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上下级一样的滕家父女关系
听到女儿这么说，滕云志的肩膀松了些。
将手办爱不释手的把玩一阵，抬眼看见滕菲还在桌子前面站着。
滕云志带着和煦的笑容，指了指会客椅：“坐吧，还傻站着干什么？”
滕菲“哦”了声，过去坐下，小声问：“爸爸，找我什么事？”
“嗯，有这么个事。”滕云志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左手的指肚轻轻的，有节奏的敲着桌子。过了片刻，食指和拇指搓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新市首今天已经上任，你知道的。”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好像滕菲作为他的女儿，对这种事情必须了解，是天经地义。
可是滕菲的表情让他失望。
他看到滕菲的膝盖并的很紧，身体绷直了些，手放在膝盖上放的很稳，一点移动都没有。
“不知道也没关系，放松，不要紧张，爸爸又不是在批评你。”
将任何不满都压在情绪的最深处，绝不外露，对下属只有表扬，鼓励和肯定，这是滕云志的一贯作风，也是即使被他干掉的下属，也很难说他坏话，说出去也没人信的原因。
若非必要场合，绝不发脾气。
面对女儿时，滕云志也是如此。
他不是很懂教育，他相信言传身教，认为只要自己做的事情被女儿看到，女儿就会自然而然的跟他学习。
滕云志虽然看了很多心理学，社会学，行为学的书，能通过一个人的细微动作，判断对方的心态，能轻松掌控下属，能让对手都佩服他，找不到他的错处。
但是他不知道，面对女儿时，和面对下属不一样。他不知道和孩子的沟通教育，需要的是真心，而不是处理社会关系的套路。
所以你看历史书，古代很多著名官员，他们的传记或者回忆录上大都有这么个同样的意思：老子这么牛逼，怎么生出来的孩子都像是杀币。
这些人往往把子女教育的失败，归错到老婆身上，却很少意识到，自己面对孩子时，态度如同开堂审讯，会给孩子多少压力。
比起来，滕云志在女儿的教育上，还是有耐心的多。
带着和煦的笑容，滕云志继续缓缓开口：“这位齐市呢，来之前，在燕都的国家部门工作，当然了，具体岗位爸爸不方便给你说。你可以这么理解，放在过去，他是翰林院的翰林学士，未来是要入阁的，现在外放成知府，积累治政履历。”
“这些事情，你知道一下就可以了，不用你考虑。”
“现在有这么个情况，齐市的儿子叫齐向清。国庆假期后啊，他会转到你们学校去，不出意外的话，会和你一个班。”
“这个小伙子，爸爸了解过，还是不错的，成绩很好，朋友也很多，这说明他聪明并且有组织能力。”
“等他到了你们班呢，爸爸不要求你和他有多好的关系，但是你要记住，一定不能和他产生矛盾，并且尽可能的维护一些，照顾照顾他。毕竟他是新转来的同学吗，新环境难免有些不适应。如果他和别人产生矛盾，你一定要及时调解，化解！”
“菲菲，告诉爸爸，你能做到么？”
滕菲没回答，两手不自觉中握成了拳头，放在膝盖上。
“你的手，放松一些，不要握拳，这是紧张的表现。爸爸告诉过你，任何时候，都不能把自己的情绪让别人看出来，你怎么又忘了？”
滕菲的手掌立刻摊开，放在膝盖上。
她做了个深呼吸后，轻声开口：“爸爸，您担心市首的儿子在我们班和别人产生矛盾，您是指的苟荀吧？”
“很好，菲菲你很聪明，爸爸担心的就是他。”先表扬女儿一句，揉揉眉心，滕云志继续说道：“苟荀这孩子，受不得气，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这齐家和苟家，一个是国内的经济龙头，一个是一方父母，如果因为两个孩子而产生不必要的矛盾，会很麻烦。爸爸这两天设想了很多种情况，后果都不太好。想来想去，也只有菲菲你能在中间调和一下。”
滕菲坐直了些，又问：“爸爸，那个叫齐向清的，是不是脾气不好？”
“什么叫‘那个叫齐向清的’？你这个称呼，明显就是对他有不好的看法嘛。爸爸跟你说过很多次，在没有具体接触到一个人之前，不要轻易对人做出主观判断。接触之后，遇到具体事件的时候，也不能心里主动偏袒任意一方。绝对的公正，我们都是人，肯定做不到，但一定要做到平衡，客观。”
说到这，滕云志又揉揉眉心：“至于齐向清么，有一个辉煌的出身背景，被爷爷奶奶宠着长大，难免骄纵了一些。这也是齐市带着他来南枫赴任，要带在身边亲自教育的原因。菲菲你想，这样两个孩子放在一起，爸爸难免要替南枫担心啊。现在，能帮到爸爸的，只有你了。”
到现在为止，滕菲对这次谈话还没有产生太多不好的情绪。
这种上下级一样的谈话，经历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如果她没有问最后一个问题的话。
“爸爸，如果苟荀和齐向清产生矛盾，您觉得我应该偏向谁一些？”这么问，滕菲想试试，在父亲的心中，究竟还有没有感情存在，还是只有他一心追求的仕途。
滕云志的左手又敲了敲桌子，缓缓开口：“那就齐向清吧。苟荀虽然任性一些，但苟存理是个可以讲道理的人。而齐家，爸爸也没有接触过，得到的信息基本都是听来的。菲菲啊，爸爸给你提一个要求，到时候尽量不要让矛盾扩大，即使委屈你自己，也要想办法把事情化解掉。你能做到么？”
委屈自己，滕菲可以做到，毕竟从小到大都被父亲这么要求，早就习惯。
可是她不想苟荀受委屈，因为他从不会让自己为难，自己又怎么能让他为难，甚至难堪？
更何况，怎么能因为人家讲理，就要受委屈？
其实这是个尽快平息冲突的办法，是滕云志的经验之谈。很多时候，处理一些冲突事件，一定要让一方先平静下去，避免冲突继续扩大，之后再调查、解决犯错的那一方。
问题在于，滕云志如果这么对下属提要求，下属不答应也得答应。
可滕菲是他女儿，即使父女俩相处的态度像是上下级，也是他的亲生女儿。
作为下属，领导的命令完不成，后果很严重。
作为女儿，父亲的命令做不到，那就不做呗。
滕菲轻盈起身，离开会客椅，走到办公桌前，轻轻拿起手办，学着父亲的语调缓缓开口：“爸爸，这个手办，我不准备还回去了。”
“嗯？”滕云志皱眉，抬眼，口吻中略带严厉的说：“菲菲，你不要任性！你要知道，这样一个价值高昂的收藏品，放在咱们家里，是有风险的！”
滕菲深深呼吸，重重吐气，下定决心，生平第一次开口嘲讽她的父亲：
“爸爸，不管这个手办的价格高不高，有多高，只要我不把它卖掉，它就只是一个单纯的玩具。”
“您说它有风险，是给您的仕途带来风险，对么？”
“请您看清楚，它再怎么值钱，本身也只是个玩具！”
“只要您不带人进入我的房间，不动我的东西，就不会有人看到它，风险从何而来呢？”
“或者说，只要您继续保持清廉，不犯错，不被抄家，就不会有人闯进我的房间看到这个手办。”
“所以，能给您带来风险的，不是这个手办，这个玩具，而是您自己的行为，您对自己的约束！”
“跟这个玩具，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我不会还给苟荀了！”
几句重重的话说完，滕菲转身就走，回到自己房间。
关上门，她才靠着门，感觉到一阵腿软。
从小到大，第一次反抗父亲的命令，第一次挑战父亲的权威，真的太吓人了！
同时，滕菲也觉得，这么跟父亲说话，真的好痛快啊！
而被女儿嘲讽了几句的滕云志，当时愣了片刻。
多久没被人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了？
差不多十来年了吧？
上一次，还是菲菲的妈妈这么跟自己说话。
当时她说：“我是你的老婆，不是你的秘书！我是个大夫，不是你的家庭医生！姓腾的，我有我自己的领导，有我自己的工作，我不需要家庭生活还有一个领导告诉我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你以后要么闭嘴，要么别跟我说话！”
从那以后，滕云志和老婆说话时开始注意方式。也是从那以后，他发现和老婆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从书里面怎么找，也没找到答案。
他看着女儿坚定离开的背影，听着女儿坚定有力的语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欣慰，默默自语：“这孩子，是到叛逆期了么？都会叛逆了，终于长大了。”
紧接着，他开始反思，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让一向听话的女儿产生这么强的抵触心理？
难道是，在苟荀和齐向清产生矛盾的时候，偏向齐向清一些？
嘶……
老父亲的心猛地一揪，酸酸的想：完了，女儿恐怕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