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挺肚看娘 孩生路上
“肆-清”运动期间,村里的干部绝大多数权限已经移交给肆-清干部,村干部如果与一般群众意见不一致,就会被冠以“四不清干部”加以抵制,所以工作也不好开展,只能与普通社员一起参加各种生产。
汪琼香是在一九六一年分田到户时辞去老师回萌溪的,现在一下子又回不去了。由于在农活上手脚比一般从山垯上嫁来的人要慢,总是遭人嫌弃。以前好歹还是书记的老婆,人家多少还有点顾忌,现在丈夫虽然还是书记,但经常被一些无理社员扣上“四不清干部”的帽子,于是她就成了“四不清干部家属”。在每年评工分时,她原来每天和别的妇女一样是八分工,今年评审的时候她只评了七分半,仅高于村里有限的两个小脚老奶奶。这让她大受刺激,很不快活。好在黑狗理解她的心情,劝她说没关系的,脸皮厚点就是啰,正好做事可以悠着点,多带带孩子,教孩子多识两个字,比多挣半分工强多了。
经黑狗这么一劝说,她心里好受些,心想也是的,以前黑狗总是忙里忙外的,自己又是家里又是地里,两个人各忙各的。现在反倒好了,两个人一起参加劳动,一起烧饭,一起睡觉。这样过日子不也很惬意吗?加上大女儿已经十二岁了,周末参加劳动可以得三分工,与她的工分加起来,比原来她一个人挣的工分还多了二分半呢。只是爷爷一下子老了,驼背驮得厉害,两头躬到一头,眼睛越来越看不见了,但好在还可以放牛。那时养牛也是可以计工分的,包括牛粪都可以计工分,老人家不能下地,就割草多踩牛粪,这样又补回了一些工分。天无绝人之路,怎么活都是活,再怎么苦,还能比当年卖田卖地,家庭四分五裂穷吗?放心好了,只要夫妻俩身体好,人勤快点,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汪琼香又怀上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这年正月里,鸿琴托人带信来,说她娘身体不太好。黑狗和琼香商量着说:“老人家在年纪大了,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琼香说,“那我明天去吧,好长时间没看到娘了,也不知他们,还有陈仲明在那里怎么样?”
黑狗说:“过年拜年才去来,怎么讲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们了?想你娘和陈仲明吧?”
汪琼香道:“是哦,这年也过得差不多了,家里还有一洋油箱冻米糖,给他们带过去吧?”
黑狗道:“要不我去吧,你挺着个肚子,带个洋油箱不方便。”
汪琼香:“没事的,才七个月呢。再说冻米糖又不重,这里到鸿琴也就十里路,而且都是下坡,你放心好啦。”
黑狗说:“那也行,去了就多住两天,陪一陪娘和儿子。”
汪琼香说:“嗯。”她开始想着明天除了给他们带冻米糖以外还要带什么东西,比如陈仲明的春衣啊什么的。
第二天早上,他们早早地收拾行李,黑狗把汪琼香送到村外的土地庙才回。
汪琼香她娘已经不住在石龙洞了。一九五八年搞大食堂时,黑狗把她们家原来典当出去的二间平房给赎了回来,一间作厨房,一间住宿。那年开始,世泰嫂得了一种怪毛病,全身莫名其妙地痒,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皮肤抓得一块块血痂,但看上去体质还好。汪琼香本来打算当天晚上在娘家住下来,但吃过晚饭,肚子突然绞痛了两下,她敏感地感觉到那是要生孩子的症状。因在这之前她已经顺利地生过四个小孩,经验告诉她,肚子里这个才七个月的小孩可能不按常理出牌,会提前来到世界上。她又侥幸地想,才七个月,自己身体这么好,总不至于早产吧?她把她身上的情况向娘说了一下,老家有个习惯,孩子生到娘家不好,她想马上动身回家。
世泰嫂是见过世面的人,担心汪琼香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虽然从鸿琴到萌溪的路上已经没有劫匪,但各种野兽出没伤人的事件还是常有耳闻,还是让小女儿萌萌去喊上另一个堂姐汪家宝陪着琼香一道走。几个人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
虽然是正月中旬,按理说应当皓月当空,但这天鬼找到了,月亮似隐似现,本来泛白的石板路隐隐约约弯弯曲曲地在萌溪峡谷里向前延伸。一进入峡谷,路越走越窄,两边的山越来越高耸,月光越来越暗。几声惊鸟的叫声,让山谷变得更幽静。突然从路边窜过的野兽,吓得三个女人汗毛直竖,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汪萌萌背着行李走在前面,堂姐汪家宝扶着汪琼香走在后面。到了一个叫上塆的地方,汪琼香说她想方便一下。堂姐问她是小便还是大便?她说搞不清,像是大便。正好那里一片梯田,种了红花草,正月里已经泛绿,堂姐汪家宝就扶着她走进最近一块田的后塝田沟里,帮助她把裤子解了。汪琼香刚蹲下,一使劲,“卟腾”一下,一大团热乎乎的东西掉了下来,她惊恐地大叫:“生下来了,小孩生下来了!”
堂姐汪家宝比汪琼香大过好几岁,生过一个孩子,但那孩子没满月就死了,没什么经验。妹妹汪萌萌才十六岁,什么东西都不懂。两个陪同的都慌了神:“这可怎么办?”
汪琼香虽然消耗力气和精力都比较大,小孩子刚落地时哭了两声,很快就没声音了。做娘的明白,那不是他不哭,是很快就冻得哭不出来了。她有气无力地请求堂姐找点棉的东西让她坐下来,她实在吃不消了。让萌萌把身上的背心脱下来把孩子包住,不然马上就冻死了。汪萌萌很快地把背心脱下来,把孩子裹住交给汪琼香。汪琼香接过孩子,塞进自己胸前棉衣里。一根血糊糊的小肠子连着孩子和汪琼香的下体,那是孩子的脐带。
汪琼香让萌萌快点到河里去摸两块石头在河水里洗干净。她问:“干嘛?”汪琼香有气无力地说:“别问了,快点。”
古道边上就是小溪,但要进到下面河滩里有一大半人高的石塝。汪萌萌不顾有没有危险,屁股往地上一坐就沿着石塝滑到了溪底,捡了两块鹅卵石,在溪水里洗了洗。冰冷的溪水,冻得手指钻心地痛,她也顾不了许多,把石头往路上一摔,找了个石塝上有树的地方,拽着树根爬了上来,抱着两块石头来到姐姐汪琼香身边。汪琼香教她一块放下面,把小孩子脐带放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将其砸断,不然小孩子没法带走。汪萌萌一开始根本就下不了手,举起的石头砸了几下子都没有砸在脐带上。汪家宝急了,把萌萌一推:“你抱着,我来砸。”
汪琼香提醒她砸脐带时离胎盘近点,靠孩子这边留长点,等下砸断后在留下的脐带上打个死结,相当于在脐带上扎了一道线,防止继续流血和污染。
汪家宝接过石块,使劲地一下、二下、三下,……。深夜里一个大山谷里传来“咚、咚、咚” 的声音,谁也没想到那是生小孩砸脐带的声音。
汪家宝解开自己对襟棉袄上的搭扣,又从汪琼香怀里接过小孩塞进自己的胸前,这样至少能挡住一点寒冷,或许小孩能活下来。
她们商量了一下,由汪萌萌陪着姐姐汪琼香,等她体力恢复一点就往萌溪方向慢慢走;汪家宝抱着孩子抓紧送往萌溪去,叫黑狗带人来接汪琼香。
汪家宝刚走,汪琼香就果断地让妹妹把胎盘刨个坑埋了,扶她站起来就走。汪萌萌让她再休息一下,她说:“不行的,刚才生小孩流了不少血,而血腥味可能会引来大野兽,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于是,她们趁着夜色,汪家宝带着小孩近乎小跑着在山谷里一路向前,什么惊鸟、野兽的嚎叫都听不见了,一门心思就是快点走、快点走。
汪萌萌带着几乎虚脱的汪琼香,虽然走得很慢,心里好像也没了惧怕。两个小时后,当她们看到前面拐弯处有灯光和脚步声时,肯定是黑狗他们赶到了,她们知道有救了。
汪琼香则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