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愧弗如
“这不是小龙吗？我们雷家的财神爷，怎么辛苦你端盘子？”
来人可不简单，他叫雷建邦，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身厚重的四兜中山装，显得体魄魁伟，现任本县的二把手。九公大寿，他是百忙之中抽空回来道喜，也算是有了出息不忘根本。
陪同的两位人物，也不简单，都是本乡本土的重量级人物。
雷小龙稳住了身形，一脸的汗珠子，在秋日的暖阳下，显得晶莹发亮。
“谢谢邦叔及时出手，否则，我要人仰马翻了。谢谢邦叔。”雷小龙哪像昔日的暴发户，现在长毛嘴尖，眼窝深陷，跟那些返乡的农民工别无二致。
不知是雷建邦信息不灵，还是与雷旺家渊源很深。
“雷老虎，你另外叫个人替他一替。我找小龙谈谈。”
雷建邦一句话，村主任雷建军敢不执行。现任族长雷光明率众来迎雷建邦了，也算是最高荣誉。雷军有点摆谱，雷建邦风风光光驾到，他同老寿星九公一起缓缓起身相迎。
雷建邦拜过寿、上过礼，跟长辈握过手、叙过话，拉雷小龙到门廊里，悄声问道：“小龙，我县目前立了一个新项目，我给你透个风，真的，不是自家人，我真不给他做。我信得过你，你来做行不行？”
雷小龙脸刷地白了，如芒刺在背。
“小龙，这是中心城区一个拆建项目，黄金地段，准备打造成商业街，全盘做起来，肯定是一本万利。你一点不动心？”
雷小龙声音颤抖：“谢叔的美意。只是……只是……”
雷小龙此时的汗水比刚刚端菜还要冒得快，像是处在高温蒸发之中。
“小龙，我知道，你一直从事各种投资开发项目，在沿海发达城市搞也是搞，回到我们内地搞还是搞。现在发达城市可供开发的项目到了象牙塔尖，如今兴起了三四线城市开发的热潮。你可不要坐失良机。我们这个项目，做成几十个亿的大蛋糕不成问题。”雷县长以为雷小龙嫌本县水浅，容不了他这条大鱼。
“邦叔，你什么眼神？亏你还是一县之长，还是我们的父母官，这回，看走眼啦。”雷军虽是晚辈，说话显得锋芒毕露。
“我怎么看走眼了？他不是雷小龙吗？他不是我们雷岭第一个上九八五的大学生？他不是领头筹集资金为我们村修路、办学校的企业家？”
雷军搂住雷建邦肩膀：“雷叔，你说的都没错，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小龙非昔时的小龙，现在是水田里的泥鳅。你想炸着吃也好，你想煨着吃也好。他都没几两肉的了。”
“嗯，小军，你怎么这么说话？”雷建邦有点不悦，但看雷小龙一副狼狈样，还是深为痛惜的，他很有可能早把这个项目贴上了“雷小龙”的标签了。
你听雷军说话就知道其个人修养，这家伙肚子里没几滴墨水。但如今，都是有文化的给没文化的打工。
雷小龙讪讪地说：“雷叔，让小军兄弟陪你好了，小军兄弟有那个实力跟你合作，我就不搅这个局了。对了，我可不敢再麻烦别人，我还得继续上菜。”
雷军没等雷叔说话，他抢先挥手了：“去吧，去吧。小心别翻了盘子。有意的话，可以到我公司应聘一个文案什么的，反正有兄弟在，不饿着你。”雷军像是赶苍蝇一般，快点把雷小龙赶走，怕他突然咸鱼翻身似的。
雷小龙转身欲走，可还有人点他的将：“小龙，过来，过来，到公公这里来一下。”
这是九公看到他了，他可能等了他好一阵子了。雷小龙知道九公对他恩重如山，只是如今墙倒有人推，虎落平阳有狗欺，在人前有些抬不起头。
雷小龙强打精神，脸上板结的肌肉松散开来：“九公好！晚辈祝您老人家寿比南山，万寿无疆！晚辈给你拜寿了！”
九公今天着一身万字图案的寿服，虽然身形瘦小，但显得鹤发童颜，他伸出像竹节一般瘦削的双手，作势拉起平生最器重的曾孙，指着桌上的一只寿桃对众人说：“你们知道这是真桃，还是假桃？”
陪侍一侧的重要人物，目光集中在九公面前的一只寿桃上，个个都摇头，最会说话的雷如意大伯说：“九叔，那是蟠桃园的仙桃。”
人们都大声叫好。
九公眉舒眼笑：“哈哈，这个桃，不是仙桃胜过仙桃。你们知道嘛，小龙为了做这个寿桃，他自己耗在屋子里推石磨碾麦子，学着揉面，醒发不知多少次，终于把面醒发成桃子形状。他还学着用草莓汁、菠菜汁、栀子汁作颜料，终于画出了比桃子还像的寿桃。你们说，这是不是一个仙桃？”
大家好还没叫出口，给另一个声音粗暴地打断了：
“这叫什么好？阿公，你看我给你的桃子？这是一只玉琢的仙桃。”雷军拿起供在神龛的一只玉桃，那真是一只巧夺天工的玉桃，看上去，像是刚从长着翠叶的桃枝上摘下来似的，娇艳欲滴。
九公却语重心长地说：“小军，做人不可这样，要温良谦恭让——”
“阿公，温良谦恭让不能当饭吃，这个才能当饭吃。”雷军当着众人的面掰开雷小龙苦心积虑做的寿桃，里面居然有一枚桃核，估计是用有硬度的食材做的。雷军咬了一口，马上吐了出来：“阿公，什么怪东西？真的中看不中吃。味道怪怪的，好在曾孙先尝了一口，硬邦邦的，跟风干的牛粪一般。”
“你……放肆！”九公当时气得中风，脸歪身斜，差点一口气没咽上来。雷小龙又是帮他推拿，又是压穴，总算把九公从奈河桥上拉转了回来。
九公醒过来第一句，却是说给雷小龙听的：“小龙，你读书行，做人问心无愧，上苍不会亏待你的。”
九公转过头，长时间注目雷军，雷军眼巴巴等着九公说话，那目光摄人心魄，散发着人世间的真知灼见，最后元气回升，才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小军，阿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心高气傲，这是你的本性。你从小跟小龙比，是的，你一直比不上他，你暗下决心，发誓要有一天超过他。你今天达到目的了，超过他了，这是好事情，但你不该羞辱他。有句话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知道未来又会发生些什么呢？花无百日香，人无百日好。你好自为之吧。阿公可不能再看着你们自家兄弟争强夺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