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前尘事
四周一片死寂。
被这灵气震开的众人抬头, 看着和吟光仙君对峙的少女,神色都有些惊异不定,一片寂静中,只有方熙影的声音震惊结巴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你、你不是药王谷的许、许师妹吗, 你不是体弱多病、腿脚不便……”
怎么又变苍羽宗弟子了?
而且她刚刚和吟光君交手了?还赢了?
方熙影还想问, 却被宋子则以眼色制止。
跪在地上的苏景抬起头, 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少女,睫毛缓缓垂落,眸底掀起深晦不明的光。
方才还视死如归的孟泉真人, 也突然抬头, 紧紧盯着织织的背影。
织织只和萧行淮对峙。
她和萧行淮冰冷的双瞳对视,青年的眼神冷酷得恨不得直接剁了她,命剑终于出鞘, 剑锋指着她:“果然是你。”
“在苍羽宗当众靠近幽都王, 将我上清派搅得一团乱, 勾结幽都王破我上清派护山大阵, 又在黑水幽都打伤长老, 破坏除魔大计……”
短短一个月,她不知道干了多少别人一辈子都干不了的事。
简直罄竹难书。
萧行淮一字一顿:“当,诛!”
无论他气势如何冰冷骇人, 织织习惯了季雪危, 对这种程度的凶没什么很大的反应, 只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查我师尊的事,不是来, 跟你打架的, 但你要是想打, 我也可以奉陪。”
萧行淮抿唇不言。
织织直接抬起扇柄, 拨开面前碍事的剑锋,不耐烦地抬眼说:“打不打?不打就,别碍事。”
萧行淮:“……”
萧行淮暂时收了剑,冷淡道:“青澜君之死与山下邪阵关系重大,我暂时不抓你,待此事了结,我再抓你去上清派接受审判。”
嗤。
狠话谁不会撂啊。
织织本来很忌惮他的,那一交手之后,信心直接暴涨不少,压根不怕他了,她直接转身,低头看向跪倒在地的孟泉,直接说:“我是来为我师尊,报仇的。”
孟泉艰难地咳嗽着,抬头看向织织,不知道为什么,织织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他声音嘶哑,显然已是强弩之末,闭上眼道:“你要杀,就杀吧。”
苏景扭头,扶着孟泉惊怒道:“宗主!”
他真的不解释?
织织皱眉,努力让自己凶一点:“你、你没有什么,解释?或者遗言?”
孟泉摇头,喘了喘粗气,才哑声道:“你师尊……临死前,最挂念不下的……便是你,如今你还……好好活着,那便没什么了……”
“只是……”
孟泉垂下眼:“那半月落星盏……是你师尊遗物,我已经霸占了这么久……我不给他们,但若你想要……我便还你……”
织织眉头越皱越紧。
孟泉这语气,真是越听越奇怪,哪有杀人凶手如此坦然的?还说要把东西还给她?
难道他真是饱受良心折磨,如今诚心悔过?
她想了想,说:“如果你有苦衷,可以跟我说,我不希望,错杀别人。”
孟泉摇了摇头,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叹息道:“你与你那师尊青澜君一样,看似杀伐果断、固执决绝,实则内里性子仁慈宽容,爱憎分明……像玄云这样的人……却早早陨落……”
织织越听越迷糊了,一边旁听的方熙影却听懂了,愤懑道:“那还不是你害的!你杀了这个许……云姑娘的师尊不说,还害死了那么多人,连你自己门中弟子都见死不救!我劝你最好快点交出半月落星盏,让云姑娘去救人,否则你罪孽滔天,就算死了,也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宁褀拉住激动的方熙影,“师妹,这是云姑娘的事,你别激动……”
“放开!”方熙影愤愤不平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杀师尊有如杀父之仇,枉他还是一宗之主,真是令人不齿!不知道的还以为月莲宗上上下下,全都是对百姓见死不救之人。”
方熙影说话难听,但是句句诛心。
周围沉默的月莲宗弟子神色隐忍愤懑,连苏景都垂头不语,孟泉捂着胸口,艰难地站了起来,说:“我一人所为,未与任何人合谋,更与整个月莲宗上上下下,全都无关。”
说完,孟泉又对织织招手:“你过来。”
“半月落星盏的下落,我告诉你一人。”
织织防备地看着他,没有动。
——“别怕,过去。”
少年清冽的嗓音传入神识。
织织慢慢走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孟泉缓缓俯身,凑到少女的耳边,低声念了一个地名和法诀,织织凝神细听,姑且听清楚了,却觉得有些难记,又说:“你再说,一遍。”
孟泉:“好。”
这老者再次低声默念,一边说着,藏着袖中的手却缓缓捏出一道法诀,苏景眼尖地看到,瞳孔一缩,惊声道:“宗主,不——”
他一边嘶喊,一边朝这里冲了过来。
织织一惊,也发现了孟泉的动作,所有人都看到他掐诀的手。
——却都晚了一步。
眼看着孟泉即将引丹自裁,就在此时,一支流动着幽绿之光的魔箭,裹挟着雷霆般的威势,将周围的光影悉数吸纳于箭锋,所过之处燎出巨大的火光。
周围的天地都暗了暗。
那箭以穿云追月般的速度厉射过来!
“咻——”
“啊!”
孟泉的手被射中,惨叫着倒地,旋即被一股火焰吞噬,被火焰带着飞向天空,与此同时,萧行淮极快地拔剑冲追上,手指在剑身之上划过,捏出剑诀劈向那团黑雾。
“是谁!滚出来!”
轰!
剑光与三道箭隔空碰撞,震开的余波在空中打出一道碎纹。
“不好。”
萧行淮剑势稍缓。
他惊骇扭头,发现四周天地骤暗,阳光已经被彻底吞噬,月莲宗上空翻腾起无穷无尽的黑雾,那些黑雾蠢蠢欲动,只是碍于一层薄薄的屏障,还没有冲进来。
下方所有人都齐齐抬头。
“不好,月莲宗护山大阵出现裂痕了!”
“这些噬元兽怎么会上山……山下明明有阻碍它们的法阵……”
“好多噬元兽……”
方熙影恐惧道:“这数量,比我们在山下遇到的还要多数十倍,太可怕了……”
无穷无尽的噬元兽冲上山来。
护山大阵摇摇欲坠。
宋子则最先冷静下来,召集所有弟子一起施法,给护山大阵艰难地传输力量。
就连还想再追的萧行淮,此刻也回到了地面上,开始和他们一起施法维持防御阵。
但他们的力量远远不够。
就算有萧行淮的加入,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支撑不了多久。
织织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她还有懵。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她的大脑再次转不过来了——季雪危刚刚射那一箭是什么意思?他抓走孟景又是什么意思?他不让孟景死?他不是和她站一起的吗?
还有这突然的变故又是什么意思?是季雪危干的吗?还是那个陷害季雪危的人做的?如果是季雪危,那他事先应该会通知她啊?
这是在搞什么?
说好的让她自己复仇的呢?
能不能不要一言不合就又开始搞事啊?还有,他突然救走孟泉的行为真的很像帮凶啊?!
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拽住,织织瞪大眼睛,对上苏景焦急的眼睛,少年急切地对她道:“师妹,护山大阵即将破裂,那些噬元兽进来,我们所有人都难以自保,现在这情况,只有半月落星盏可以挽回大局!”
“啊?哦。”织织晃了晃脑袋,努力消化。
苏景:“……你反应过来了吗?”
织织:“大概?”
“……”
苏景抬手按了按眉心,十分无奈,又低头注视着她的双眼,认真道:“师妹,如今只有半月落星盏可以挽回局势,否则我们都会被吸干精元而死!如今这琉璃盏的主人便是你,你快去把它拿出来吧。”
织织:“可是……”
死的是你们,不是她啊。
她为什么要紧张?
“师妹!”
苏景抓着她的手,又急切道:“宗主方才被魔救走,显然与魔有所勾结,或许你师尊的死也与黑水幽都有关,你只有破开这些黑雾,才能继续挖出更深的真相,斩杀魔头为你师尊报仇!”
织织:“可……”她跟魔也是一伙的啊。
虽然,季雪危的嫌疑太大了。
他明明让她现身,自己解决杀师之仇,却又在孟泉真人心甘情愿说出半月落星盏的下落时,又突然反悔,把孟泉抓走。
就好像,是利用她故意套出半月落星盏的下落。
但织织是相信他的。
也许是她不够聪明,没有想到更深处,总之,她不想怀疑季雪危,漂亮哥哥答应过她,不会欺骗伤害她……
织织手腕一紧。
她回神。
“没有可是的!”
苏景浅褐色的瞳仁清澈而干净,毫无杂质,只有深深的担忧与迫切,他言辞恳切,“魔就是魔,只要是魔,就是心狠手辣的!我师尊便是被魔所杀,我怎会不知道!”
“师妹,你若再不去找出那法器,这里很快就会尸横遍野。”
“你想眼睁睁看着我们都死吗?”
织织摇头。
虽然萍水相逢毫无瓜葛,但生与死之间选择其一,她是希望他们的活的。
苏景:“那便去拿半月落星盏,我熟悉这月莲宗,可以为你指路。”
“好。”
织织答应了。
只是拿一个琉璃盏,应该无碍,今日不拿,日后她也会去取的。
说完,他们便要离开这里。
但萧行淮却挡住了路。
萧行淮横剑不让他们走,沉声道:“这件事有蹊跷,你们先不许走!”
苏景后退一步,看向身边的织织,织织说:“你很烦。”
“……”
萧行淮抿起唇,只道:“绝非私人恩怨,先别走。”
织织:“让开!”
泫月扇一挥,萧行淮又往后踉跄一步,挥剑挡开,下一刻,那两人便消失在了眼前。
--
按照孟泉说所的位置,苏景拉着织织,在月莲宗之中飞快地奔跑。
很快,他们便穿梭过大大小小的山峰楼阁,来到了一处隐秘之地。
眼前看似是一片荒芜之地。
织织默念法咒,只见金光闪过,万叶纷飞,无数落叶往上汇聚而去,渐渐变成通向上方的巨大石阶,石阶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石门。
织织和苏景走了上去。
织织想要伸手,身边的少年抬手拦住她,柔声道:“小心。”
织织疑惑抬头。
他微微一笑:“以免有危险,我先来。”
“好。”
苏景伸手,掌心贴向石门,只见掌心贴紧石门的地方散发出银光,旋即大门发出沉闷的轰隆声,但门还是没有动,织织也把掌心摁了上去,两人合力之下,石门开启。
这石门更像是传送阵,踏入的瞬间,四周的环境好似水墨洇湿,天旋地转,越来越模糊,大门在眼前缓缓闭合。
“咻——”
剑光再次追来。
御剑的青年眉目森冷,再次冲了过来。
又是萧行淮。
萧行淮的这份毅力,说好听点叫锲而不舍,说难听点便是阴魂不散,织织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上辈子是挖了他家祖坟么?
怎么就非得针对她。
石门合拢,只留最后一道微光射入。
“等等!”
萧行淮厉声大喝,剑锋险险地刺入石门缝隙,将之卡住无法闭合,织织正要伸手拍开他的剑,那把剑尖却又自己收了回去。
轰隆!
石门彻底合拢。
织织和苏景坠了下去。
而石门外,萧行淮被一道坚韧的银丝紧紧捆缚在空中,他的命剑砸落在地,他正拼命以灵力要冲破这银丝,一道女音却从上方响起——
“淮儿。”
声音清冷而熟悉。
黑云散开,白衣女子凌空而立,破开这无尽迷雾,雪白华丽的衣摆翻飞若神女,双瞳清冷而无情。
萧行淮身子僵住,眼底第一次有了慌乱之色,喃喃道:“师尊。”
“淮儿。”
灵曦淡淡道:“为师是来带你回去的。”
“你瞒着为师、瞒着上清派与昆仑墟来到此地,为师明白你的斩妖除魔之心,但这里的事情,不是你有资格随意插手的。”
萧行淮怔住:“您难道是说……”
灵曦不愿再说,只转身道:“随我回去。”
洁白的广袖拂过,下一刻,两道人影同时消失在原地,四周再次变成了荒芜的空地,无人问津。
--
织织和苏景落到了一条黑不见底的密道之中。
“好冷。”织织说。
好像置身冰湖。
她有点想念季雪危暖暖的触感了。
苏景听到她的话,突然抬起手来,只见少年的指尖延伸出无数条青绿的小藤蔓,又以极快地变成针线一样细,迅速结成密密的网,一眨眼就成了一件斗篷。
“来。”他为织织披上。
织织:“好神奇!你好厉害!”
苏景含笑低眸,像是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轻笑着道:“我是木灵根,往日闲暇之时无聊,便学了些旁门左道,师妹不冷了吧?”
织织点头,朝他笑:“谢谢你,好多了!”
苏景:“那好,我们继续往里走吧。”
“嗯!”
这密道很长。
密道两侧似乎雕刻着奇怪的壁画,人越往里走去,感受到的气息越是压抑,让织织觉得排斥又熟悉,她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身子晃了晃,扶住身边的墙壁。
“怎么了?”苏景关切地问。
织织:“我没——”她的话顿住。
她的手掌,无意间压住了其中一块浮雕。
织织似有所感,指尖沿着雕刻的纹路摩挲,突然说:“这密室里的浮雕,雕刻的是似乎是,,两个人的故事,其中一个是女子。”
苏景点头:“这是一男一女的故事,这二人,似乎是长年累月地相伴在一起。”
织织摩挲着浮雕,慢慢往前走,闭目感受着上面的故事。
她说:“女子教男子练剑。”
苏景轻轻道:“她不但教他练剑,还教他心法、炼器、炼丹,大到降妖除魔,小到礼仪举止、读书习字、为人处世,她都一一耐心地传授。”
少年清冽的嗓音如水般温柔,静静地流淌在片密室中。
“如果没有女子,男子根本不会活着长大。”
“最开始的时候,男子还只是个小男孩,叛逆、凶狠、不服管教,可女子从不斥责,她耐心满足他所缺失的一切,再小的孩子,也明白了她的好。”
“那女子,是他终其一生所见过的,最温柔、耐心、强大的女子。”
“她在他的眼里,是天边的月光,高不可攀,却又无处不在。”
“因为她这么温柔,所以男子自小也养成了温柔的性子,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夸赞他温润如玉、谦卑知礼。”
“他们说他配得上女子,这也是男子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
“他想要九州八荒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师尊身边只有他一个徒弟,只有他才有资格做师尊的徒弟。”
师尊……
徒弟……
织织脚步顿住。
她蓦地睁眼,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最里面。
她面前的石台上,静静放着一只琉璃盏,而她的头顶,正悬着一道奇异的白光,许多银丝垂落,像有生命一般地萦绕着她的周身,似乎是认识她一般。
织织伸手想碰那些银丝,却突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怎么会……
她的手脚倏然冰冷。
“苏——”
她下意识想叫,被苏景的声音打断,“别紧张,别挣扎,你是挣脱不了的。”
不疾不缓的脚步声靠近身后,少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隔着石台来到她的对面。
清润俊秀的脸庞,在白光的映照下温柔得简直要化出水来。
“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织织惊道:“你要夺走琉璃盏?”
苏景摇头。
他发出愉悦的笑声,不是那种反派得逞的猖狂大笑,也不是季雪危那种渗人的冷笑,而是笑得眼眸弯弯,好像正在与她亲昵的聊着天。
他轻轻抚摸着半月落星盏,微笑道:“为了找到这个东西,我费尽心思,大费周章地演戏,在这月莲宗内等待了那么多年,如今终于得到了。可是我寻找它,可都是为了你。”
说着,他一顿,温柔地看向她。
“师尊。”
师尊?
他叫她?
织织直接懵掉了:“我不是你师尊。”不要搞她好不好,他记忆里的师尊虽然长得像她,但也不是一模一样啊!
“你是。”
“我不是。”
“你就是!”
苏景收回手,凝视着织织,温柔道:“你只是忘记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徒儿若不是留存了记忆,也快要忘记师尊的样子了……师尊不记得是正常的。”
“但只要我记得,我便能让师尊重新恢复如初。”
他一步一步,缓缓靠近织织。
织织用力挣扎,却被那些银丝缠住,她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苏景的指腹在眼前放大。
——最终落在了她的眉心。
意识倏然往下沉去。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海潮,一波波涌入脑海之中。
她看到自己穿着白衣,拿着剑,站在雪山上舞剑。
少年坐在雪地上,支着脸颊望着她,笑眼弯弯,兴奋地拍手称快:“好剑法!师尊用剑也好厉害,可以教给徒儿吗?”
她看到自己亲手做了一盘菜,少年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像只仓鼠,还笑嘻嘻地对她说:“师尊做的菜,就是好吃!”
她看到自己朝着少年伸出手,他也把自己的手递给她,认真地跟她说:“师尊在何处,徒儿便在何处,师尊所在的地方便是家。”
她看到自己披着风雪杀魔而归,分明是深夜了,少年的房间却还燃着烛火,她想要推门而入,却听到他在不住地默念念念有词:“一定要学会一定要学会,变!给我变!怎么还没成功啊……不能丢师尊的脸……”
她就站在少年的屋外,看着他这么幼稚的举动,偷偷捂着唇笑。
她还看到很多很多。
无数点点滴滴犹如雨下,虽然不连贯,却全都是两个人的故事。
苏景的声音穿透迷雾,好像隔了很远。
“师尊,你与徒儿相伴数百年,你忘了吗?”
“师尊,是他们害的你,是魔害的你。”
画面一转。
她的眼前出现的一双潋滟生冷的桃花眼。
那双眼底是极致的漂亮,又是极致的阴冷残忍,凶狠得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吃人恶鬼,上挑的眼尾被鲜血浸红,乌黑的发在身后狂乱地飞舞。
眼神如此骇人,偏偏神情天真无邪。
魔胎。
季雪危。
他握着她的佩剑,用力贯穿了她的心口。
将她狠狠地钉死在了墙壁上。
他说:“你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我要毁了你的一切,杀了所有人,谁也别想阻止我!”
她痛得惨叫,那魔头还一边用力地捅死她,还一边用染血的手抚摸她的脸颊,说:“之前的一切,都是骗你的。”
“你怎么这么好骗呐?我让你相信我,你就相信我?”
“骗你的。”
她轰然倒地。
而这邪肆阴冷的少年,从她的腰侧拿出那把匕首,笑着在指尖转了转,说:“便留着这把匕首,当做杀你的纪念罢。”
……
苏景将手探入她的储物袋,缓缓拿出了乾坤镜,将琉璃盏中的灵水洒入乾坤镜,又对着织织一照。
她眼中画面再次变化。
少年一刀贯穿了李玄云的身体,用那把他最喜欢的、随身携带的匕首,活生生挖出了李玄云的心脏,他像是嫌脏,轻轻“啧”了一声,吩咐身后跪地的魔将:“把他的尸身销毁。”
“这碍事的蠢货,本君找她的轮回转世如此之久,想不到她却没死透,被这群蠢货给藏起来了。这起死回生之术着实有用,不过,本君现在可是要去苍羽宗捉她了。”
“本君要好好地折磨她,让她一辈子成为本君的玩物。”
她看到晚上抱着她温存的少年,白日悠闲地踏入了孟泉的寝殿,孟泉一看到他,便好似看到了故人,朝着他微微颔首。
——“织织,不要乱跑,以免暴露。”
他是这么对她说的。
——“本君只是随口编了个理由,让她不许出去,也不许与旁人说话,那丫头便乖乖照做,想不到她失忆后如此之蠢,也算是省了很多事呢。”
他对别人是这么说的。
——“我最牵挂你。”
他这样对她说。
——“本君身边这小玩物,调\\教的也该差不多了。”
他一边懒洋洋地摘着玫瑰花,将其丢入梳头水中,一边对身后隐匿气息的赩炽说。
无数声音交替。
温柔的季雪危、残忍的季雪危、狠毒的季雪危、骗人的季雪危。
织织头疼愈烈。
她拼命地捂着头,发出痛苦的尖叫声,“啊——”
“啊啊啊啊——”
从上方垂落的银丝越来越多,将少女团团缠绕住,不许她挣脱。
不、不对!
她不是那个人!她没有被骗!
她明明只是织织!她只是另一个世界来的蜜袋鼯妖!
苏景心疼地抚摸着少女的发,用指腹触碰她的泪水:“师尊,这些年来,你实在是受苦了……”
“你知道吗?徒儿每日每夜都在思念你,你之所以受了那么多委屈,之所以被他们误会成废物,是因为你的魂魄不全啊……”
“他们用起死回生之术复活你,不仅欺瞒了杀害你的凶手,还欺瞒了徒儿。”
“徒儿一直在思念师尊。”
织织摇晃着头,发出痛苦地呢喃:“不是、不是,我不是——”
她不是的。
“季雪危骗了你,他就是想把你当成玩物,师尊从前也是那样,只要他故意示弱,再矢口否认,师尊便信他。”
“可是你信他换来了什么?!”
不是。
没有。
“师尊可知,他最会用无辜脆弱的外表欺骗人,他幼年之时,就曾骗死了千千万万的无辜之人!”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那些人先骗他……
他曾经也想推开她,如果他骗她,又何必……
织织的意识越来越微弱。
她感觉苏景的声音好像犹如催命的厉鬼,不停地给她灌输很多她不想要的东西,好多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一切。
她看不见这密道周围的埋藏的法阵越来越亮,以她为中心,无数银丝朝她裹挟而来,要将她一层一层包裹成蚕蛹。
她艰难地去摸泫月扇。
却根本伸不了手。
元神在深处叫嚣。
一道偏执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种种迹象表明,是你被季雪危骗了,苏景才是你唯一应该相信的徒儿,你应该杀了季雪危,为苏景报仇。”
另一道冷静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你是织织,你有自己的记忆和家人,你也有自己的想法,孰轻孰重,谁是真心,你又何尝感受不到?相信自己的直觉。”
偏执的声音:“季雪危就是在骗你,乾坤镜不会有假。”
冷静的声音:“不,季雪危是真心的,否则那本书又怎么解释?”
织织感觉自己要被撕裂了。
她想离开这里。
谁也别左右她,她谁也不想听!
她要离开!
织织的意识不断地四处冲撞,犹如在铁笼中嘶吼的猛兽,撞得鲜血淋漓,到了最后,所有的一切声音和画面都“叮”的一声消失,她的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有一个汹涌到了极致的念头——
她要离开。
谁也别想拦她!
体内的灵力节节攀升,不要命一般地朝四周冲击而去,丹田被消耗得干干净净,又瞬间盈满了力量,灵力在疯涨,杀意汹涌,满头鬓发散落,无风自动。
织织猛地睁开眼。
“咻!”
剑灵认主,千秋剑感知召唤,倏然在她眼前凝聚。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苏景,好像看到了他,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放开我……”
苏景说:“我不会放开你的,师尊,你忍一忍,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
她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周身暴涨的灵力倏然冲破层层银丝,双手猛地攥紧了千秋剑,朝着苏景狠狠一劈。
“放开我——”
哗啦——
剑气汇聚成万丈之高的飓风,朝着眼前的苏景劈去,苏景的身影却如幻影般倏然淡去,她的眼底重现光明,看着那浩瀚的剑气割开石台、割开墙壁、割开这黑暗的地下,割出了一道雪白的天光。
最后,剑气落在了少年的眉心。
那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下半张脸戴着面具,正手持弓箭,焦急地朝这里冲来。
季雪危。
织织瞳孔一缩。
她看着他脸上的面具迎着剑气轰然碎裂,满头乌发在身后散开,被剑气震得疯狂乱舞,他半跪在地,染血的唇角猩红刺目,茫然地睁大黑眸,望着她的眼神由担忧惊怒,变成了脆弱和绝望。
——最后被剑光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