊,只见她容貌昳丽,姿态散漫慵懒,她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目光冷淡地看着下方的众人。
在魔尊的身旁,还站着一道让贺云歧格外眼熟的身影,那人身穿一袭素白衣裳,神色疏远冷淡,遥遥地同他对上了视线。
正是林惊微。
贺云歧心里顿时有了底。
他剑指上方的魔尊,怒斥道:“你身为魔尊,不多加约束手下的魔族也就罢了,反而任由他们在人间作乱,贺某替天行道,有何不妥?”
“替天行道?”容色绝艳的魔尊缓慢地念出了这四个字,她勾了勾唇角,满眼不屑,“天道尚且不曾惩罚我,你算哪门子的替天行道?”
言下之意,你配吗?
贺云歧被她明嘲暗讽了一通,却并未发作,只是脸色更难看了一些,在他身后,自有清河剑派的弟子替他怒斥魔尊。
其中,以桓和最为激动愤怒。
当初便是他侥幸从苍山秘境中逃了出去,将林惊微与付星逸被魔族掳走一事,告知了清河剑派的各位长老。
他是林惊微的二师弟,从小便将大师姐当成了自己的目标,对林惊微这个师姐最为仰慕尊敬。
且在他看来,林惊微是为了保护他才被魔族重伤,若不是他,师姐怎会落入魔族手中?
他对魔族的恨意远超其他人,此时又听见魔尊侮辱他的师尊,桓和如何还能忍?
他指着江秋渔的鼻子破口大骂,细数江秋渔的罪责。
她不仅诱骗林惊微入魔,还囚禁付星逸,更是纵容魔族作乱,简直可恶至极,活该被千刀万剐!
高座上的魔尊安静地听着他的指责,她一语不发,眉眼却更加阴沉,周身魔气翻涌,致使伏岐殿内更加寒气逼人,风刀霜剑,令人止不住地发抖。
余下的众人虽然觉得桓和太过激动,却也能理解他的心情,唯有两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一是苗以苏。
她与江秋渔虽不曾贴身接触过,可她毕竟暗中关注了江秋渔那么多年,对江秋渔的了解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江秋渔略有些奇怪。
可具体要说究竟哪里不对,她却又说不上来。
想到此刻毕竟是在魔宫之中,江秋渔又面临此番危险境况,性子略微发生改变,也能说得过去。
再有就是凤桉。
她见过江秋渔同大师姐相处时的模样,与此时的她简直天差地别,她这会儿的神色,反倒是跟她之前旧伤复发时的模样略有些相似。
师尊说大师姐被魔尊诱骗入魔了,可凤桉却觉得大师姐并未入魔,她……
想到赵舒寒说的那句话,凤桉的心情更是复杂。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林惊微,期望能从她的表情里窥见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师姐会怎么选呢?
在两人思索的时候,众人的情绪俨然已经被桓和的这番话给激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逼着魔尊交出林惊微跟付星逸,如若不然,他们便要拆了这魔宫,用魔尊的鲜血祭奠那些亡魂!
伏岐殿内顿时吵吵嚷嚷的,甚至有那暴脾气的已经握紧了自己的法器,蠢蠢欲动,想冲上去杀了魔尊,替天行道!
脾气稍温和些的,便开始劝林惊微。
“清蘅君,你被那魔尊给骗了!”
“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你当真要与魔尊同流合污吗?”
“……”
林惊微安静地听着众人的指责和劝告,直到这些人渐渐收了声,她才抬眸望向众人,唇缝微启。
身旁坐着的魔尊抬手覆住了她的手背,似笑非笑,“惊微是本尊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是要站在本尊这边,惊微,你说,本尊说的对吗?”
底下的众人呼吸一滞,视线全都落在了林惊微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林惊微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嗯。”
她看不见底下那些人的眼神有多愤怒和不可置信,只冷冷清清地望着身旁的人,承诺道:“无论何时,我都会跟阿渔待在一起。”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众人,也让大家彻底相信了贺云歧的话,林惊微当真已经入魔了!
她竟然要跟魔尊共存亡,是当真要为了这魔头背叛自己的师门,背叛人族了?
“林惊微,你枉为贺掌门的弟子!贺掌门如此深明大义,你却为了这魔头,连自己的师门都忘了!”
“你当真忘了是谁辛苦养育你,教导你了?”
“难不成你真要为了魔尊,伤害自己的师尊和同门吗?”
一声声质问,仿佛砸在了林惊微的心上。
她扫视着底下的众人,早在她选择要替江秋渔死的时候,林惊微便想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罢了。
众人彻底被她那古井无波的眼神激怒,桓和最不能接受,他的嘴唇颤了颤,“师姐,你一定是被魔尊给骗了!”
“你忘了咱们师姐弟在后山练剑的那些时光了吗?”
林惊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众人越是生气,魔尊就越高兴,她哈哈大笑了两声,“贺云歧啊贺云歧,亏你自诩为修真界第一人,你悉心教导的徒弟却背叛了你,这滋味如何?”
贺云歧痛心地看着林惊微,“惊微,你……”
“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劝解,好说歹说,才让贺云歧重新振作起来。
这一幕自然是演的。
贺云歧心知林惊微只不过是在做戏罢了,她如此行事,自然是为了取信于魔尊,以便待会儿趁机偷袭,送魔尊上路!
贺云歧当然要配合她。
他任由众人责骂林惊微,同时也是在暗暗提醒林惊微——别忘了自己的任务!
林惊微一直安静地听着,并不言语,她始终站在魔尊身侧,任由魔尊拍着她的手背,姿态极为亲密。
魔尊不肯交出付星逸和林惊微,此事无解,只能凭实力说话。
贺云歧率先抽出自己的剑,对准魔尊和林惊微,“既如此,惊微,你别怪师尊心狠,今日贺某便要清理门户!”
气氛骤然一变,伏岐殿内更加憋闷,昏暗的大殿内,刀光剑影,好不热闹。
魔尊从宝座上站起身来,她背对着林惊微,手中抓紧了金丝缕,冷笑道:“正好,贺云歧,本尊早想杀了你,你自个儿送上门来,便别怪本尊心狠手辣了!”
贺云歧同她对峙着,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林惊微身上一闪而过。
此时便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经过方才的争吵,林惊微俨然已经被众人当成了人族的叛徒,魔尊对她的防备也有所降低,她背对着林惊微,林惊微若是在此刻偷袭她,即便不能一招毙命,也能重伤她!
林惊微接收到贺云歧的提醒,她紧了紧手指,正待祭出本命剑,一剑捅穿魔尊的身体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声音。
“且慢!”
众人大惊,是谁?!
林惊微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她的眉头倏地拧紧了,手指紧握成了拳头,目光如剑地看向殿外,心跳如雷。
阿渔怎会在此时醒来?!
江秋渔身穿一袭火红的嫁衣,头戴凤冠,眉间点着一颗艳丽的红痣,身影轻飘飘地落在了伏岐殿外。
她对上贺云歧惊疑不定的视线,唇角微勾,“贺掌门,几日不见,你不认得本尊了吗?”
竟然是魔尊?!
众人神色古怪地看着身穿嫁衣的江秋渔,又转头看向高台上的魔尊,一时竟分不清这二人究竟孰真孰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云歧猛地转头看向林惊微,“惊微,你……!”
林惊微当真已经叛变了?!
她与魔尊日日相处,怎会认不出究竟谁真谁假?
若高台上的魔尊是真的,眼前这名身穿嫁衣的女子又是谁?
众人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看向贺云歧。
贺云歧的脸色格外阴沉,他的视线充满探究,直勾勾地扫视着林惊微,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林惊微当真背叛了他,这一切难不成只是魔尊的计谋?
魔尊是不是早就知晓他们的计划了?
贺云歧的心里涌上一阵杀意,他握剑的手越发用力,不管如何,今日他一定要夺得神器!
正是气氛紧张之时,林惊微忽然祭出了本命剑,浮月流光灰蓝色的剑身在地面上落下了一道阴影,她紧了紧手指,遥遥对上江秋渔的视线,声音越发冷沉,“哪儿来的妖女,竟敢冒充阿渔?”
此话一出,众人便明白了,这名身穿嫁衣的魔尊是假的?
可她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在此时出现?
江秋渔不答话,只抬眸瞥向林惊微,眼底的神色复杂难辨。
她从秘境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被换上了成亲那日的喜服,眼前的房间也与青霜殿内的布置一般无二,就连红绸挂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江秋渔在发现林惊微想对自己出手的前一刻便心生警惕,暗中戒备起来。
不怪她想太多,实在是林惊微那时的目光太过深情眷恋,让江秋渔不得不怀疑她别有居心。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林惊微做了这么多,为的居然不是能更快地杀了她,而是想替她去死?!
早在醒来后,看见自己身上穿的嫁衣时,江秋渔便明白了一切。
林惊微定是用了某种方法,想将她藏在秘境中,不让旁人发现,自己则是伪装成江秋渔的模样,顺应天命,死在正道手中。
这样一来,江秋渔便能逃过一劫。
那颗血引长眠,林惊微是不是自己吃了?
江秋渔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
可她身上的嫁衣那般鲜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终究还是算错了林惊微的反应。
她以为林惊微在得知自己体内有傀儡情丝后,会对她又爱又恨,恨不能提剑杀了她。
林惊微前几日的温柔和深情,也被江秋渔当作是强压恨意的做戏,尽管在发现林惊微当真将血引长眠喂给了自己时,江秋渔的心里有过失望,但同时,她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跟林惊微,终究不是一路人。
可这些想法,却在发现林惊微准备替自己死时,如水镜般片片碎裂,彻底从她脑海中消失。
江秋渔的心口越发沉闷,她头一次对林惊微生出了如此强烈的怒意,林惊微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杀了自己,她就能以此证道,成为正道第一人,做她当之无愧的仙君。
她的无情剑道,她的师门,她想守护的那些无辜之人,都不要了吗?
林惊微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她一个迟早要飞升成神的女主,竟然想代替自己这个人人喊打的反派去死?!
江秋渔握紧了拳头,涂了赤色蔻丹的指甲深陷进肉里,她却浑然不觉,只冷冷地注视着林惊微,话语一句比一句刺人:“我从来不需要你替我做什么,林惊微,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
林惊微握剑的手重重地颤了一下,她没这样想,她知道阿渔会恨自己,她只是……想让阿渔活着。
她的小狐狸合该明媚张扬地行走于天地间,不该被既定的命运压得喘不过气,更不该轻易死在谁的手中。
她的计划本来万无一失,林惊微唯独没有算到,江秋渔究竟这么快就醒了,还径直赶了过来,在她杀死魔尊之前,她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林惊微心绪翻涌,握剑的手颤得厉害,她心知自己的计划怕是再没法成功了,阿渔和师尊不会让她如愿的。
想到这里,林惊微的神色越发衰败,她的面容格外苍白,眼眶却染上了湿红,薄唇开合,极轻地吐出了两个字,“阿渔……”
贺云歧顿时明白了,林惊微身边的魔尊是假的,身穿嫁衣的魔尊才是真的!
他气极反笑,“好啊,真是我的好徒弟。”
竟然连他都骗了过去!
他让她来魔宫做内应,以伺机偷袭魔尊,她却早就背叛了他,还想偷梁换柱,护魔尊平安?!
林惊微真是好大的胆子!
江秋渔冷眼看着这一切,她避开了林惊微湿红的眼,只满眼嘲讽地看着贺云歧,“贺掌门,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贺云歧差点儿被她气得呼吸不畅,他咬咬牙,猛地将剑尖对准江秋渔,同时厉声对林惊微道:“林惊微,你若还认我这个师父,便不要再执迷不悟!”
“你忘了自己立下的心魔誓了吗?”
在他身后,众人神色各异,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贺掌门这话是何意?
方才林惊微不是就已经说过了,她宁可背叛师门,也要选择魔尊吗?
那时不见贺云歧动怒,怎么这会儿,他反倒露出了一副痛心至极的模样?
林惊微吐出一口浊气,她放下手中的剑,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声音艰涩无比,“惊微在此叩谢师恩,感谢师尊往日的教导,是惊微无能,愧对师尊的期望。”
她说完,双手交叠于额前,弯腰叩拜,身子伏在地上,莫名透出了几分决绝。
贺云歧被她这一举动气得重重咳了几声,指着林惊微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
众人也都惊住了,睁大眼睛望着林惊微的身影,默默无言。
宛如天之骄女的清蘅君,当真要为了魔尊,背叛人族吗?
江秋渔深吸了一口气,林惊微真是疯了!
林惊微叩谢完,拾剑站起身来,“孽徒无礼,贺掌门不必再对我手下留情。”
她竟然连师尊都不叫了!
“大师姐!”
桓和双眼通红地看着她,“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在他身旁,傅长琉与凤桉也泪流满面,神色怔愣地看着林惊微。
林惊微紧了紧握剑的手,嗓音越发干涩沙哑,“我不再是你们的大师姐,你们也不用再顾念旧情。”
“师姐!”
“你真的那么狠心,要为了这个女人,抛弃我们吗?”
桓和声音哽咽,倔强地看着她。
“你不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你是怎样握着我们的手,教我们练剑的吗?”
“你说修习剑道是为了降妖除魔,惩恶扬善。”
“如今你却要为了魔尊,对我们拔剑相向吗?”
这一声声质问,让林惊微无言以对。
江秋渔瞥见了她眼底深藏的痛楚,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林惊微明明可以做她的仙君,享万丈荣光,受众人敬仰,她却偏偏要走上这样一条路。
这可真是……
系统急了,提醒她:【女主是一定要杀了你的,这个关键剧情绝对不能崩!】
江秋渔嗯了声,“我知道。”
她的脚步微动,足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江秋渔无视了这些人眼里的警惕之色,她只是隔着人群,眉眼淡漠地看着林惊微,叹息道:“真是一场精彩的好戏。”
“傀儡情丝真是一样好东西。”
“竟然能让名震天下的清蘅君,为我做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