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端盘子上菜
九公究竟跟雷小龙谈了什么，传了他什么，无从得知，只是从此以后，小龙拿起了笔，每天在写东西了，像是小说家在搞创作，有时还神神叨叨，自己跟自己嘀咕；有时仰望着星空，像是冥思苦想……
雷旺老爹心想，只要思想转过弯来，还有什么过不了的坎？怕就怕村里那些多事的人，四处散播他所谓公司垮台的内幕消息。有人说他，亏了几个亿，怕这辈子都难翻身。有人说他遇人不淑，给老婆害惨了。有人说他给别人骗了，欠了人家的债。有的人说得更离谱，说他到什么拉西维加西，一天输掉了几个亿……
看人家走背时运了，这些风言风语像刀子一般见血封喉。
真是祸不单行。派出所刘所长找上门来，管你情不情愿，把雷小龙带走了。有的说是戴了手铐，有的说没戴，反正是坐在后面囚室里。
雷旺老爹吓得赶紧叫了村里一台三轮车跟过去，等他一路颠簸赶到派出所，儿子已经走了出来。儿子还是鸦片鬼似的蔫把，见到父亲昔日的神采全无、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录个案底而已。”
“录啥案底？”
儿子不再搭话。问啥也不理睬你，现在年轻人哪管长辈心理受不受得了。唉，自屎不臭，谁叫他是自己的种呢？
村里人做事也太过分，看到他父子离村了。上午把雷岭水库放干了，虽然大鱼归村里，但每家每户都能捞到几十斤小鱼。雷旺父子不在家，小玉婶婶一双手能捉几条鱼？雷旺想找村主任雷建军评评理——平心静气一想，唉，算了，只要儿子没事比什么都好。
再说人家有理，九公百岁华诞，当然要鲜鱼压席。
气人的事可不止这一桩。村里以停车为由，平白无故将雷旺家三分红薯地划为停车坪。虽然说，以后还是他家的田，有点小补助，但一季的庄稼没收成了，那地给车轮胎一轧，翻耕可不容易。
算了，谁叫自家儿子不争气！
临九公百岁华诞前一天，雷家大祠堂粉饰一新，扎起了彩楼。由族长宣布明天的人事安排，雷旺老爹给安排布置桌椅条凳，小玉婶婶给安排帮厨，都无可厚非。小龙竟然给安排端条盘上菜！这些人长眼睛没有？雷小龙可是文弱书生，当年全村唯一的大学生！
雷旺老爹本想上去理论，村里好些孔武有力的后生仔都给安排上菜，他家小龙哪有例外？不过雷军就不一样了，他是有为青年，主要负责陪同接待。人家的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谁撼得动？你不服也得服。
雷旺老爹真不知道回家如何做通儿子的思想工作，让儿子乖乖端条盘上菜。那可不是端一碗两碗菜，条盘上可以安放八碗菜！没有一点手劲，谁吃得消？那些后生仔可是手不离重活的农民工，长得一身横肉，哪像小龙还是一个白面书生。唉，现在最怕他做铜打不得，做铁烧不得。
雷旺老爹原以为儿子会一口拒绝，没想到小龙爽快答应了。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这样也好，让儿子体会体会世态炎凉。或许能触发他东山再起的勇气。
负责人事调配的村秘书陈荣雨给上菜的后生仔分工，雷小龙安排在过九道门槛的前庭临时撑起的帐蓬内。
雷小龙没有提出异议。
倒是心直口快的雷小波放了一炮：“陈秘书，小龙哥端得了那么远那么多桌菜吗？”
陈荣雨冷笑一声：“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要是愿意跟小龙换，也可以。”
雷小波可不是吓大的：“跟我换，有个鸟用？我还不是跟小龙哥一样？跟堂屋里的换才差不多。”
“你会安排，你来安排。大家听你的好了。”陈秘书阴鸷着脸，还有几分官威。
雷小波也有几个好兄弟，小龙还是唤住了他：“九公百年华诞，全村的大喜事，闹什么闹？我没意见。你不要小瞧我，我有力气。”
陈秘书嗤了一声：“还是小龙在外面见过世面，明事理。”
雷小波本来心头有气，冲着陈秘书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
陈秘书做了亏心事，加上雷小波也不是吃素，犯不着惹火了他，只是装腔作势回了一句：“小兄弟，不要出口伤人。在外面，会吃亏的；在自家村里，大家都无所谓。”
这小子看看势头不对，赶紧溜掉了。
雷小龙是二房，虽然不及雷军大房那边人丁兴旺，但后生仔也颇多。像雷小虎、雷小豹、雷小波、雷小米等等，都是血气方刚的后生仔。
当下，他们围到雷小龙身边，嘁嘁喳喳，叫嚷着要找村主任评理。现在的雷小龙已非当年壮志凌云的小龙，只是冷冷地对弟兄们说：“我的事，你们少管！”
兄弟们的一番好心，他却当成驴肝肺，害得自家兄弟们一哄而散，真是扶不上墙的泻泥巴。
那天，雷小龙深知祠堂门槛不好跨，穿了一双解放鞋，他上菜的时候，特别小心脚下的门槛，只见他每过一道门槛，先停下脚步，再抬高左脚，待重心移过来了，右脚再随着惯性抽过去——门槛是顺利迈过去了，只是上身一晃，碗便在盘子上蹦起来，许多汤汁乱溅，脸上、头发上、衣领上溅了不少。
雷蠓不怀地笑道：“啊哟，小龙，你偷菜吃，怎么吃到额头上了？哈哈，连偷菜吃都不会？”
雷蠓话一落音，惹起他身后一帮兄弟的哄笑。雷蠓是雷家浮浪子弟的大哥。
雷小龙苦逼着脸，疏于打理的浓发凌乱地覆在前额，给汗水沾成了几咎，他抬起黯然无光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知趣地垂了下去，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应了一句：“蠓哥说笑了。”
雷蠓说话很刺耳：“小龙，你怎么低头跟卵子说话？”
雷小龙本想怼他一句：“是的，我跟卵子说话。”他觉得没必要，这家伙不是省油的灯，犯不着惹他。他们同姓同族，排起辈来，也是本家兄弟，只是拿他取乐而已，算不上有什么恶意。
你看，雷小米还善意地招呼他：“小龙，给蠓哥敬支烟，以后跟着蠓哥混就行了吧？哪个敢欺负你，腿都打断他的。”
雷小龙不再搭话，不紧不慢地回厨房端菜去了。
接下来，是端红烧肘子的大菜，乡下菜厚实，整个猪肘子炖出来，估计一碗菜有三四斤，八道菜码在条盘里，像是托起一方巨石。雷小龙正过最后一道门槛，不提防有人进屋，他已经让出了半个门槛。那人还是括到了他的左胳膊。一阵晃动，眼看要翻盘，一个身影箭步向前扶住了盘子，还是响起了一阵哐当撞碗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