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青春合影
桃花坞,坐落在母猪山下,地势三周高而中间凹,只有北面缺口的一条山路可容上下山,类似个麻布袋,狭窄得仅能容纳单辆轿车进出。
东风亭,亭子四角翘起,像鸽子张开翅膀,坐落在桃花坞西北角。
亭前的这棵老国槐树,相传已有700余年,足有四五层楼高,树围近5米,树冠直径达10余米,枝干永远是那么的苍劲有力,枝丫几经风雨始终托举着一批又一批的串珠状的荚果,串串荚果已成熟,干涸不开裂挂于树梢,经冬不落。
700余年多砥砺,又遭雷电霹雳,硬是将老国槐树中下部劈裂,在其主干树皮的顶端与主干相连接处形成一个直径近1米的圆洞,名叫慧月洞。
每当明月时节,于树下或站或坐或卧,透过大洞可以看到悬挂于空中的一轮明月,其皎洁的月光好像被聚集成一束,从洞中射下,饶有古雅奇趣,破除众生烦恼。
慧月洞之圆之大之奇,位置之巧妙,实乃大自然的造化,令人称奇叫绝。
一阵秋风吹过,一片片黄绿相间的叶子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大地上,像一块金色的地毯,铺满这一片不大的净土,让虔诚的龙城人在即将到来的寒风中挺拔硬朗,挺立不屈。
我又在胡思乱想了,因为老猪根本就不给我张嘴说话的机会。
“谁规定的学校门口放学期间不能发传单?”老猪的一句转折差点闪着我老腰,不过接下来又来了一句更狠的,“谁规定的只能在你店里消费而不能去别家店里?”
“我艹,你玩我!”武兴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一副要走的架势,嘴里骂骂咧咧,“别以为你是一中领导,我就得听你的,我武兴不吃这一套!”
“我之前还是技校级部主任呢!”
老猪今天是吃错药了,怎么一直在帮我,像个护崽的老母鸡。
“坐下!我还没问他呢,你先给我坐下!”老猪看着武兴极不情愿地坐了回来,一双犀利的眼睛死死盯住我,“轮到你了,说吧,怎么回事?”
我呢不吐不快,一股脑地把救梁爽遇王老、办报纸充药费的实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积郁在胸中多时的由衷之言此刻终于得以一吐为快。
说完后,我瞬间感觉舒服多了。
“对!”林琳不知何时出现在老猪身后。
老猪听完没再多问什么,神情瞬间凝重了许多,扭头看向武兴:“他的话,你信吗?”
武兴没有说话,反正是不再暴躁了,心里应该是相信的。
他和我们仨一样,骨子里崇拜强者同情弱者,虽然我们四个也是弱者。
阿刁把烟扔在石桌上,拉起林琳走向了杨阳,这孩子也在远处露头了。
再看此时的林琳,先是蚂虾尥蹶子极不情愿地走着,走着走着也就王八尥蹶子了。
我掏出白将,先给老猪点上一根,再给大傻哥来上一根,递向武兴时,他手颤抖着后缩了一下,不过还是犹豫着接了过去,抽回手时在我虎口轻轻拍了两下。
当年欠他的,今天还清了,江湖再见。
“咱们龙城乃风水宝地,头枕群山,足蹬大河,一水中分,三山环抱。咱们现在脚下的就是母猪山,大龙山在东,小龙山在西,左右常拥护,目不见恶秽。”
“知道为啥叫母猪山吗?只因这母猪山上的山泉水是咱们桃花源的母乳,滋养了咱们龙城人两千余年。所谓的‘龙’只是一种崇拜图腾而已,其原型就是猪头蛇身,所以叫母猪山就不足为奇了吧。”
老猪咋说起来龙城县志了,叨逼叨叨逼叨地一直说个没完,该不会是抽晕了吧。
“还打不打了,还想再进去啊,你们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点B数?”
“我看就这样算了吧,我会给技校老张打声招呼的,没人会受处分的!”
“知道我为什么不怪你吗?王老她们母女不容易,你做得没错,叶秋!”
白将这烟劲大,看着他一支接一支地深吸着,估计是给抽晕了,要不也不至于说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棰,四六不着十三不靠的。
“都给我滚回去上课!”老猪扔掉烟屁股,一嗓子喊向林琳和杨阳所在的方向,随即在呜呜啦啦声中拍拍屁股推车走了,只留下面面相觑的我们风中凌乱。
看着他的背影竟有些驼了,他也老了。
人都走了。
武兴走得很决绝,阿刁载着大傻哥七里拐弯地下山了,此刻我只想静静,这一篇等了3年终于翻过去了。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喜笑东风。”
背靠八角亭,看着亭柱上的对联,我也想笑东风,无奈怎么也笑不出来,浑身上下都很疼,火辣辣的钻心疼。
“给!”
一张湿巾从身后伸了出来,白嫩肉乎的手腕上套着两条糖果色发绳,林琳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了。记得刚进15班,也是她给我的湿巾。
说声“谢谢”,接过湿巾,我先把鼻子和嘴角的血渍擦掉,右脸应该也有划痕,最讨厌打我的脸、破坏我的发型。
“还是我给你擦吧。”
林琳蹲在我面前,很小心地擦拭着。
凉凉的湿巾划过,很凉,也很疼。
看着她面部潮红,眼眸泛红,我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哎,没事啦。”
谁承想林琳“哇”的一声趴在我膝盖上,哭了起来。
我在医院里发过誓的,今后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不会再让我的天使流泪了。这才几天啊,我就食言了!
最终我也没给王老充上医疗费,当时林琳的小脑袋彻底蒙圈了,怎么也想不起来把钱藏在哪了。我猜在教室桌洞,应该是的。
晚上回到双龙会,张凯看到我眉骨开裂挂了彩,忙问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没啥好隐瞒的,就将白天的事告诉了他,感叹债已还,自此恩怨了了。
他听完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着一根白将,默默地走出了老温饭馆。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回来了,进来后就在盥洗盆洗起了手。
我问他干嘛去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正脸朝着窗外悠闲地吐着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烟圈。
我接着追问刚才干嘛去了?
他伸出手弹飞烟蒂后开了口,说刚才找武兴去了,人没找到,就捡了几块砖头砸了他场子的几扇玻璃窗。
他还说明天接着去,我说算了吧,都过去了。
他说不行,你的那翻篇了,我的这篇才刚翻开。
我和张凯爱打架,这还真不能完全怪我俩,我们从来不主动挑事儿,但是遇事儿总会扛起来。看到弱小同学在校外受了欺负,我俩也总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说实话,一中差等生火气大爱打架的一个很大原因是被一中的某些年轻老师带坏了风气,要怪就怪他们。
“年轻就是资本,遇事干就完了。”
这句话是我高一那年的地理老师——赵鹏嘴边常挂的一句话,也是他在体罚我们差等生的时候咬牙切齿吼出来的一句话,边骂边体罚,动手不留情。
高一那年,我挨过他的打多到数不清。只要我课上不听话或课下犯点错,他是想打就打,也不分场合。有时候他打完了,我都不晓得自己为何被打,只知道脸颊火辣辣的。
除了赵鹏,还有一些刚分配来的年轻老师打学生更是肆无忌惮、变本加厉,或在楼道或在厕所或在办公室,或用黑板擦扇脸蛋或用皮鞋尖踢大腿或用竹教鞭抽屁股,反正是变着花样怎么疼就怎么来。
我不清楚等我遇到退休的他会怎么样,会不会把这些年挨过的打如数奉还,让年迈的他也感受一下“年轻就是资本,遇事干就完了。”
真到那个时候,他认出我来会后悔曾经打过我吗?
可要是真把他打了,我是否也会后悔为何而打他?
老猪没来之前,老师打学生是天经地义的,在一中是很正常的事儿。
绝大多数家长也是这么认为的,当然其中也包括我爸妈,他们都信奉老一辈的教育理念——严师出高徒,不打不成才;棍棒出孝子,不打不成器。
老猪来了之后,通过言传身教、身体力行,神奇般地改掉了一中的这个“光荣传统”,并及时在七楼设立学习班,自我检讨替代当众体罚,校园里师生间慢慢和谐了很多。
赵鹏之流收敛了很多,后来我听说他调去了乡镇初中教学,也听说他因为体罚学生导致发生了学生跳楼事件被清除出了教师队伍,还听说他又借助姐夫哥的关系辗转回到了一中,只不过不再教书育人了,而是从事与教学无关的其他工作。
老猪设立的学习班,得到了老校长的全力支持及大力推广。某种意义上来说,老猪算是一中的教学改革先锋,也算是我们差等生的青天大老爷,难怪他现在顺利升到了级部主任的位置,副校长的位子指日可待。
老猪之所以能够说服一中放弃“体罚”,还有一件事不得不说,那就是他组织全校新生集体观看枪决死刑犯的公审公判大会。
服刑人员中有龙城市高级技工学校的一名大专生,才19岁,只因不满老师的严格管理而动了杀念将老师残忍地割颈杀害。
公审公判大会是周六上午在龙山体育馆举行的,现场公开起诉、公开审判,围观了上万名群众,我们一中学生方队站在最前面。
审判台子上,站在最前排的犯罪分子都是重犯,不是死刑也是无期徒刑;站在后排的是流氓犯、强奸犯、抢劫犯等犯罪分子,罪行相对轻一些,最少也是10年以上有期徒刑。公开审判完后,法警就将最前排的三名死刑犯押往刑场执行枪毙。
枪决现场,我、张凯、大傻哥、阿刁,使劲挤进人群看热闹,距离死刑犯不过50米。三名死刑犯颈部被绳索拘束着,张着嘴跪在山坡前,精神恍惚。
我看到枪口直接抵着大专生的后脑勺,随着“嘭”的一声枪响,一枪毙命,法警一脚将其踹倒,大专生滚落到了坡底。
我们四个又跑了下去,仰面躺在草地上的死刑犯死相难堪,面部开了花,脑浆溅了一地。
那次公审公判大会之后,一中打架斗殴的事件明显减少了。因为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尊重法律,敬畏法律,做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生命才会永远充满阳光。
周日一早,大傻哥和阿刁就开车来到了老温饭馆,开的还是昨天那辆破旧的Santana 2000。
当时我、张凯、杨阳、林琳四个人正在门口喝着热豆浆。张凯和杨阳已经碰面和解、冰释前嫌了,俩人正拿着油条比划着倚天剑、屠龙刀。
他俩没有下车,只是朝着我们四个不停地招手,示意我们过去。见我们没有任何反应,阿刁跑了过来,丢下一句“上车”就又跑回副驾位了。
什么情况?
我们四人好不容易挤进后座,俩人屁股在前俩人屁股在后交错而坐。林琳和杨阳靠窗,我和张凯居中,后排中间凸起处各放着我俩的一只脚,我的右脚他的左脚。
大傻哥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就加速跑了起来,驶进桃花坞后平稳地停在了东风亭前,还是昨天打架那个位置。
我们四个争先恐后逃出后排,车内挤死了,挤得屁股生疼。
下得车来,我们四个面面相觑,全程被他俩搞得莫名其妙。
大家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我问大傻哥去哪,他只顾开车没理我,阿刁倒是回头甩给我一句“到了就知道了”,然后就没然后了。
大傻哥手里端着个柯达数码相机也下了车,不再是黑着脸而是露出了笑容。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朝我们大声喊着:“大家都站好,咱们拍张全家福。”
阿刁快速跑了过来,抢了个中间位置,爱出风头的毛病改不了。
林琳站在他左边,我站在林琳左边,杨阳和张凯依次站在他右边。
大傻哥设置好七秒延时拍摄后就快速将相机放在了车顶,一个加速跑了过来,一不留神滑到了,“咔嚓”一声,相机及时定格了一张颇有意思的青春合影。
大傻哥四脚朝天痛苦地躺在我们面前,阿刁正贱笑着看向他,林琳美美地看着镜头,我呢深情地看着她,张凯和杨阳则紧紧搂抱在一起一幅相见恨晚的猥琐模样。
若是对你动了情,眼神是不会骗你的。
林琳这个傻丫头,她逆着一缕晨光向我款款而来,我伸出手将她拥抱入怀。
这一刻,她,不只看在我眼里还走进了我心中,满满全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