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暗无天
人世间的悲伤从来不共通。
旁人显然无法理解旋神镜此刻有多崩溃绝望, 天知道它从前还曾经想过要尽早让伏天临得知它的存在，以期能帮它脱离苦海。
可没想到被伏天临知道它的存在后事情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个连魔国之主都能始乱终弃的女人，怎会是一个能救人出苦海的善者？
旋神镜在尖叫中再次被无数透明锁链牢牢锁住, 直到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神子的温柔显然只对特定的人才会彰显, 而旋神镜不属于这个特殊范畴。
两人闲谈了一阵，伏天临又把之前幻灵族族长同他说的事告诉了江听玄, 不过略去了有关于万俟琰的事。
神子听完稍稍沉吟, 便提议道：“我们可以先回去一趟，在那秘中之秘争夺结束之前回来便可, 先祖们征战多年，对于地下世界比我们更了解。”
“嗯。”
伏天临点点头，没有反对，很快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那我们兵分两路，你回去找先祖前辈询问一些关于这件事的具体情况，我去一趟魔族附庸的地盘。”
神子说的是两个人一起，可他的意思却是分开。
江听玄微微皱眉，“师弟，这太危险了, 况且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只在仙族附庸行事, 了解清楚这地下世界的势力分布便可。”
之前两个人商量好了扮做仙族嫡系来此, 并不准备去魔族附庸, 因为伏天临不止修炼过魔族功法, 也修炼过仙族功法, 这有些冒险。
可伏天临却依旧点头, 面色平静：“我知道你的意思, 这算是我临时起意, 我想去见见那位传说中的玄月族天骄。”
幻灵族族长说起那位的时候语气很夸张，只说那位打破了地下世界近万年来的平衡，令魔族附庸逐渐压制了仙族附庸，如今地下世界没有万族，可也有千族，其中玄月为千族之冠，他们现在所在的幻灵族顶多能排进前百。
也因此，这位族长才能这么轻易接受他们的身份，如果是排在前列的族群，虽然为仙族附庸，却也有其傲气，不会像之前他们见到的那些族群一样，毕竟这里延绵上万年，早已不是上古时期了，仙魔也已是历史中的事。
其次能看出冷峻男修这位先祖实在是个面冷心热、心细如发的人。
他什么也没多说，甚至没问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听了他们的计划，之后给他们找到的族群便基本都是排名在百位左右，没有一个是地下世界排前十的族群，也没有排名非常靠后的。
随着逐渐了解这个世界，伏天临觉得自己的计划也应该做出改变。
龙傲天面前不允许有别的天骄，他得去看看那位是个什么模样。
即便是这个时候首席依然没忘记自己的任务，要战就要战更强者，要挑衅就要挑衅更天才的修者。
当然，他现在肯定不是那位玄月族天骄的对手，但那位再强总不会比王者强，这算他一个小目标。
所以伏天临改变了主意，他想去魔族附庸看看。
江听玄对于他的想法和计划并没有什么意见，他只是觉得太冒险了。
若是神子自己，便是十死无生的冒险之事他也能做，但对心爱之人总会多顾虑些。
只是首席明显不是一个旁人能改变想法的人，见师兄眉头越皱越深，他又笑道：“师兄放心，我去魔族附庸之地当然不会以现在这个模样去，甚至不会以人族的模样去，我虽然喜欢挑战，但不喜欢送死。”
去魔族附庸之地他不会如这次一样，也装个什么万俟仙王的嫡系传人，其一，他的目的是玄月族，地下世界排名第一的大族，强者众多，容易看出些什么，嫡系身份也未必好使，其二是因为首席如今不想同万俟仙王扯上什么太大的干系。
他就是这么个性格。
说绝交就绝交，哪怕和琰哥称兄道弟都行，总之各论各的。
因着他语句笃定，神子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他神色微敛，只好叹声道：“好，那我们兵分两路，我会尽快将仙族附庸这边笼络过来，届时秘中之秘争夺的时候再碰面。”
神子不拖泥带水，他很了解伏天临。
原本还准备同师弟回宗门一趟，如今大约也不回去了，去问了先祖有关地下世界这些隐秘，他便会回来继续他和伏天临之前没做完的事。
他能做的就是尽快将这边的事情做完，到时候若伏天临有什么麻烦也好相助。
“嗯嗯。”
首席就喜欢他干脆的性格，知道劝不动绝不会再说第二句。两个人当即便商量好了之后的事情，约定在秘中之秘争夺的时候再碰面。
说完这事，神子眸光幽幽看他，神色沉静盯着他看了许久，将首席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伏天临在他的目光下十分不自在：“师兄？”
他脸上又没花。
江听玄这才收回眸光，只是眸子看上去仍然有些深邃，他似乎是随意般说起：“原本还想同师弟一起修炼……”
他的语气很轻，有种微妙的奇怪。
伏天临听得不是很明白，下意识开口：“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修……”
话语戛然而止。
首席微微长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闭上，他挪开视线，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看上去正色一些，才严肃道：“师兄，你好好修炼，下次再见时我们再叙。”
说完他从蒲团上起身，脚步镇定、步履轻缓地打开门走出了江听玄的房间。
首席甚至在离开时还贴心帮他关上了房门。
只是关上门之后刚转身，他就忍不住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伏天临在脑海中同系统道：“这浓眉大眼的彻底坏了，想当初他是个多么单纯的人，都是我的错，不，都是阙仙王的错。”
他方才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江听玄所说的‘一起修炼’是什么意思。
合着他是指双修？
难怪突然说出来已久，要回去一趟，可不是嘛，在这儿怎么双修？
神子真是变了。
伏天临内心唏嘘。
他倒也不是因为双修之事害羞或是旁的什么才快速离开，实际上首席对于双修之事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他既不抗拒也不期待，之前和江听玄双修绝大部分原因是为了提升修为。
如今没有这么迫切也是因为他有了更多的提升修为的方法。
但江听玄绝对不是为了提升修为。
他看得准准的，这浓眉大眼的如今竟然喜欢这种涩涩的东西了。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伏天临很是感慨了一阵子，又和系统吐槽了好一会儿，才去找了幻灵族族长，说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回仙族一趟。
幻灵族族长自然没有阻拦的想法。
伏天临当天便离开了幻灵族。
他没有回去，也没有贸然去魔族附庸的领地，再次拿出传讯符，给御仙王传讯。
“我最崇高、最帅气、最温柔、最善良的御哥，请问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呢？”
上次结束传讯时御仙王似乎不是很愉快，所以伏天临这次一开口就将他狠狠恭维了一顿。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恭维起了效果，御仙王很快回了他的讯息。
“本座上次没捏死你已是仁慈。”
仙王大人的意思显而易见。
可既然他还回了讯息，伏天临心中便有些底，他毫不在意对方的抗拒，立刻又道：“您怎么不问问我想让您帮什么忙？也许您会感兴趣呢？”
果不其然，御仙王沉默了稍许，还是传讯道：“什么事？”
他未必是想帮他，但伏天临身上发生的事很多时候都和仙族的死对头万俟仙王有关，御仙王不愿错过有关之事。
伏天临看着传讯符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而后便继续道：“仙族应该有记载魔族附庸的书册吧？您能给我发一份吗？然后，我想要一份魔族秘术功法，不要太好，普通往上一些的便好。”
之所以先前没直接问御仙王，还要去幻灵族查探这么多此一举，是因为地下世界的族群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已经和当初完全不同了，比如从前玄月族就只是魔族附庸中藉藉无名的存在。
他此刻问这些，是有他用。
御仙王显然对于他这没事找事、多此一举的举动有些好奇，又因为涉及魔族，便问道：“你不是学了万俟玉的功法？还要旁的做什么？”
“这不一样。”
伏天临叹道：“我现在有件事需要伪装成魔族附庸，外形变化什么的倒是好说，可我不会魔族功法，至于《魔》、《天》、《地》，那是万俟玉的功法，我不想用他的功法，我也没再修炼，若不是他不愿意，这功法我上次便还给他了。”
他对待万俟仙王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冷漠无情’、‘薄情寡义’。
御仙王听出他言外之意，原本还有些冷淡的语气瞬间涌起一丝淡笑。
这笑意氤氲着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他道：“可以。小子，本座从前见你时，就知道你不是个寻常人，我果真没看错，你够狠。”
伏天临：“？？？”
首席简直无语，他抿着唇角，忍不住迅速辩驳：“我怎么了？难道我这么做不是性格爽朗？我都和他没关系了，还用他的东西占他的便宜，这不是更过分？”
“这些东西对万俟玉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你和他划清界限却足以给他重重一击，纵横上古时期、不可一世的魔国之主也有这一天，可惜你没生在上古时代，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拍手称快，你必定会被许多人奉为座上宾。”
伏天临更不明白了。
按照御仙王的说法，他现在占万俟玉的便宜反倒是对那位魔国之主好了？
简直难以理解。
首席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干脆开口：“这些都暂且不提，御哥，你把那魔族附庸的记载告知我吧，再劳烦帮我挑一个适合的魔族功法。”
身为魔族死敌，仙族定然是有这些的，毕竟最了解自己的永远是敌人。
御仙王却似心情好了不少，还有闲心和他聊天。
“急什么？这些东西本座怎会知道？得让旁人去仙族记载之所帮你找。”
“好吧好吧，总之尽快，我赶时间，谢谢御哥了。”
他这么说伏天临也没办法，此刻他是请求的一方。
等待期间，御仙王却罕见地主动和他攀谈起来。
“本座一直很好奇，你和万俟玉究竟是何原因突然反目成仇？”
“当然是因为你啊御哥。”
伏天临也不忌讳他谈起这事，当即便富有感情叹道：“都是为了你，我上次就和你说过了，为了你我才和万俟玉反目成仇的，御哥，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看看你要怎么样才能弥补我。”
“……”
御仙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认真说。”
“我就是认真说，要不是为了让你开心点，我怎么会趁着万俟玉沉睡时在他脸上画王八，又怎么会因为被他发现而大吵一架，也不会因此被他报复，然后恩断义绝、割袍断义、反目成仇……”
眼看他有滔滔不绝之势，御仙王声音冷淡地打断了他继续往下的话。
“你当本座是那等无脑之人？”
“你看看，实话你不相信，难道非要我骗你？”
见这位仙王大人又有发怒的征兆，而请他帮的忙还没到手，伏天临只好收敛了胡说八道，赶紧改口：“好吧好吧，其实是因为万俟玉太强势了，他竟然想限制我的自由，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我是天边的那抹风，想让我为一个人停驻，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他三分真七分假地扯了一段，结果御仙王竟然点头：“这倒是像真的。”
伏天临：“……”
首席忍不住询问：“御哥，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会相信是万俟玉太强势，而不信是因为争吵才决裂？
“无法无天、满嘴谎言、心思恶毒、无耻小人。”
御仙王用了四个词来形容伏天临在他心中的模样，听得首席差点张嘴骂人。
他承认，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至于这么坏吧？这形容出来的是什么人渣东西？
首席很是委屈，连传讯都染上一丝悲伤气息。
“我就算有十万不好，也总有一样好吧？”
“本座又不是万俟玉，你好与不好同我有什么关系。”
“……”
伏天临面上委屈和悲伤骤然一顿，想了想，他突然收敛了这些情绪。
“也对，咱们是兄弟、是父子，和万俟玉确实不一样。”
御仙王本是主动同他闲聊，可听他这么说，此刻却突然不想说话了，只简短说了句：“你静等着。”便没了下言。
倒是伏天临逐渐有了谈性，又问他：“玉哥，听说你的传承秘术没传给过任何人……”
“也包括你。”
“……”
一句话直接堵住了他继续往下说的意图，可见御仙王如今也清楚他的为人，这一张嘴便不会是什么好事。
好在伏天临不是这种受不了打击的人，他理了理思绪，重新开口：“御哥，你是仙王，你的传承总要传下去，与其传给那些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不如给我，我定然不坠你的威名，从前万俟玉求着我学他的功法，我都不愿意呢。”
“那是万俟玉的事，与本座无关。”
御仙王语气平静，毫不动容，甚至还在之后接了一句：“本座就算传给江听玄也不会给你。”
伏天临先是一怔，旋即突然面露喜色，但他丝毫不显，依然如之前一般传讯，语气看起来还有些勉强：“传给江听玄也行，他至少也是个天赋超绝之辈，虽然我有些不甘心，但他是我的师兄，你若硬要传给他我也无可奈何。”
他的话很勉强，心里却很愉快。
传给江听玄那不就等于传给他？他和师兄什么关系，那是能睡一张床的关系，师兄的不就是他的？只要御仙王敢传，他就敢立刻偷师，都不带一丝犹豫的。
首席正开心时，突然又见他传讯道：“本座隔着传讯符都能听见你的笑声。”
伏天临面色一怔，下意识道：“我没笑啊。”
“想学本座的风系秘术，你最好死了这条心，绝不会传你。”
要不是怕得罪了他，伏天临保管现在就能顺着传讯符骂得他不知天南地北，可人家毕竟是仙王，他只能撇了撇嘴，传讯道：“是是是，我知道的。”
三十南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等他以后登顶了，他不把御仙王吊起来抽一顿他就不叫伏天临。
首席默默在心中发誓。
和御仙王闲聊了一阵子，他又催促道：“御哥，好了没？”
“急什么？你若心急，自己来仙墓抄录。”
“不急不急，我随口问问呢。”
伏天临被他怼了一句，只好幽幽叹了口气，按捺下静静等待。
又过了许久，御仙王终于将他想要的东西通过传讯符传给了他。
伏天临得到这些资料之后迅速浏览了一遍，将地下世界还存活的族群和当年已灭绝的族群一一分辨出来，然后他在其中挑选了一个在地下世界排名不上不下，大约两百多位的种族——暗渊族。
这个种族和人族外形极为接近，黑发黑眸，没有多余的肢体，只有一些细微的不同，暗渊族人额角上有两条对称的波纹状金色纹路，看上去多了一丝神秘，以及他们的皮肤很苍白，据说这是因为他们不喜阳光的缘故。
最重要的是，这个族群因为繁衍困难，族人很少，据说上古时期就不大出来走动，外界很难看到，要不是仙魔大战，恐怕现在还在隐世状态。
伏天临仔细看完关于这一族的记载，捏住脖子上的玄水珠，在心中设想了一个暗渊族人的模样。
淡淡的光芒闪过，玄水珠变幻的能力再次覆盖全身，他从伏天临的模样变成了另一个同样俊美的陌生男子。
不同的是这个人气质与首席邪魅狷狂、张狂霸道的感觉完全不同，更偏阴郁和冷漠，并且身上的气息也有了一丝暗渊族的波动，少了几分人类的生气。
可这还不够。
伏天临变幻完之后又将御仙王给自己的功法仔细看了一遍，在地下世界寻了个隐蔽之处，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功法学会。
不用精通，只学了个小成之境，用来掩盖他原本出手的灵气波动就行。
大约只花了一天时间，伏天临就成功从人见人爱的首席变成了阴郁暗黑的暗渊族人。
他拿出面镜子，对着镜子练习了半个时辰表情，好让自己的神情举止和身份更符合。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伏天临才换上一套纯黑衣袍，走出隐蔽之处。
仙族附庸和魔族附庸所在的区域不同，地下世界中三个派系的势力彼此分割，占领了三个不同的方向。
伏天临一路上走得都很小心，不是为了躲避地下世界的异族，而是为了躲避可能出现的人族。
地下世界的异族未必都是至境，他们在这里生活、延续，不是人人都能到至境，况且还有年轻人，但出现在这里的人族绝对都是至境修者。
最弱的至境修者他现在也打不过，那是天极掌教的境界了。
所幸一路上都还算平静。
也许是因为人类修者不敢太深入，伏天临往玄月族方向去的时候倒是见了不少异族。
但他都很谨慎地避开了，没有试图上前‘打招呼’，哪怕对方的修为很弱。
好不容易来到魔族附庸领地的外围靠近中环区域，伏天临刚刚走到一座地下城池旁，便看到有不少异族簇拥在城门口，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首席此刻身穿黑袍，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又因为暗渊族特有的气息，他将自己全身都笼罩在阴影之下，存在感特别地，于远处看了一会儿，见异族们汇聚地越来越多，伏天临也走了过去。
刚靠近，便听到有人高声道：“不要挤，散开！玄临大人于各大城池招收近卫队，入选者可得玄临大人亲自指点，有意者过来报名，说清楚自己的族群和名字。”
玄临，便是那位玄月族天骄的名字。
伏天临没想到自己才来就能碰上这种好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事情都随主角走？不过从这里确实可以看出魔族附庸与仙族附庸的不同，仙族附庸不会有这样的事，大家虽然同为一个阵营，却是各自为战，没有‘首领者’。
难得体会了一把‘主角光环’，伏天临心情愉快，也跟着人群挤到报名登记的地方，等了一会儿才走到登记的人面前，他压着眸光，面容隐藏在一片阴影中迷糊不清，只用低沉冷郁的声音开口：“暗渊族、暗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