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苦难言
“去年过年就没回来，现在不早不晚跑回来干什么？”
“哟，往年坐着亮堂堂的大奔，看到我们，鼻孔朝天，装着没看到。哼，今年神气不起来了，屁都不是，拖着两口破烂箱子，趁着夜色，灰溜溜地回家了。”
“什么？没开车回来？不是公司大老板吗？住大别墅吗？”
“我听说，这回可能一亏到底了，怕是悄悄回来躲债。”
“那我们这里躲债就是一个天然屏障，哪个敢跑到我们这里来收债，他不想活了。”
……
这些话语沸沸扬扬，就在雷小龙黯然回村的当天，整个雷岭村砸开了锅：有的唏嘘不已，有的口水溅珠，有的称心不已……反正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说什么，雷小龙都漠然视之。
这可苦了雷老爹和小玉婶子。老两口当着儿子的面，劝儿子吃这吃那，背后也没少嘀咕。
雷旺老爹倒酒的时候，想问儿子，是不是生意做失败了？想想，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唉，外面的事情，他管不了。还是咕叽一声，把刚要说出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玉婶娘看老头子只顾喝闷酒，她趁上菜的功夫问：“小龙啊，丽丽怎么没跟着你回来？”
雷小龙虎了妈一眼，似乎给菜噎着了，鼓着腮帮子，眼睛直直的刺向妈，小玉婶娘心一寒，赶紧别过脸去。知道儿子内心苦！
雷小龙目光呆滞地垂落下去，怪娘干什么？他其实非常自责，半天没吭声。不是不肯说，其在是难以启齿。
“小龙，吃！该吃，吃。天塌不下来，还有爹呢！”雷老爹一辈子可不是窝囊废一个，他家本来盖有一幢红砖瓦房，后来雷小龙零零总总寄了些钱回来，他又加盖了一幢两层楼房。让人觉得眼红呢。
在雷旺老爹心思里，城里干不下去，跟爹在家种田，同样可以过活！
“小龙吃，这是谷子养出来的土鸡，城里吃不上呢。”小玉婶娘也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是眼下千万别想不开。
看儿子这情形，不是遇着天灾人祸，也是撞上了倒霉星。
小龙突然干呕了一声，像是喉咙难受，他跑到门外头，一阵翻江倒海；几条村里的狗窜进来，像是得到了美食，一哄而抢，甚至为了这口秽物，还撕咬了起来。
“小龙，不想吃，别勉强自己。来，喝口水漱漱口。”小玉婶娘给儿子递来了一杯山泉水，儿是母亲的心头肉，看见儿子颓丧的样子，如何不心碎？
“嘭——”“嘭——”“嘭——”
村上空连珠炮般地响起一阵火炮，火炮在空中散开，有的如万点桃花吐蕊，有的如铁水迸溅，还有的如光龙游弋，一阵阵流光笼罩着黑漆漆的村庄上空，像是要把低垂的冻云炸裂。
村里的高音喇叭突然响了起来：“各位村民，请每家每户的男女老少都到雷横老先生家吃席。雷横老先生的爱子，我们村的大慈善家，大实业家，大产业家雷军先生回到桑梓故里，雷军先生这次回乡，是特地为九公他老人家百岁祝寿。希望大家一起来，共同襄赞九公老人家的百岁寿宴啊！”
雷旺老爹轻声说：“小龙一起去吧。你从小耍大的小军哥回来了。再说给九公做一百岁大寿，你也有份。他见到你一定很高兴的。”
万没想到这句话刺激了雷小龙敏感神经，他突然歇斯底里起来，转身推开父亲，像一头受伤的猛兽，摇摇晃晃地奔上楼，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剩下父亲母亲在门外暗自垂泪。
儿子是失魂落魄回的家，村子的人逮着他老两口就打听；表面上是关心，其实是拍手称快。如今小军回来了，避而不见，不知道……
雷旺老爹两口子心里窝着一个大疙瘩，跨进了雷横老爹家的大院，他家也盖了楼，本来两家一南一北，可以分庭抗礼。现在怕是他家独占鳌头了。
远远就看到亮煞眼的灯光把风景树都照亮了，所谓火树银花。鞭炮辟天盖地的炸响，鞭炮纸都红了一地，来往的乡亲们挤满了前庭后院，一派喜气洋洋。
按照乡俗，雷旺老爹拎了一只鸡、一块腊肉和一个礼包恭敬地交给雷横大哥，没想到雷横双手一推：“诶！旺旺兄弟，我们两家两免了。你家小龙不是也从大都市回来了，我也得随礼噻。”
雷旺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面有不悦之色，小玉婶子忙说：“大横哥，我家小龙回来没摆酒嘛。你家小军回来摆酒了嘛。”
“哦。这个在理，等小龙摆酒了，我再送过去。”大横乐呵呵地接了过去，可是马上给雷军挡了回去。
“爹，谁的礼可以收。小龙哥家的礼不能收？”不知什么时候，雷军过来敬烟了，敬的是传说中的“鬼子烟”。
雷横老爹翻着怪眼：“小军，你旺大叔说了，小龙回家没摆酒。等小龙摆酒了，我们家再随过去。”
雷军没再阻止，却骇异地问：“旺叔，小龙哥在家？小龙哥怎么不过来聚一聚呢？我们兄弟商量好，九公百年寿酒，那得大操大办，他怎么不过来商量一下。他不能言而无信吧？”
雷旺头一耷拉，颤声说：“小军，不怕你笑话。你小龙哥怕是走了倒霉运。他这回回来，垂头丧气，没个灵魂在身上，再无往日的荣光。怕是——”
“旺大叔，莫哭，莫哭。”雷军从他身边一个很洋气的女人手中接过雪白纸巾塞给雷旺老爹，什么纸巾？像是上了闷香，香气让人头晕。
旁边看热闹的二猛子抱着胳膊说：“是哟，当年，我们相约给九公摆寿酒的。话说出来了怎么收得回去呢？男子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
雷旺老爹可是火暴脾气，吼声如雷：“我没说寿酒不摆，我没说我家不出钱？分到我家的，我来出！”
雷旺老爹拉着老婆子饭也不吃，转身就走了，管他后面响起一些什么冷言冷语，听不到，耳根子干净。
雷旺老爹走进自家院，却听到有人说话！
这回好了，儿子总算开口说话了。
“九公，你放心。我是遇到了暂时的困难，只想闭门谢客，我只想好好静一静，好好疗伤。我真的给人伤得太重，给人害得太惨。真的是有苦难言，都怪我自己轻信他人，现在悔之往矣。”
小龙正陪九公喝茶聊天，灯光下，九公霜发如银，吸着他的湘妃竹烟竿，慢悠悠地说道：“九公已经看到你们第五代后生仔在努力奋斗了。人生非常漫长。不要因为一时得失意志消沉，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
接下来，九公忆苦思甜讲了他当年走南闯北的故事，让人感慨万千。九公就是雷家一部活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