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易知礼
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一间花厅居中间,左边正屋挨着厢房,右边小厨房搭着厢房。
小厨房外有一口水井, 往前几步是一棵茂盛的桂花树。夏日里绿叶映映。
程叙言和易全山一起动手在桂花树下搭了个秋千。意料之中的得程偃喜欢,他没事就坐在秋千上晃悠。
易全山看顾他,程叙言则在屋内学习, 时不时指点易知礼。
这几年易家的日子还不错,所以易全山把大儿子送去学堂念了半年书,这一次易全山带着长子跟着程叙言来县城, 家里读书的名额让给易知礼下面的弟弟。
易家少了易全山这个壮劳力难免吃力, 程叙言要给易全山和易知礼结月银,但程叙言开个头,易全山就激动反对, 最后还让易知礼跪下。
他们的确来县城照顾程叙言和程偃, 可叙言不但包他们吃喝,还指导易知礼。他们不给叙言拿束脩就很是不对,哪还能反过来拿叙言的钱。
最后程叙言也不提结月银,易全山也不再提交束脩。不过易知礼的学习开销,程叙言给他一并包了。
这会儿微风不燥, 程叙言搁下笔起身活动,见易知礼眉头紧锁。
“怎么了?”他走过去问。
这间书房是用正屋旁边的厢房改的,清新雅致又亮堂, 很适合学习。平时程叙言和易知礼分坐书房两侧,中间用竹帘分割。
易知礼尴尬的摸了摸耳根:“叙言哥, 这段我不懂。”
他们两人是同年出生, 程叙言不过早出生几日。易知礼为表尊重, 便叫哥了。
程叙言飞快扫一眼:“道千乘之国, 敬事而信……”
“这是论语·学而的内容,是论语第一篇。”程叙言不解:“你不是念了半年学,可是没学到论语?”
易知礼这下耳根也红了,小声呐呐:“夫子讲过,我我忘了。”
“没事。”程叙言拍拍他的肩:“人的记忆有时限,所以才要温习。”
他伸手点着【乘】:“这个字在这段的意思是车辆的辆。”
程叙言把其中几个容易误解释义的字单拎出来讲解,然后让易知礼自己串联整段释义。
易知礼说的磕磕绊绊,但最后还是成功说出来了,他忐忑又期待问:“叙言哥,我答对了吗?”
程叙言点头,又帮他润色一番,接着讲解下一段。
一个讲的仔细通俗,一个学的认真,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易全山轻声唤:“叙言,到午时了来吃饭。”
易知礼被他直接略过。
易知礼压根没察觉到,反而十分抱歉,他愧疚的看着程叙言:“都怪我太笨了,浪费叙言哥时间。”
“我不是说了吗,记忆有时限需要温习。我也不例外。”程叙言已经打开房门,程偃立刻跑过来拉住儿子的手。
易知礼小心合上书,午饭是一荤一素一汤,菜色和味道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易全山和易知礼只夹素菜。
程叙言有点头疼。果然再好脾性的人相处都少不了磨合。
他给易全山和易知礼夹肉,不等对方反对,程叙言直接道:“如果叔还是这样,以后只能我自己做饭了。”
“那怎么行!”易全山反应强烈,差点站起来:“你的手要拿笔杆子,怎么能去厨房。”
程叙言看着他不说话。
一大一小对视半晌,最后易全山低下头,“我知道了。”
程叙言继续吃饭,碗里忽然夹来一块肉,程偃眯着眼对他笑。
日子十分平静,不得不说有易全山帮忙照看程偃,打点琐事,程叙言多出小一半的时间。这部分余出来的时间,他用来教导易知礼和温习,剩下的时间学习新知识,练字,练武。偶尔陪程偃玩一会儿,也当舒缓心情。
程叙言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一眨眼他们来到县城已过大半月。
这般久了,裴让的心绪应该平和些了。
程叙言带着程偃出门,家里只剩易全山父子,程叙言本意是让他们歇一日,谁知道这父子俩居然去外面找活。不过眼下程叙言不知道。
他和程偃坐在牛车上,一路晃晃悠悠到达城南的寺庙。裴让就在那里。
寺庙建在半山腰,程偃伸手搭在额前,眯着眼往上瞧。
程叙言笑问:“怎么了?”
“好高。”程偃指着长长的石阶。他有点不乐意爬。
所以说程偃的想法变的.52gGd.很快,以前在村里时,他跑上跑下蹦跶个没完,这会儿看着石阶又不乐意了。
不过程叙言太熟悉程偃,早摸出一套规律。程叙言扯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条肉干,当着程偃的面咬了一口就往石阶走去。
程偃:欸?
他想也不想的跟上,然而程叙言始终跟他保持一段距离,程偃怎么也追不上,眼看程偃要急了程叙言这才停下,把荷包扔进程偃怀里。
“我的嘿…嘿嘿…”程偃喘着粗气,但抱着荷包喜欢的很。
程叙言垂眸,只是这么一段石阶就累成这样。
寺庙靠山而建,左右树木环抱,夏日的阳光都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偶有零星几点光斑落在山间小路,宛若点缀的宝石。
程偃叼着肉干故意踩上去,他离开后那点光斑又出现,于是跟光斑较劲。
程叙言:………
程叙言取下腰间的折扇,“唰”的打开挡在程偃头顶,地上再不见光斑。
“我要玩。”程偃伸手抢扇子。
两人不知不觉进入寺庙大堂,程叙言捐了一笔香油钱,随后询问僧人裴让的住处。
“裴公子在后院,施主请跟我来。”
程偃被牵着离开,回头时正好对上宝相威严的佛像。那副神情何等慈悲,却又冰冷无情。
“一愿国盛太平,二愿家人安康…”
“……三愿……此次榜上有名……”
程叙言飞快侧身才扶住突然昏迷的程偃。
那僧人也被吓到,忙道:“本寺住持略通医理,此时也在后院。”
“麻烦了。”程叙言背着他爹跟上僧人,经住持把脉后,程叙言再次听见相差无几的诊断结果。
“老衲为令尊开一副方子,安神平心。”住持摇摇头离去。
程叙言坐在床沿,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还好吗?”头顶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居于寺庙又逢夏日,裴让穿着十分朴素,退去了常年穿的长衫,一身棉布短打干净利落。
裴让自己找了椅子坐下,看着程叙言低垂的脑袋:“很累吧。永远想不到会有什么麻烦事。”
禅房内寂静无声,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有抚平躁动之效。
裴让盯着西面墙上用毛笔写就的,颇具古意的大大【禅】字,轻声道:“我住的那屋跟这间布置差不多,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盯着【禅】字看,脑子里想过很多事。”
“想我娘,想我小时候,想祖父…”他的尾音很轻,如果不是这间禅房足够安静,程叙言根本听不清。
裴让忽然笑起来:“叙言,有些事经不住细想。”
这话好像有深意,又仿佛只是裴让随口一句,他不需要谁来开解他,因为再多的言语都不如实际行动。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不知什么时候,程叙言站起来走到裴让面前,他伸出一只手:“你是我的友人。”这话言外之意:我认同你的观点。
程叙言:“不过。”
裴让抬起头,示意程叙言讲下去。
程叙言回头看一眼昏迷的程偃,也笑了:“我觉得我有能力摆平他弄出来的意外,做一个保护者。”
裴让原本握程叙言的手直接成拳捶向程叙言的肩膀:“差不多得了。”
话虽如此,但裴让眉间的阴郁散了些。
下午时候,程偃醒过来了,他看着周围的摆设还有点懵。
这大概是裴让第一次正向的,认真的接触清醒时候的程偃。他们没有谈任何私事,只讨论文章。
直到天黑了裴让还意犹未尽。这小半日他完全沉浸在学习中,分不出半分心神想其他,很是快活。于是裴让开口,希望程偃父子留宿。
程叙言斜他一眼:“你不开口我们也是要留的。”
晌午那会子程叙言还不知道他爹什么时候醒,所以早请人通知易全山此事。
但程叙言没料到易全山父子出门找活计,那传话的人只能转告小院周围的邻居。于是易全山回来没看到人还着急忙慌找,闹了一通乌龙才结束此事。
次日,易家父子俩拿着昨日结算的一天工钱,在县城买了精致点心徒步赶到寺庙。
程叙言他们三人当时正在吟诗作对,听见有人找他们,程叙言还有些懵。直到看到易全山和易知礼他才明了。
程叙言把人迎进屋:“怎么出这么多汗,快进来歇歇。”他猜到这两人九成九是走路过来。
易全山率先看向程偃,试探唤:“偃兄弟?”
程偃莞尔。
易全山顿时就有数了,他把手里的点心递过去:“一…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那油纸包用彩绳束着,上面有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程偃接过,笑着道谢。
程叙言给易家父子倒水,易知礼也不知是热的还是不好意思,脸通红:“谢谢叙言哥。”
小小的禅房一时进了好几个人,便显的得挤了。裴让收回目光,觉得易家父子很有意思。
因着这一出,程叙言他们当日要走,裴让送他们时对程叙言道:“童生之后常有文会,跟之前咱们登门讨教不一样。”
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程叙言鬓边的发也随风而动,他点点头:“我省得。”
裴让转身往回走,同时挥了挥手。
程偃笑道:“裴小公子也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