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节 张璇甫妙手仁心(3)
“陈公,此舟来的蹊跷……”
王承先十分不解。
明知客舟有问题。
怎么陈仲还偏要搭乘呢?
陈仲自是不好向他解释,此行主要目的就是要极力扩大声势,以免王素凭借什么手段,察觉虚实。
若非如此,凭陈仲当下的修行境界,再加上道家修士最善于“和光同尘”的特点,带上一个许靖悄无声息地离开蓬莱,桓志安排下的人手,只怕一个都找不到陈仲踪迹。
但那与陈仲遇恶必进的行事作风十分不符,王素定然会有疑虑。
当然,若只是为了寻求陈仲的行为与往日重合,强行去做一些不合常理之事,同样容易引起怀疑。
恰好王承先在此,借他的口,讲一个足以服人的理由,不为不妥。
“小友亦知惠子掊瓠之讥乎?”
陈仲笑着反问王承先。
这是一个出自《庄子》的故事,惠子与庄子交情不错,而恰好惠子做了近古魏国的国相,他一直很担心庄子境界高深,抢走他的相位,有一次魏王见了庄子的文章,觉得文章虽然很好但都是大道理,实际使用则大而无当。
惠子很高兴,跑来嘲笑庄子,偏偏他又喜欢绕弯子,。
他把庄子的文章比喻成一种大葫芦的种子。
说,魏王送给他大葫芦的种子,他种出来,结出了可以盛水多达“五石”的大葫芦。
这当比叔孙无忌那赤红葫芦还要大得多了,叔孙无忌的葫芦若非有他神气合炼,也是装不了五石水的。
惠子得到了这么大的葫芦,想着用它盛水吧,它太脆,不够坚固,装满了水就要自己碎掉。
不装水,中间剖开也可以当舀水的瓢。
但剖开之后这葫芦的内部形状太浅太平,又不适合当瓢。
最后的结论是,葫芦虽然大,但是没有用,只好摔碎不要啦!
然而庄子瞟他一眼,葫芦那么大,你就只想到装水、舀水?你这人也太笨了,不会量才使用吗?大葫芦就要派大用场,剖开了做船不好吗?
这则小故事王承先当然知道。
就连许靖、张机也都知道。
许靖心中暗笑,惠子和庄子的友谊可是太深厚了,一部《庄子》,十有七八都是俩人互相揶揄,偏偏不管庄子怎么获胜,下次惠子还是锲而不舍找来吵架。
就突出一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周而复始、难舍难分,金石不渝、情难自已……
许靖这边乱七八糟想着。
王承先已是点头,又接着摇头。
点头是他知道。
摇头是,这故事跟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啊?
不止王承先迷惑。
跟随而来的士人们,围站周边,尽皆用不解的目光望着陈仲。
许靖也是在檀德台上,才第一次见到陈仲,不过到如今,他觉得自己发现了陈仲说话的爱好——绕圈子!
真就跟祖师爷庄子和祖师奶奶惠子学的好呗!
所以,等着解释就行了,要不然啊!
许靖斜着眼睛,去看周围之人的反应,看看有没有想出风头的……
陈仲固然是有意借王承先来给自己的行事做遮掩,却也不曾漏掉许靖、张机这些晚辈的反应。
张机也没明白,但他没什么杂乱心思。
许靖则不然,此子在数次见到陈仲威名之后,心态不知不觉中便得更加复杂,最初的警惕淡去了一些,某种莫名的骄傲却滋生了出来。
陈仲心中暗暗叹息。
“敢请陈公教我。”
王承先虚心求教。
陈仲便也略过许靖,答道:“惠子有魏王之瓠,今我蓬莱亦有桓公穆之瓠,此瓠大而不固,浅而呺然。何不剖以为舟,叔孙勉之可以为龙骨抗巨浪,丁逊之可以为长帆聚飙风,高庆德、杨玄成可以为干城屏矢石……”
陈仲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笑看王承先。
蓬莱道洲若是看成一个整体,那便如一艘大船,桓志的蓬莱君之位,以及他本人遗留的力量,利用起来就是一艘船的主体,相比于直接破坏掉,全部重来,那肯定是拿来再利用更省力气。
但这种再利用,一定是要以换掉船上的关键部分为前提的。
否则这船就还是桓志的船,只会带着蓬莱道洲走向衰败。
王承先多少有点明白陈仲的意思了,但是这还是与今日……
忽然。
王承先好似脑海中划过一道霹雳。
他想到了!
陈仲就是要正面把桓志能够动用的力量,全部挫败!
让桓志明白他事实上的虚弱,今后老实点。
同时也让蓬莱道洲的人也都看清楚桓志的虚实,不要仅仅被一个所谓的“君王”之位吓退。
陈仲前面列举了那么多人,说了那么多人今后可以替换大船的什么关键位置。
但所有这些的前提,是要把桓志这个大葫芦给剖开!
檀德台上,襄公矩与陈仲算是把葫芦从藤上砍了下来。
现在,陈仲则是要把葫芦一劈两半!
陈仲看王承先忽地双眼放光,随即脸上就变成了仰慕、钦佩、兴奋等等情绪夹杂的神色,微微点头,孺子可教!
“陈公,晚辈愿为先锋!”
王承先一腔热血涌上来,一边请战,一边再看客舟,那真是目光如刃,恨不得立刻上去,先砍第一刀。
只不过。
王承先自己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呢。
檀德台上孙秀执掌雁冲军,重创王承先的那一下子很不简单。
一种极其善于污秽、染化他人的气息,被留在了王承先体内。
也亏得王承先的根子出自阴阳家法门,阴阳化转最善于对付的就是外来气息,换个寻常大修士,恐怕更加麻烦。
当然,陈仲出手的话,也能手到病除。
但王承先自家没有请陈仲相助,陈仲也不好主动说什么,毕竟斩气涉及的是人之根本,对于修士而言,所有牵涉到自身气息的事情,都是相当私密的。
“哈哈哈!小友有伤在身,且容老朽卖弄一次何妨?”
陈仲按下王承先,招呼了许靖和张机,淡然登上客舟。
船东一脸苦色地迎上前来,吞吞吐吐,面对陈仲询问航程,不敢多言。
与此同时。
周围士人们,看着陈仲登上客舟,也自议论纷纷。
方才陈仲的回答,可没有瞒着谁的意思。
“陈公刚刚那是什么意思?他要自己剖个大瓠当船?”
这是刚刚才从同伴处知晓“惠子掊瓠之讥”是个什么故事的。
“呵!没有听到陈公将桓公穆比作大瓠么?陈公要剖的是桓志!”
这是明白人开口了。
霎时间,不断有人倒吸凉气。
“嘶!”
桓志这个名字,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谁敢把他当葫芦剖了?
但想想放话之人的名头,又好像理所当然了。
议论声中,王承先皱起了眉头。
船上怎么还是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