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与莫师弟交谈
登记的桌案前静了片刻, 负责记录的玄月族神情微诧，反复确认：“暗渊族？”
无怪他讶异，这一族向来族人稀少, 很少出来走动，暗渊族人相较其他族群之人算得上天赋异禀, 排名不在前列是因为人数稀少的缘故。
也因为如此, 这一族群之人性格都比较阴郁怪异，一般人对玄临的指点很渴求，暗渊族人却未必。
难得在这样的地方看到他们。
“有什么问题？”
伏天临操着低沉阴郁的声音，依然无视了周围各种各样的目光, 只盯着那登记之人。
登记的玄月族人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道：“没什么。暗渊族，暗无天是么, 好了, 你可以去那边集合, 所有报名之人都会统一在城中进行初选，通过初选才能得到复选的机会。”
也许是见他看起来不弱, 这人多提醒了一句。
伏天临点点头，也不多说，很快接过一块木牌朝右边的人群走去。
他的木牌上写着二三一，代表了他的报名次序。
于右边人群中静静等待了许久，大约一两个时辰之后，报名的人才逐渐少了起来, 另一个玄月族人便带着他们往城中走去，最后将人都安排在城东的一排木屋之中。
这里似乎是特意为各种选拔所建造, 一排排木屋最中央还有一个巨大的演武场。
伏天临一路走一路观察, 觉得和人族许多布置差不多, 兴许人族的很多东西便是仿着万族所设置。
在简陋的木屋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玄月族人便宣布初选开始，于木屋最中央的演武场进行。
伏天临拿着自己的号码牌，随人群涌入演武场。
因为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扮演一个冷酷寡言的俊哥，他一言不发，初选开始之后，但凡遇见的异族修者抗不过他一招的，几乎都是一剑毙命。
以至于区区初选，他就在几个玄月族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过魔族附庸本身性格就偏冷酷，其他人不仅没有觉得他残忍，反而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是个大敌。
三天之后，这座城池的初选结束。当时报名的大约有几千人，但通过初选的只有三百人，三百人乘坐玄月族的陆地行舟前往另一个更大的主城，准备参加复选。
伏天临此时已经已经脱下了斗篷，只着了一身黑衣，面色依然冷峻，他双手环胸，抱着一把长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当然，也的确没有人敢靠近他。
陆地行舟中途停靠了三次，又接了另外三座城池的入选者，总共一千两百人。
伏天临显露的实力在这些人之中算得上优秀，但算不上顶尖，这是他刻意操控的结果。
在接入了第四座城池的入选者后，陆地行舟上逐渐有些传闻蔓延，说第四位城池中有一位修为绝顶的佼佼者，必然能入玄临大人的近卫队。
他原本听着这些传闻没什么兴趣，伏天临的目标是去见那位传说中的玄临，其他的年轻人说实话他真没放在眼里。
结果陆地行舟行驶了大约三四天，第三天的时候，伏天临在行舟上偶然碰见了那位传说中天赋异禀、一定能成为玄临大人近卫队的修者。
“……”
首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身材长相，这不是莫师弟？
莫师弟和他如今显露的气质有些相似。
面容冷峻、眼眸冰冷，整个人散发出生人莫近的寒冷气息，可这面容、模样，分明是莫青令啊？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里是地下世界，入口处都在十大仙门的掌控之中，莫青令就算有什么奇遇也不可能来到这里，连他都是天极掌教亲自送下来的。
首席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
可这世上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就算相像也不至于这么像吧？而且莫青令和他不一样，他没有神器玄水珠，无法变幻外形，他身上浓重的魔气掩盖了本身气息，让人无法从外形上分辨出他到底是哪一族群，可来自人族的伏天临一眼就看出这分明是人族的模样。
也就是说这人十有八九真是莫青令，他连外形都没改变。
有了这意外，首席没法再继续装酷哥，他等到无人注意时，装作偶然间走过莫青令的身边，在那一瞬间传音道：“今夜，到甲板上来。”
面色冷漠、眸子黝黑的莫青令沉寂眼眸中突然跳动起一丝火光。
他迅速扭头四望，可惜却无法分辨这声音的来源，伏天临早已混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不过这声音是他最熟悉不过的，这是伏天师兄的声音。
莫青令只环顾了一圈，很快又沉寂下来，他什么也没表露，依然在诸多目光中微微垂头静默，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冷漠。
到了夜晚。
天刚黑莫青令就走到行舟甲板上，避开其他人目光，他静静靠坐在角落里，被一抹阴影遮挡。
伏天临自然不会这么快就到甲板上去，他一直等到深夜，甲板上基本没什么人之后，他才脚步沉稳地迈上甲板，窥探一圈，找到莫青令，迈步走去，在距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也平静坐下，面容隐没在黑暗中，没有丝毫表情。
他的靠近自然引起了莫青令的注意，不过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什么都没开口。
伏天临刚坐下便听一道传音响起：“师兄？”
和莫青令生人勿近的模样不同，这声音充满了小心翼翼之感，和从前羞□□脸红的莫师弟没什么区别。
伏天临有些不太适应他的语气和他现在的气质，花了一秒才将他的声音和表情对上。
他没看莫青令，只平静传音：“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他最好奇的。
莫青令从来不瞒他，听他询问，便乖巧地回答他：“我是从仙灵宗的传送阵来到这里的。”
“仙灵宗？”
伏天临先是诧异，旋即又有些了然。
也是，十大仙门里仙灵宗是唯一的异类，他们的嫡系并不是人族，却在万年来和人族一样，隐藏其中，一起抗拒封印地下世界的异族们，不得不说，伏天临有时候都觉得那位仙灵掌教想法非常奇特。
莫青令有颅内老爷爷指点，修魔道秘术，那老爷爷可能也知道些什么，还真有那么一丝可能来到这里。
思及此，他也不纠结这一点，只笑道：“看来莫师弟这些时日又有了不少长进。”
“不及师兄万一。”
莫青令在他面前总是那么谨慎、卑微，听得伏天临有些无语。
他可不是客套话，莫青令修为精进确实挺快的，只怕不比天命之子陈庭宇慢，就算有金手指老爷爷的指点，就算他十分适合魔道功法，这也很令人诧异，毕竟他本身的天赋不算太好。
放弃了聊这个话题，伏天临又道：“你怎么想着要来选玄临的近卫队？”
他身为人族，虽然满身魔气，让人分辨不出具体的族群，可还是十分危险。
莫青令闻言老老实实道：“我得到消息，玄月族有一个可令修为大进的秘宝，天赋越绝顶者收益越多，据说是当初异族们合力打造的。”
准确来说这东西并不是玄月族的，只是如今玄月族势力庞大，所以才暂时主掌。
至于具体是什么东西，叫什么名字，莫青令也不清楚，便是这些消息都是他脑海中那人告诉他的。
伏天临眸光微动，问道：“是不是那秘中之秘？”
“我也不清楚。”
“好吧。”
首席微微叹了口气，到底是他乡遇故知，好不容易遇见个熟人，难得能说两句话，虽然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问了，他还是准备闲谈几句：“看来你有将我之前的嘱咐听进去，这很好。”
之前发生了那事，他便和莫青令说，让他多出来见见世界，也许就会发现从前那些都不算什么，只不过是困于一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困惑罢了。
莫青令也的确出来见世面了，连地下世界都混了进来，修为也大有精进，能盖压四座城池的异族年轻修者，想来心性也开阔了许多，不至于再像从前那样。
于是伏天临笑着说：“我听说这些时日你都在外历练，不曾于宗门久待，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他问得非常直接。
莫青令一瞬梗住，良久才低低道：“师兄，我、我听说师兄和江师兄一起出门历练，可江师兄怎么不在？”
他不仅没有回答，反而反问他。
伏天临也不在乎，随口便答：“他有他的事，我有我的事，又不是孩子了，自然无需日日黏在一起。”
莫青令静静听完，陷入了沉默。
他许久都没说话。
还是伏天临最后又提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没有哪个姑娘能比得上师兄。”
他的语气有些闷。
伏天临却听得有些牙疼，他咳了一声，“师弟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姑娘？”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青令似乎怕他误会，飞快解释：“只是、只是我真的不喜欢姑娘。”
“为什么？”难得此刻清闲，伏天临干脆和他讨论了起来。
他慢条斯理道：“莫师弟，你是不是喜欢男人？你要是喜欢男人也无妨，我会尊重你的喜好，每个人都有自己情不得已的时候，这也没什么。”
首席此刻的语气像极了某些知心大姐姐。
莫青令和陈庭宇、还有顾忘愁都算他麾下嫡系弟子，而且这三个人是他亲自招揽的，说句有些过了的话，他看这些麾下师弟就和看自己的弟弟一样，多少也会为他们的前途付些责任，所谓长兄如父，也不是没有原因。
顾忘愁散修出身，性子比较成熟，伏天临不担心，陈庭宇人虽然单纯了些，可他性格开朗，容易和人相处，只有莫师弟是个‘问题青年’。
大约他问得直接，莫青令传音的语气显然有些慌张。
近乎于断断续续地，他语气却稍显急促：“我、我不是，我不喜欢陈师兄，不，也不是不喜欢，可是和倾慕师兄不同，我只是、只是……”
莫青令有些口不择言，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本也不是善于口舌之人。
陈庭宇在他心中和伏天临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曾经对陈师兄也有过微弱的嫉妒，但那不过是源自于人性的微末，实际上，他和陈庭宇便如真正的兄弟一般，陈师兄对他一直以来的照顾莫青令都感怀于心，但那和他对伏天师兄的感情完全不同。
伏天师兄便如一道光、一道璀璨、耀眼、不可企及的光。
在他最绝望、最无助、最恐惧的时候，看见的皆是伏天师兄的光芒，这使得他心中对伏天师兄有着特殊的感情，他甚至自己也分不出具体是什么样的感情，师兄问他是不是喜欢男人，他无法否定，可又觉得，他对别的男人也没有什么特殊感觉，当然对女人亦然。
所以莫青令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很多东西不是一句男女便能区分清楚的。
见他言语中的慌乱快要蔓延上表情，伏天临忙道：“好好好，你别急，咱们就是随便说说。”
他实在觉得自己很‘慈父’了，可莫师弟好像还是很激动的样子。
唉。
伏天临默默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这个‘知心大哥哥’当得有些失败。
沉默了一阵子，首席才再次开口：“那你段时间出来历练，此刻又来了地下世界，可有得到什么感想？”
这次莫青令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便道：“师兄不愧是古今第一天骄。”
莫师弟语气真挚，听不出半点恭维，反倒像出自内心，他由衷的感叹。
伏天临便轻轻咳了一声。
虽然这么夸他他挺开心的，不过这话太过了，听着就多了一丝心虚。
以后也许他能达到这个境界，但目前为止，伏天临还不敢自认自己是古今第一天骄。
他上头不是还有个玉哥吗。
压下些许尴尬，伏天临继续问他：“除了这一点呢，还有没有其他感想？”
他既问，莫青令自然事无巨细，毕竟这种能和师兄单独说话的机会不多。
于是莫师弟便从自己离开宗门单独历练说起。
他眸光微肃，娓娓道来：“师兄，途中我遇见了寂灵幽，她好像从迷梦宗逃了出来，似乎准备来找你。”
“哦？”
因着是熟人，伏天临多了几分兴致：“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事？”
“她还没逃出迷梦宗界域，我把她又送了回去。”莫青令说完又有些紧张，立刻解释道：“师兄，我只是觉得她到底是师兄的故人，独自在外太危险了，所以才把她送回去的，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伏天临：“……”
首席微微抿唇，“没有，你做得对。”
看不出莫师弟竟然也有几分焉儿坏的天赋。
“我一直记着师兄的话，便想各处走走，后来又去了幽梦城，在幽梦城碰见了冷师姐。”
“冷师妹？”
伏天临不禁感叹他的运气，出去一趟能碰到这么多熟人。
“是，只是冷师姐似乎有些敌视我，没说两句话，她便骂了我一顿，之后就分开了。”
莫青令的声音到这里时低沉了些，显然这位师弟很清楚冷清灵为什么骂他，而他对于冷清灵也没什么好感。
伏天临便想起了当初在落凤崖的事。
有些许的尴尬油然而生，首席忙又转移话题：“再之后呢？”
“再之后我去了一个秘境，历练了些天，后来就通过仙灵宗的传送阵来到了这里。”
总得来说这段历练之旅除了碰上了两个伏天临的熟人，其他方面都很简单。
伏天临听他说完，才微叹道：“很好，虽然时间不长，可也算多了些见识，莫师弟，你如今也是宗门的青年才俊，我希望你再接再厉，日后亦成为一方强者。”
他勉励的话说完，却发现莫青令表情微微沉寂，他稍低着头，没有言语。
伏天临关切道：“怎么了？”
“师兄，我觉得我很难在宗门待下去了。”
“为什么？”
首席眉宇微诧，有些不太明白他这么说的原因。
莫青令依然垂着头，语气很低沉，“我修的魔道功法似乎与旁的不同，您应该能感觉地出，我身上的魔气已经掩盖住我身为人族的气息。”
“这并无什么？宗门掌教和长老们不是这种只看表面的人。”
“我知道。”莫青令点点头，“可终究是格格不入的，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师兄，若是我……”
“不行。”
不等他说完，伏天临的语气就严肃起来。
他的声音十分冷静沉着：“强者一路前行，荆棘密布亦是常事，若是随便遇到些困难便想着退缩，你如何成为强者？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莫青令，你从以前谨小慎微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我很欣慰，可这还不够，既然活于世间总要做出一番事业，你能逃避一时，能逃避一世吗？你这样的道心很容易入魔。”
最重要的是，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小弟，怎么可能自己长着翅膀飞走了？
先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问题，总之伏天临决不允许麾下小弟另投他门或是另开山门，这不是在打他的脸？
莫青令面色微怔，抬起头来看他，许久才轻轻点头，“师兄，我记住了。”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说，并非完全是因为他自身魔气泛滥，也有一点原因是因为陈师兄。
那件事之后，他和陈庭宇有过一次促膝长谈，后来他才独自出门历练，但这种话大约也不用烦师兄的耳朵了。
见他诚恳认错，伏天临缓和下语气，继续道：“莫师弟，你比起旁人已算幸运许多，你和陈庭宇都是我麾下肱骨，未来我若继承天极宗，你们便是我的心腹，记住，道心坚定是修道路上最重要的事情。”
“是。”
莫青令乖巧地垂首，十分温顺的样子。
伏天临才放下心来。
旁的不说，至少这几位师弟还算听话，不然他这师兄当的真累，不仅要指点修为、庇佑师弟、偶尔还要当爹当妈，给他们开导心灵。
聊了一阵子，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伏天临看了眼天色，便道：“好了，该了解的我也了解了，你早些休息吧。”
他准备起身回去。
莫青令却有些急促道：“师兄！”
“还有什么事？”
伏天临看他的眸光略带疑惑。
莫师弟怔怔看他，许久，他敛下眼眸，阴郁清秀的面容上显出一丝既紧张、又黯淡的神色来。
他低低地问他：“师兄是不是、是不是已经决定了要和江师兄成为道侣？”
这算是伏天临的私事了。
首席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种问题，停顿稍许，清了清嗓子才道：“莫师弟，这与你无关。”
莫青令下意识咬住嘴唇。
“我只是觉得、觉得师兄可以有更好的道侣，其实就算师兄有很多道侣，也会有很多人欣然答应的。”
伏天临：“？”
首席当真愣了一下，才道：“什么很多道侣？”
不会是他理解的意思吧？
在他印象里，莫青令是个十分青涩害羞的人，怎么也不像会说出这种话来。
可莫青令却紧紧咬着嘴唇，咬得都有些发白了，“师、师兄乃天纵之资，之前掌教也说过，说师兄就算迎娶几位道侣，那些仙门大派也不会有意见。”
这话他说得十分艰难，况且是在他仰慕的师兄面前提起，但莫青令却控制不住，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也许便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伏天临目光惊异地看着他，解释道：“掌教那是气话而已，当不得真。”
天极掌教当时完全是拿话呛他呢，怎么可能真的赞同他迎娶好几个道侣，这‘老俊男’看他可不顺眼了。
“可我也这么认为。”
莫青令依然顶着巨大的压力，几乎是咬着牙道：“就算、就算师兄只爱江师兄也没关系，我们……”
“停。”
伏天临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沉重地叹气，而后又语重心长道：“莫师弟，你若有这心力不如放在修炼上，儿女情长不是什么好事，我的私事也无需你操心，你好好修炼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旁的还是少想些吧。”
说完他略停了一瞬，才道：“行了，你好好休息。”
伏天临转身离去，他身后莫青令想再开口唤他，可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漆黑夜幕下急速的风从耳边掠过，甲板上悄无声息，只有他静静看着已经无人的空荡之处，眼神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