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枯荣几千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了一个守城门的，舍了辛辛苦苦养了几十年的浩然气。舍了读书人的体面，舍了有朝一日能进文庙的满腹经纶。好啊，好啊。好一个了不起的读书人，好一个大隋起居郎！”
仰头大笑间的怀安久，状若疯癫。
周哲回过头来看他，只见这位澧州刺史的眼角，竟是笑出了眼泪。
周哲皱了皱眉，再次打量不远处的城池。只见一束青光，破开昏暗的天幕，似乎带着一些东西离开了。
远离人间，扶摇而逝。
周哲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也曾是读书人，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
“刺史大人，方右宁他……”
周哲顿了顿，最后也只是说了三个字，“值得吗？”
“哈哈哈哈，一个意气用事的迂腐书生，有什么值不值的？自己削尖了脑袋找死，谁拦得住？不过也好，省得你我动手了。毕竟是同僚，真要刀下见血，还是会问心有愧的，哈哈哈哈……”
“怀大人，平叛之事，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
戴着恶鬼面罩的玄甲军首领冷冷道。
怀安久闻言，点点头，道了声“随我入城”。身后那八百府兵，同时握紧了长刀。
县衙内，李清看着那童子被方右宁一指抹去肉身，惊得瞠目结舌。
原来读书人，也可以这么猛？
只是未等李清回过神来，方右宁身上的浩然气象一散，瘫倒在地。
旋即，原本的一头乌黑长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银白之色。
李清大惊，跑上前想要将他扶起。可那读书人却是摇头说了声“快走”，旋即瞳孔涣散，等再次抬起头时，目光茫然，已经看不见了。
“大人？”李清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读书人，满脸褶皱，满头的白发，顷刻间仿佛老了三十岁。
那个曾经连皇帝都敢骂的大隋起居郎，突然连脊梁都挺不直了。
“方大人？”
李清一连叫了好几声，可方右宁却只是佝偻着，一步一晃的朝衙门外走去。
老态龙钟的读书人，嘴里念念有词，李清却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轰隆！
又是一声冬雷。
街道上空，那雪越滚越大，读书人破烂的官服，很快也变成了雪白色。
长安，国子监，文庙。
一个正在至圣先师牌位前扫地的老者，突然拄着扫帚，看向了南方。
老者泪眼婆娑，整个身子都在抖，却始终一言不发。
可这一幕，却吓坏了同在文庙内打扫的几名学生。
有位身穿三品朝服的中年文官上前扶住老者，小声道：“老师这是怎么了？”
老者闻言不语，只是连连摇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最后，老者撇开众人，步履蹒跚，独自走向院落中，走向那棵活了八百年之久的银杏树。
只见一枚黄芽突然自树梢落下，于半空中长成了叶子，又在落地的瞬间，化为了黄泥。
老者低头，喃喃自语道：“枯荣几千秋，谁转生死轮？”
“祭酒大人，荀老他……”
文庙内，有个身穿礼部官服的年轻人，望着杏树下的老者，皱眉道。
国子监祭酒张后胤摇摇头，示意众人不要上前打搅。
“老师虽年迈，可养了一肚子的浩然气。别看他平日里总是耳背，听不清也看不清。可有些人、有些事啊，哪怕在千里之外，他都知道。也许是某位故人离去了吧，总之，别去打搅。老师，也有老师的难言之隐啊。”
这一日的长安城，也迎来了今年的初雪。
一夜间，满城飞花。
“方大人，你到底要去哪啊？天黑了，回家吧。”
李清追着读书人跑了半里地，夜色愈深，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许许多多尸体就像是被老天爷盖上了一床白布，看不清面容了。
远方，大批兵马突然冲进了城门。火光交错间，方右宁被疾驰而来的马匹撞飞，幸好被紧随其后的李清接入了怀中。
读书人瞳孔涣散，依旧是浑浑噩噩，不知疼痛。
那些兵马很快停在了少年身前，数之不清。
“咦，这不是方大人吗？”
“小子，袭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黑暗中，有人破口大骂。
李清抬头看去，澧州刺史怀安久正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御马而来。
此人他曾见过一面，在黄粱镇外，在迎接大唐太子的时候。
“方大人？”
怀安久对着少年怀中的读书人叫了声，见之浑浑噩噩无言以对，旋即又叹了口气。
“读了一辈子的书，硬了几十年的骨头。最后却落得个疯癫的下场，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呐。”
刺史大人啧啧称奇，可眼中哪有半点痛心之色？
少年瞪着猩红大眼，冷冷道：“妖人作乱，屠戮无辜的时候，你这个澧州刺史在哪？”
“哈哈哈哈，在哪？本大人做事，还要跟你一介草民请示不成？”
怀安久嗤笑，抬手一挥，十几名精锐并排上前。明晃晃的长刀，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着寒光。
方右宁旋即站起身，继续往前走去。
李清没拦着，刺史府的官兵们也没拦着。
“啧啧啧，走了好，走了这肩头就轻了，亦不必担心朝廷的责罚。司马大人，凡是还在我澧州境内的莲花宗余孽，一个都别放过。去吧，尽量抓活的。本大人要让这些妖人知道，杀我澧州百姓，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下官领命！”
周哲看了眼面露青筋的少年，带着八百府兵走了。
怀安久随之下了马背，转过身，望向那道渐行渐远的佝偻身影。
“你可知，勾结妖邪，兴风作乱，是何罪名？方右宁可是我澧县县令，亦是本大人的至交好友。如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你知道，我大唐皇帝陛下，会发多大的火吗？”
“怀大人！我只问你两句话。这些莲花宗的妖人，是怎么来的？他们在城中杀害无辜的时候，你和你的兵，又在哪里？”
少年上前一步，紧握双拳。
“呵呵，你就这么想知道真相？小子，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三境武夫？在本大人眼里，猪狗不如！”
怀安久一声冷哼，李清陡然飞出三丈外。