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她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单薄空气。
对死亡的恐惧随着迎面袭来的劲风, 狠狠压在她身上。
这个未来的魔尊此刻就这样站在面前，她的额头距离他的下巴尖只有半寸距离，额前的碎发都在他隐忍克制的气息中轻微颤动。
她不敢抬头直面危险, 却也没有后退半步, 仿佛把自己当成祭品，一动不动地献上, 以终止杀戮。
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慕梨不确定那几个侍从是不是跑了，或是屏住了呼吸，她希望他们已经安全逃离了，毕竟在这个杀神面前，多一个人并不代表多一个队友, 只代表多一个可能丧命的无辜者。
陆决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她吸引，周围的剑气将他二人隔绝在一个近乎私密的空间里。
他散发的压迫感从她胃部向下沉淀，酥酥麻麻地漫过小腹, 紧接着双腿也开始发麻。
她想可能等不到他出手，她就会倒下，成为当着未来魔尊面第一个敢碰瓷的猎物。
但当他真的“出手”的刹那, 她只是浑身抽搐了一下，心脏激烈跳动, 血液带动着元阳丹加速化出更多能量，填补她几乎虚脱的身体。
她垂着双眼，看见他的手动了一下，但只是朝着她手的方向靠了几下，并没有触碰。
随后, 他的手笨拙僵硬地朝她摊开, 是一个索要的姿势。
慕梨觉得刚才心引决六层应该是唤回了他的部分意识, 他可能是想对她表达什么意思。
她太紧张，脑子都不会绕弯子，哆嗦着抬起手，想顺从地把手放进他掌心。
即将触碰的时候，他的手却垂了下去。
慕梨立即感觉到头顶拂过的呼吸变得沉重急促了一些。
他着急了。
大概是她会错了意。
慕梨闭上眼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才想明白他是要她继续像刚才那样掐诀起术，用海境的灵力平息他真灵的烈火。
可她的身体已经透支了一轮，元阳丹所剩的残力恐怕无法承受再一次打开第六层海境。
她迟疑须臾没有回应，周围原本平息的灵力逐渐又开始暴涨，无形的剑气无声流窜，“呲啦”一声响，她余光就瞧见身旁的屏风立柱上，出现一道深深的裂口。
身后突然传来倒抽气的声响，慕梨意识到侍从们并没有逃离。
那股子逞英雄的劲头再次苏醒，她提起一口气，再次掐诀起术猛然发力，将陆决再次拉进了自己的海境。
他的气息很快变得缓慢舒缓，仿佛窒息的人终于缓上口气。
慕梨终于敢仰起头，观察他是否已经完全放松。
她以为他会像刚才那样闭着眼睛，贪婪地汲取她的安抚，没想到一抬头，就撞上了他的视线。
她呼吸一窒，说不清这一眼对视的感受。
明明专注凝视她的那双眼瞳已经变成嗜血的暗红，但他的表情是天真的、期待的，几乎显得人畜无害。
慕梨起初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期待地观察她，但她抬头与她对视的瞬间，浑身的灵力如同被一股可怕的磁场瞬间抽出了身体！
这家伙刚才大概是在观察她是不是还活着，发现她还能抬头看人，才放开胆子享用她的海境灵力。
那一瞬间慕梨连脑子都空了，没感受到痛觉，一下子就全然麻木，整个身体如同棉絮一般瘫软下去。
周围的一切，在妖力激活状态的陆决眼中，都变得极为缓慢。
激烈的摧毁欲让他完全无法思考，他无法理解眼前原本鲜活的人为什么忽然脸色惨白地瘫软下去。
一声刺耳地擦响，屏风划过地板，挡在慕梨面前。
她的身体挨着绣着山水图的屏风，缓缓滑座在地，连呼吸都变得吃力。
身后那五名侍从面色惊恐，但一动都不敢动。
他们以为刚刚那声响动意味着这小姑娘必会尸骨无存。
没想到，失控的陆仙君居然一把扯过她身旁的屏风，似乎只是为了阻止她一头栽倒在地。
陆仙君似乎是意识到他此刻已经无法控制力量，一扇屏风彻底隔开了他与那个小女修。
侍从们也只能看见陆仙君一手捏着屏风边缘，露出小半张低垂的脸，极力克制着情绪，许久，竟然张了张口，发出声音——
“走。”
五个侍从被这轻微低哑的嗓音惊得一颤，但谁都没敢动。
“走。”
陆决又说了一遍。
这次能确定陆仙君是有意识地放他们逃生，五个侍从当即行礼一拜，屏住呼吸转身就往门外逃。
“喀”的一声裂响，几人面前的地板陡然裂开，显然是被剑气斩断！
侍从慌忙后退，惊恐地转头看向出尔反尔的陆仙君。
陆决依旧站在屏风后，目光盯着地面，但脑袋一下一下往屏风后昏厥的小女修偏，艰难地再次开口：“拿走。”
有侍从反应过来，陆仙君是要他们带着那个小女修一起逃跑，但一时间根本没人敢靠近那位杀神，都在用余光看同伴。
这么一耽搁，刚被慕梨拼死压制的剑气再次开始混乱盘旋起来。
再不走就得一起死。
一个侍从壮着胆子朝慕梨走去，弯身去搂慕梨的后腰，正准备将她横抱而起——
“别管我……”慕梨有气无力地开口：“你们……你们走，月食就要结束了，我可以稳住陆师兄，你们走……”
来抱她的侍从颤声解释：“是陆仙君让我们带着你一起走。”
“不用管我……”
“不带上你他不让我们走啊！”
慕梨艰难地缓了几口气，撑着身体贴靠在屏风上，对着屏风后的人呢喃：“陆师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不要……害怕，我还剩了很多元阳丹呢，你等我缓一会儿就好了，让他们走吧，有我在就够了，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幻术修士的能耐！”
搂着她的侍从忽然心口一颤，眼眶一热，心中的恐惧被怀里这个逞强的小姑娘融化了。
他能感觉到这个小女修的灵力已经耗尽了，身体像脱线木偶似的依靠在屏风上，竟然还想着先让他们几个侍从脱险。
几个侍从无地自容，纷纷上前想要保护这小女修一起离开。
慕梨却急切地制止：“别……你们别过来，我是心引灵根修士，整个凌云峰现在只有我能帮助陆决渡过难关，你们快点走啊，留下来可能会再次让他失控的！”
在慕梨的提醒下，几个侍从面面相觑，又抬头去看陆仙君。
见陆仙君一动不动，似乎在努力压制周围的剑气，几人立即会意，一同对着慕梨行了个大礼感谢救命之恩，便转身匆匆逃离陆决的战圈。
屋子里变得寂静得可怕，慕梨面对的方向是被剑气贯穿的那面墙，她可以透过那个大洞，看见隔壁那间厢房。
跟此刻她周围被剑气刮得破烂不堪的环境相比，墙洞那头的厢房简直完好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慕梨思维涣散，眼睛盯着那间完好的厢房，心里想着今晚如果要睡在山上，她一定要带着小胖崽睡那间屋子。
此刻她所躺的这片垃圾堆就让陆师兄睡吧，算是对他几秒钟融化了她体内四颗半元阳丹的惩罚。
就还剩半颗了。
如果再次拉他进入海境，他又忍不住主动汲取她的灵力安抚，就再也没有元阳丹供给她缓神的力量了。
她只是个炮灰小反派，会死掉的。
她安静地靠在屏风上，等待着周围灵力再次暴涨，祈祷下一次爆发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月食就快结束了。
她忽然听见屏风后传来细微的动静，不久后，她依靠着的柔软屏风忽然变得坚实起来。
慕梨茫然抬起脸看向屏风上映出的剪影——
大反派居然也坐了下来，背靠着屏风，耷拉着脑袋。
他似乎恢复了部分自控力，是月食已经结束了吗？
慕梨激动得短促喘息起来，她努力撑起身体，隔着屏风，试探着轻声呼唤：“陆师兄？陆师兄？陆决？”
对面没有回应。
她又喊了几遍，屏风后的陆决忽然发出一声急躁沉闷的哼声。
慕梨猜想他如果能说话，一定是在凶巴巴地让她保持安静，看来大反派是还在跟暴走的妖力斗争。
果然没过多久，周围的家具又开始被无形的剑气肆虐。
几乎无法动弹的慕梨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博古架一会儿被削掉一截、一会儿被削掉一截，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待会儿被碎尸万段的场面。
“陆师兄，你能再控制半炷香时间吗？”慕梨对着屏风小声问。
屏风上一动不动的剪影忽然微微侧过身，慕梨能听见对面逐渐粗重地喘息声，最终，那身影再次对着她的方向，摊开手晃了晃，一个标准的要饭姿态，想让她再次施展刚才的术法。
“我不能再让你进我的海境了……”慕梨对屏风后的大反派喃喃：“只能让我自己控制灵力缓慢释放，陆师兄……你把手给我。”
屏风那头没有动静。
慕梨想撑起身子爬到那头去帮他。
就在这时候，陆决缓缓把一只手摁在了屏风上。
慕梨深吸一口气，再次凝聚力量，独自进入海境，将体内残余的一点灵力通过六层心引诀，凝聚在右手食指指尖。
隔着屏风，她将指尖按在了他掌心。
隔着那层绸布，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灼热的温度。
在触碰的那一瞬间，他陡然抬起另一只手抓紧了屏风立柱。
慕梨意识到自己新突破的六层灵根对失控状态的陆决有着难以想象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于她而言危险得难以想象。
但她没有收回指尖，不断流失灵力让她大脑变得混沌，下意识觉得陆决能够克制住不伤害她，就这么任凭自己耗尽最后一丝灵力，隔着一扇屏风，毫无防备地彻底昏厥在那个杀神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