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2
离柳窈枝进府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管家王叔每隔五日就会向他报告府中诸事,王叔是舅父专门从将军府派给他的,是贺家的老人,所以他用起来也十分安心。
“每日的晨昏定醒柳夫人都十分上心,每日也陪在老爷塌侧伺候汤药,原先夫人让我给府中的二公子找一位先生,说是才学虽然要紧,但品性最是重要,如今已经敲定了,是今年来参加会试的举子,因为病了耽误了,家中清贫,如今两手空空也愧对家中,便想来府中当先生,开蒙也需两三年光景,再等下一次会试。这位韩举子才识过人,一同住在客栈中的其他举子对他为人也颇为称赞,是以……”王叔立在书案前,将这几日的事一一道出。
“王叔办事我是很放心的,多麻烦您费心。家中无亲可用,我知道舅父怜惜我,王叔又是看着我母亲长大的,我心里也对王叔十分尊敬,这些小事您不必事事回我,您自己拿捏着办即可。”这是江孚的真心话,王叔虽然是个下人,但是是看着他母亲长大的,虽然逾矩却是真的爱护小辈。贺澜从前身体不好,家里人便不肯捧着养,上了年纪的说这样的娃娃需多得些年长的人压着命数才好,所以家里长一辈的仆人便只把她当自家娃娃养着。
王叔轻叹了一口气,转而又道:“其他的便罢了,只是柳夫人可怜这位举子家中艰难,便想着在府中开一处偏僻院子,让举子在府中住下。这样不费什么事,却更好让韩举子准备将来的科考。做先生不能得什么银钱,出去住客栈又是一笔大的开销,若是租了房子,不免又要为吃住费心,不若府中一并替他打理清楚,这就算是做一件大善事,不论将来韩举子科考能不能高中,只当做结个善缘。只是这外人住进府中,必是得公子定夺。”
“她倒是好心,不论对着谁都发善心。”江孚手上是旧年的公文,他正在理一个章程,听了柳窈枝做的事倒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便按她说的来吧。我听乐纭说小板儿最近着了风寒,您这两天也不必在府里忙着了,您先回将军府去看看小板儿吧,我让乐纭包了两颗上好的山参,最是温养补身,您一块带过去。”
王叔谢过之后才慢步离开,他心里也记挂着这个小孙儿,只是在江府不比将军府,他也不得随意走动,知道是江孚体贴,心里也十分感激。
如今入了秋,一场秋雨一场寒,尤其是这两天,晨起时竟会感受到寒意。
“少爷,柳夫人身边的韵沼来了,说是这两日天寒,恰巧柳家得了一批上好的披风,原是柳家送来给柳夫人的,柳夫人念着您和老太太,便也一处送了一样来,您见是不见?”乐纭没走到江孚跟前,隔着屏风答话。
“只给我和老太太送了?”江孚背手看窗外秋风打秋枝。
“做好的披风只三件,便您和老太太一处送了一件,只是还有些上好的皮料子,柳夫人想着家中两位小少爷便又一人做了一件小披风,连小姐的也做了,只是小姐也不在咱们院子里住着,她便压在手里头,只等小姐回来了再给。”乐纭答道,“除了这些披风,柳夫人还给老太太身边的崔姑姑和我都送了了一对护膝,柳夫人说是料子也不够分,只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时时都跟着主子,若我们身体不好,伺候不好主子,反倒是我们的不是,要我们尽心伺候。”
做下人的,运气好了跟着脾气好的主子,运气不好非打即骂。她虽然跟着大公子,只是身契是府里的,原先大公子被送出去,院子里的人都被张氏打散去做力气活,张氏对她们这些人也是非打即骂,时不时便拿她们出气,对姚氏母子态度也十分恶劣。大公子回来后,才又把她们都找回来,张氏不敢在大公子这儿撒野,只是大公子总不好管内宅的事,她们免不得要吃些闲气。如今柳窈枝进了府,脾气是最和善不过,对待下人也从不打骂,处理事情又十分公正,她们也再没有吃过张氏的气。
柳窈枝虽然是小门户出来的,但最是知礼,行事得体,她也打心底里尊敬这个主子。
“不见了,你把东西收下就是。”江孚也不想知道柳窈枝是真的好心还是心眼太多,左右她没有孩子,自己又已经入了朝中,等他料理干净了张氏,再同柳窈枝谈一谈。
“是。”乐纭点头。
乐纭走到院门口,笑道:“本来是去找大公子同他说你的来意,只是大公子已然睡下了,只好我先把东西接接过来。”
韵沼也笑,两手托着披风和护膝:“大公子平日里十分忙碌,我们也不好为这些小事打扰他,只是需得把东西交到姐姐手里才不算是白跑一趟。夫人说如今秋意渐凉,大公子旧年身体不好,怕今年再发,托我嘱咐姐姐每日清晨用冰糖二钱,上好的秋梨半个,三碗水熬做一碗水,只做秋梨汤,最是止咳润肺的”
“多谢夫人了,送了披风不算,又送我一对护膝,如今却又照顾着大公子的身子,真真是个心善的人。”乐纭是真心实意的感叹,她偶尔也与韵沼碰面,这个姑娘极天真诚实,是因为柳窈枝性格如此,将她也养成这个性子。
“东西都送到姐姐这了,那我便先回去了,夫人最近身子也不大好,我出来久了也不放心。”韵沼仍是笑呵呵的往回走。
乐纭将披风和护膝放好,又往小厨房走去,同厨娘交代了明日做秋梨汤,才回了屋子督看着两个小丫头扫洒。洛京的秋很短,很快便要天凉了,她们夏日里的衣衫洗净晾干收起来,又把秋冬的衣物拿出来洗干净等着穿。再点一点库房里缺了什么,早日准备起来。
江孚看着院子里来来回回忙活的几个婢女,轻轻揉了揉手,或许是母亲身体不好,他生下来虽然没什么大病大灾,然而确实是小病不断,所以前两年江栩一开始以养病的名义将他送去庄子上时,舅父也没有怀疑。他不如其他男子那般火气大,冬日里总是容易手脚冰冷,所以每一年院子里总是早早的备起东西,生怕冷着他。
以前都是母亲张罗着这些,他会在下雪的冬日里和母亲在榻上赏雪,再仔细看他的功课,他会常常学一些玩笑话逗母亲开心,院子里满是欢乐。
本来他是给王叔放了几天假,只是王叔第二天还是从将军府过来,告诉他小板儿一切都好,并同他说贺将军想叫他过两天休沐时一同去庄子上泡温泉。
江孚点了个小厮去将军府回话,说再过三日便是休沐,到时头一夜便去将军府住下,第二日一道过去。
掌灯。
“舅父。”江孚拱手行了个礼,“原是早就要回来了,只是突然生了点事,又不好放着,就赶忙处理了,一忙起来就到了这个时候,反而让您等着我,是我的不是。”
贺渊哈哈大笑,一把搂过江孚的肩:“和安也同我三句五句的道歉?哪里来的这么多礼数。”
母亲说希望他一生和乐平安,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仍给他取了字,正是“和安”。
江孚听了也笑了:“母亲说舅父是家里最没有道理的人,叫我别同您学,千万做个端正君子才是。”
贺渊摇摇头,搂着江孚往院子里走:“你母亲才是最没有道理的呢,做错了事,只一味的撒娇,若是同我们两个兄长撒娇不动,她便又寻到母亲那里,反正家中也没有人真要同她计较。”
两人说笑间落座,伺候的人便将菜肴一一呈上,开始给江孚布菜。
贺渊早年军旅生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反而不爱人在跟前伺候着,所以旁边人只给江孚布菜。
“不必了伺候我了,我同舅父一般即可。”江孚其实也不爱有人伺候,在江家要讲规矩,所以总有人伺候着饭食。
“如今在朝中可还习惯?”贺渊给江孚夹了一筷子菜。
江孚点头:“近日都好,朝中无事,我也无事。”
“侍御史官职不大,你的才学当个六品小官,确实是浪费了。”贺渊摇摇头,他名权加身,又一心辅佐皇帝,旧朝官员都由他出手解决,树大招风,他无心角逐权利,也不想让那些人把主意打到自己的侄子身上,也不愿意他在这次科考中出头。
“舅父不必为此担心,我入朝为官,是以舅父为榜样,只愿一心为民,终身清正,也不愿借着舅父的光。”江孚摇摇头,笑道,“母亲常说须从实地起,才知民间苦。我若要当一名清正的官员,就应该从底层开始,这样才能接触到百姓,才能明白何为百姓兴亡之原。”
“你是很好的孩子,我读书不多,只靠着这身军功走到今日,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你的心很好,我从前看过许多百姓拖家带口逃离战火,也看过无可奈何的易子而食,这些勋贵当真是‘何不食肉糜’,你必要亲身到了百姓中去,才知疾苦。”
两人就仕途学问聊了许久,见江孚心智坚定,又条理清楚,贺渊显得十分开心。他原先有位兄长,在开国战役之中身殒,他自己不愿娶亲,细细说来贺家血脉却只剩他和江孚兄妹,如今看着江孚长成这样明理的模样,很是欣慰。
二人念着第二日还要出行,吃过饭便各自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