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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惊魂一地 连夜过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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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夜特别安静,黑狗躺在床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一直还处在兴奋之中。一来作为学习的一员,今天认得许多字;二来他主导的社员夜校开学很成功,这是他兼任校长以来干的最有“文化”的一件事。他在想能不能利用这个大好局面,再建一个文化站,家家户户都通上广播,可以听国家政策、上级精神,还可以听戏、听说书……,他一直想着,迷迷糊糊睡去。半夜里正当黑狗做着美梦的时候,突然听到萌溪岭方向远远地传来“呯”的一声。经历过战争岁月洗礼的黑狗对枪声十分敏感,从床上一个翻滚下了地,往门外就冲,边走边叫“怎么回事?”

他冲到水氻头的时候,刘顺宝、陈唐俊也慌慌张张地跑来,一脸发蒙。大家听得很明确,声音从萌溪岭传来,最有可能是土铳的声音。黑狗他们几个不顾天黑,深一脚浅一脚往萌溪岭追去,过了四姑塘,隐约听见老远传来呼救声:“快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啊!”

“怎么是陈荣强的声音?”黑狗边走边问。

“他今天不是和陈观顺去萌溪岭脚苞芦地里守野猪吗?难道是被野猪咬了?”陈唐俊说道。

“搞不好就是的。”黑狗他们脚下一路小跑,见路边有根树棍,捏在手中,怕万一野猪还在,可以当武器使用。

当他们赶到萌溪岭脚苞芦地的时候,陈荣强不在茅草棚里,而是在离茅草棚百来米远的地沟里抱着陈观顺一阵哭一阵叫。陈观顺口吐鲜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火把照着仔细一看,陈观顺胸口有窟窿正在往外冒血。黑狗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大块衣裳,使劲按在陈观顺的伤口上,大声喊:“观顺叔,观顺叔!”但是陈观顺整个头往边上一歪,断气了。

原来按照生产合作社的排班,陈观顺和陈荣强今夜到萌溪岭脚守野猪。陈观顺想得周到,山里天气凉,带了一瓶烧酒和一包豆豉,天没黑就到了茅草棚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俩打起了火堆,掰了几截苞芦在火堆里煨,煨熟了边啃苞芦边喝酒,不知不觉一瓶酒下肚,听听外面也没什么动静,倒头便睡。

午夜时分,陈荣强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听到茅草棚外有窸窣窣的声音,越听越响,越听越像野猪来的声音。他提起早就装好火药的土铳弓着腰就往发出声音的方向靠过去,在离声音还有二三十米的地方看到一个黑影正在糟蹋苞芦。他立即趴在田塍上,心想这家伙了大,估计有二百斤,这么近肯定能一铳毙命,只要铳声一响,这野猪抬回去明天村里可热闹啦。陈荣强毫不犹豫地举起土铳、瞄准野猪“呯”的就是一铳。哪晓得他扳机刚扣下,“唉唷”一声,那个黑影倒了下去。

“完了!打倒人了。”陈荣强的第一反应,很快脑子“嗡嗡”作响。等他回过神来,赶快跑过去查看,中枪的果然是陈观顺,抱着陈观顺直摇:“观顺叔,你醒醒!观顺叔,你醒醒!”惊慌和恐惧一下子向陈荣强袭来,一向争强好斗的陈荣强吓得六神无主,吓得歇斯底里地大叫:“快来人啊,救命啊!”

原来陈观顺半夜里想解大便,看陈荣强睡得正香就没喊他,一个人跑地沟里去解决。解决好了扯点苞芦叶揩屁股,正好陈荣强提铳赶到,半夜天黑又看不清,以为是野猪在害苞芦,端起土铳就是一枪。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黑狗他们几个轮流把陈观顺的尸体直接背进了村里的叙伦堂,下了祠堂的边门搭了个简易床,把陈观顺的尸体放上面躺平,又从水氻头打了清水把他的脸和身上擦干净,再到他家取了里外两身衣服给换上,脸上盖了草纸,算是把陈观顺的遗体摆放好了。陈观顺的头部横放了一条小桌,中间一碗子孙饭,上插一炷香,又找来两支蜡烛一边一根点上。祠堂里的石质香炉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给祸害了,碎成了几块,没办法,不知谁找来一只破脸盆,临时当作香炉用于烧香纸用。这些粗粗的安排妥了,另安排几个人守候。

这期间,黑狗他们安排人去通知陈观顺的女儿、女婿,因为陈观顺没有儿子,这后事需要他女儿女婿来处理。

平时吆五喝六的陈荣强此时像死猫一样瘫在水氻头边上。他爹陈松林原来是管祠堂的“八公”之一,这时蹲在陈荣强身边,一个劲地蒙头抽烟,吭都不吭一声,完全没了主见。

山村里出人命了,大半个村的人都聚到水氻头来,你一语我一言,七嘴八舌,现场一片嘈杂。十分棘手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很快就要天亮了,黑狗意识到这事必须立马有个对策,否则越往后拖越麻烦。他招呼在现场的刘顺宝和陈唐俊躲开嘈杂的现场,去陈唐俊家里商量。陈观顺老婆这边哭得死去活来,急需要一个人照看。黑狗忽然问:“咦,怎么不见刘红喜?陈观顺老婆那边需要个女的去应付啊。”

刘顺宝告诉他:“刘红喜爹生病了,也是白天折腾到现在,家离不开人哦。”

黑狗突然感觉这段时间自己对待刘红喜有点不近人情。说句老实话,这两三年刘红喜对自己分外在意,只是从小一起长大,对她根本没那种感觉,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她爹是自己的表姨夫,小时候还年年去拜年呢。这大半年刘柏贵身体一直不好,家里就这么个闺女,家里家外也够她忙的,看来需要抽时间去看看她爹。黑狗这么想着,几个人不知不觉到了陈唐俊家,大家坐下来立即进入正题。

几个人一致认为天明后第一时间应该向乡里报告,后果是陈荣强马上就会被抓走,轻者蹲大牢,重者小命不保。能不能想个万全之策呢?

陈唐俊认为:“陈荣强性格暴躁点,但人还不坏。他老子陈松林一直是个老好人,一家人生活也不富裕,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去坐牢了或者抵命了,那这个家也就完了。”

刘顺宝则认为:“杀人偿命,这是天理,老天爷也保不了他。”

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着,不一会儿家里就被他们抽的烟熏得烟雾缭绕,半个时辰过去,都不知这盘棋该从哪里撕开口子。突然黑狗问:“如果儿子把老子误伤致死,会怎么样?”

“那肯定没大问题啊!”陈唐俊抬起头回道。

“没那么简单吧?”刘顺宝反问道。

“不管怎么说,如果儿子把老子误伤致死,肯定与一般的杀人案有区别!”陈唐俊补充道。

黑狗把烟锅在鞋梆上使劲磕了磕,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身子往前探了探,说:“能不能这样呢?让陈荣强过继给陈观顺家做儿子,正好陈观顺家没儿子,两个女儿都出嫁了,这样也名正言顺。”

陈唐俊说:“陈荣强这次确实是误伤,今晚没月亮,苞芦地里黑灯瞎火地,人和野猪谁也分不清。不是故意的,情有可原。”

刘顺宝说:“这苞芦是生产合作社的,陈荣强是为了保护生产合作社集体财产不被野猪糟蹋才开的铳。这样说得过去。”

黑狗说:“是的,让陈荣强家也出点钱,少了不行,至少五百块钱要拿的。这次丧事要办得隆重,以陈荣强作为继子来出殡,费用由陈荣强家出。再由生产合作社出个面,把事情说明一下,村里社员愿意的都按个手印,集体担个保。这事妥了之后,明天把陈荣强五花大绑送去乡里,既表明我们的态度,也合情合理。这样估计能保陈荣强一条命,你们觉得怎么样?”

陈唐俊和刘顺宝也都认为这点子不错,不知道陈观顺老婆能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另外他两个女儿已经通知,正在赶来的路上。在他们还没有到前,先找陈观顺老婆沟通一下,看看她是什么意见,能不能接受。

由于时间紧,几个人分头行动,黑狗和刘顺宝去做陈观顺老婆和女儿女婿的工作,她们是解开这疙瘩的关键;陈唐俊和刚赶来的刘观庆去做陈松林和陈荣强的工作,估计他们也没什么好的计策。

陈观顺老婆听说陈观顺被陈荣强用土铳打死了,尸体已经运到陈氏宗祠,她立马赶到祠堂,见到血污拉叽躺那儿一动不动的陈观顺,立马昏厥了过去。众人只好把她抬回了家,并派人在那里照顾。黑狗和刘顺宝再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已经醒了,只是无力地靠在竹椅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泣。两个女儿女婿还没到,这时和她说什么都是空白无力的。黑狗他们只能先安慰她几句,说:“半夜里我们听到萌溪岭脚一声铳响,就感觉可能出了大事,我和陈唐俊立即就赶上去了,哪晓得我们还是去迟了。一看到观顺叔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很难过。他是你们家的顶梁柱,这下子人没了,房子就像塌了一样,所以我们特别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观顺叔不在了,你更要保重身体。好在你和观顺叔教子有方,两个女儿都成家立业,过得很好。我们已经派人去报丧,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到来。观顺叔的后事呢就让他们来处理,你就放心好了。村里还有我和顺宝、陈唐俊他们呢。”

黑狗端起桌上一杯水递给她,继续说道:“你喝口水,消消气。犯事的陈荣强呢,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他和观顺叔今晚在萌溪岭脚守野猪,半夜里黑灯瞎火的,观顺叔起来方便也不和陈荣强打个招呼。陈荣强呢,喝了酒睡着了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认为是野猪来害苞芦,才惹出了这么大个事。对了,酒还是观顺叔带去的呢,说明观顺叔对陈荣强好着呢。”其实黑狗是想说“如果观顺叔不带酒去喝,可能就不会惹这么个事”,只是不能明说,只能点到为止,意思是“这事也不能完全怪陈荣强”,都是几件不巧的事凑到一起了,才酿成这样的大事,希望被害方见好就收,为后面的谈判争取空间。

观顺老婆经黑狗这么一说,心里好受多了,也踏实多了。村里做被害人的思想工作关键是找出对方存在的不足,这样更有利于对方摆正心态,度过思想上的坎。

好在陈观顺身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新的衣服也已经给他换上,不然等下他女儿女婿看到还是血污拉叽的样子肯定不好受。在等待的空档里还要安排后事,黑狗心想,一方面要想尽办法保陈荣强的命,另一方面要让死者尽快入土为安。

凌晨三点,陈观顺的两个女儿和大女婿到了。大女婿一进村就气势汹汹地大叫:“那个打铳的是谁?我要一斧头劈了他!”

黑狗和刘顺宝几个马上小心翼翼地迎上去:“姑爷、姑姑(对村里嫁出去的女人都称姑姑),你们好!我们是合作社的负责人,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你们受惊辛苦了。我们带你们先去看一下观顺老人吧,余下的事我们坐下不慢慢谈。”

过了水氻头就是陈氏宗祠。陈观顺的两个女儿还没进祠堂就哭得昏死过去。边上的几个妇女马上把她们搀扶住,边劝边引她们来到陈观顺尸体前,跪倒就拜。两个女儿拍着大腿呼天抢地:“哎呀我的爹呀,你死得好冤啦!哪个千刀剐的这么不长眼啊,把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搞死啦!哎呀我的爹呀,你走了让我们怎么活啊?那个祸害要挨千刀啊。哎呀我的爹呀,你走了我娘怎么过啊?她可就没人陪啦,孤苦伶仃一个人,田地谁来帮她种啊?哎呀我的爹呀,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不管啊……”边上的妇女也跟着抹眼泪。

大女婿把黑狗伸过来的要握手的手狠狠地一打,把大门两边的人往外一推,怒目圆瞪,三脚并作两脚,大踏步奔向祠堂厅里睡在门板上的陈观顺,咬牙切齿地把陈观顺尸体前摆的香案一股脑往地上一推,见香案没倒又踢上两脚。香案倒了还不解气,又补上两脚,还把正在烧香烧纸的破脸盆踢得老远,里面的香灰被踢得到处都是。这太不像话啦!黑狗赶紧跑上去,右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大拇指用一股暗劲紧紧掐住他的手三里穴位,轻柔而果断的语气说道:“息怒!息怒!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另一手扶住他的腰部,拇指紧紧在扣住他的命门,一手牵着他往外走,一手在腰部往前赶。表面上好言相劝,其实大女婿已经被黑狗牢牢控制,只能乖乖地跟着他走出祠堂,来到陈唐俊的家。

大女婿本来还想在祠堂里发一下威,至少闹个天翻地覆,别让人家以为陈观顺家没有儿子受人欺负,但没想到刚出手,就被黑狗给拿捏住了。他已经感受到这个年轻人的厉害,不仅语言贴切还手脚麻利,绝非等闲之辈,刚才的怒气一下子凉了半截。

黑狗带着大女婿一进陈唐俊家的门,告诉大女婿这是社干部的家,意思是说“这是别人的家,不是公共场所可以任你乱来”,同时让围观的社员都出屋去散了,把大门关上,向刘顺宝递了个眼色,让他把好门。黑狗给大女婿泡上热茶,递上香烟,让他消消气。不紧不慢地说:“今天的事出乎意料,谁也不愿遇上。开铳打死你老丈人的陈荣强肯定是犯下大罪了,必须受到应有的处罚!但是,人死不能复活,我们也很痛心。事情既然出了,那我们当立足于事情得到妥善处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都说死者为大,你刚才把你老丈人面前的香案踢翻,我认为你错了!那是引他上天的香,那烧的纸是给你老丈人去那边的路钱。你一踢是什么意思?没有引路的香、没有路上花的钱,他怎么去另一个世界?你是不是不想让你老丈人好好上天啊?”所谓打蛇打七寸,要使眼前这村夫蛮汉就犯,黑狗逮住他刚才在祠堂里的过失,单刀直入。

大女婿被黑狗这一问怔住了,是啊,什么不能踢,去踢老岳父的香案香炉干吗?看来这大女婿是一个大老粗,还没发威就被这年轻人给镇住了,还被教育了一顿,感觉还挺有理,只能瞪大双眼,嘴里“嗯!嗯!”连回话都挤不出个字来。

陈观顺已经不在了,老婆和两个女儿一看都不是做主的料,今天能做主的就是这大女婿。黑狗一看已经基本控制了局面,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荣强家里的情况,陈观顺老婆将面临的养老送终问题,以及准备让陈荣强过继给陈观顺家做儿子,为他丈母娘养老送终的想法和盘托出,讲得有理有据有节,明明白白。

大女婿也慢慢静下心来,真心体会到眼前的村合作社领导没有恶意,是为了双方好,加上他自己也拿不出其他好主意,只好表示同意。

天已经大亮,双方当事人在合作社领导干部的见证下签了过继协议,草拟了担保书,这样陈荣强一夜之间就成了死者陈观顺的儿子。

一切安排妥当后,合作社里几个人绑着陈荣强去乡里负荆请罪。

乡领导也认为这是个大事,几个领导专门开了会讨论,司法干事做了说明,也列举了曾经有过类似案件的处理,最后表示对萌溪合作社做法的认同。黑狗他们以陈荣强要为老子办丧事为由,把他保了回来。

黑狗他们离开乡政府已经是下午了。黑狗让村里其他几位带着陈荣强先回村,自己还要去办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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